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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床头站了一会儿,坐下伸手覆上安隅的头。

    “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简单粗暴的攻击,没反应过来是正常的。从前你确实没做过应对偷袭的训练,正好这次任务补上了。”

    安隅睁开眼,那双金眸在夜晚显得有些茫然,像回到了秦知律初见他时的样子。

    “被您发现了。”他低声道。

    秦知律勾了勾唇,“你装睡装得很好,但呼吸声在哆嗦,我想装作没听出来都于心不忍。”

    “听您说于心不忍这四个字……”安隅缓缓起身,抱膝蜷在床上,“长官,对不起,我还是很怕死。”

    “嗯。”

    安隅抬眸,“怕死会让您对我失望吗?”

    “我从来没对你失望过。”秦知律目光平和,抬手顺着他耳廓的形状摸到他耳后的疤,又退回去在上面反复摩挲了两下,“还记得云岛上你让我和凌秋对的暗号吗?”

    他不等安隅回忆,便低声自语道:“他教你一定要学会向最亲近的人小声诉苦——那我也教你,别害怕向亲近的人暴露弱点。”

    那双金眸瞳心凝缩,仿佛亮了一瞬。

    安隅又垂下头,喃喃道:“我知道了,长官。”

    “好好睡觉,今晚不会出事了。”

    秦知律说着起身,刚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还以为您会抱我一下。”

    秦知律脚步骤然一顿。

    他怔然回头,安隅还抱膝坐在床上,正仰头看着他。

    从秦知律初遇安隅起,安隅每一次直白吐露情感时眼眸都是这样干净坦诚。没有羞怯,也不沾欲望。

    或许正因如此,即便他见过他狡猾算计,见过他保藏心思,见过他残忍杀戮,却仍觉得他像一张白纸。

    “每次您低落时,我都给您拥抱了。”安隅理所应当地说道。

    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存在感格外强。

    秦知律静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安隅又说:“在对方低落时给与安慰,肢体安抚远胜语言,这是祝萄教我的社交礼仪。我一直遵循,所以也希望能获得同等……”

    他话还没说完,秦知律已经大步回到床边,俯身抱住了他。

    淡淡的皮革味又一次将安隅包裹其中。

    他听到皮革摩擦声,长官摘了手套,用掌心把他的头拢到胸口,在头发上用力揉了两下。

    “要撒娇就坦诚点,扯什么社交礼仪。”秦知律淡淡数落的话里似乎不带什么情绪,但他抱得很用力,直到安隅怀疑自己呼出的气已经氲热了长官胸前的布料才被放开。

    “睡觉。”秦知律命令道,“不许再后怕了,也不许伤害自己。”

    安隅点头躺回去,“长官晚安。”

    *

    后半夜安隅睡得很好,第二天甚至先于秦知律醒来。他发现长官在睡梦中蹙着眉,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两分钟后,蒋枭的呼叫叫醒了秦知律。

    “驻军中心一切正常,那些人失踪得很干净,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秦知律丝毫不感到意外,只问道:“你嗓子哑了,是极寒试验的后遗症吗?”

    蒋枭立刻答道:“让您担心了,我只是没睡好。”

    安隅啃着昨晚剩的干面包,本以为长官只是随口问候一句,却不料秦知律继续追问道:“没睡好,做梦了?”

    蒋枭也愣了下,“是的,一些很荒谬的……”

    “什么梦?”

    “唔……”蒋枭支吾了两句,“是角落还没来尖塔时,您突然找到我,说愿意监管我,让我跟随您。”

    安隅不禁放下了干面包,低声感慨:“果然很荒谬。”

    秦知律瞟他一眼,“你答应了吗?”

    “没。”蒋枭求生欲很强地解释道:“请您别介意,人在梦里的行为都是没有逻辑的。我也很纳闷,那时我明明一心想要成为您的监管对象,但在梦里却很抵触,拒绝了您很多次。”

    “我向你提了很多次?”

    “是的,您很执着……”蒋枭话音戛然而止,“抱歉和您说这些,浪费了您的时间。”

    秦知律挂断电话,安隅见他皱眉,正要问怎么了,秦知律却先朝他看了过来,“后半夜睡得好?”

    安隅点头。

    “做梦了吗?”

    “没有,我很少做梦。”安隅停顿了下,“您做噩梦了?和蒋枭类似的梦吗?”

    “也不算噩梦。”秦知律声音有些缥缈,“我并没有入睡,但确实意识模糊了一阵。我在梦里感受到一大团破碎波动着的红光,它好像有某种吸引力,引着我去触碰。”

    安隅脚步倏然一顿。

    只有眼和典能看到苍穹的破碎红光。眼曾说过,每当严重的超畸现象被平复,天上的破碎红光就会迅速积累,就像混乱从人间回归了宇宙,但慢慢地它们又会消散,而消散的那部分融入了秦知律。

    “什么形状?”安隅问。

    “很难描述,它们一直在无序地波动,没有边际,好像侵占了全部时空……”秦知律的视线透过窗看向外面的风雪,又落回窗上凝着的霜花,“或许我看到的是混乱本身。”

    *

    卡奥斯一大早就被秦知律呼叫来运尸体,经过一晚,尸体胸腹腔内的血色枝叶都支了出来,缠绕在四肢和脖子上,皮肉被勒爆,眼球膨出,那些开膛破肚的刀口反而显得无关紧要,那人看起来反而像是被自己身体长出来的东西残忍杀死的。

    卡奥斯没见过这种恐怖东西,脸色发白,蒋枭也瞟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只有安隅认真地注视着尸体。他走上前蹲下,仔仔细细从那人五官、指甲、腹腔、甚至枝叶上都采了样,用终端一个一个地检测。

    “真的很奇怪。”安隅低语道:“濒死时畸变体征迅速发展,但基因熵仍然没变,就连这些枝叶的基因熵都小于10,好像植物和人只是拧在了一起,并没有发生基因融合。”

    “当混乱超越基因范畴,基因熵就变成了一个鸡肋的指标。”秦知律最后瞟了那具尸体一眼,“说明这个人没有畸变,他和这株植物只是单纯地没入了混乱。也许99区都如此,但还在早期阶段。”

    “没入混乱?”安隅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混乱有千千万万种表现,基因畸变只是其一,而且是很初期的表现。随着灾厄发展,世界会加速走向混乱的本质——也就是所有事物的融合。”

    安隅摇头,秦知律继续解释道:“假设你生活在一个整洁封闭的房间,起初书本在书架上,被子在床上,水杯在桌上,但随着时间推移,你自然而然地产生活动、使用这些物品,它们的位置逐渐混乱,它们本身也会出现破损,比如书页会散落得到处都是,杯子中的水会挂在杯壁上、扩散到空气中。除非你主动施加外力去归置,不然混乱只会不断加剧,这就是熵增,系统内的熵增在无外力干扰时不会自逆。在极端假设下,书本、被子、水杯内部的分子也会开始混乱,当物质层面的混乱深入到分子层面,再深下去,所有东西都会渐渐地打成一团。”

    “科学曾推论宇宙开始于一场大爆炸,你看到的一切——天空,陆地,海洋,生物与物质,它们都高度分化开,存在清晰的边界,在此之上出现了秩序。可热力学定律也指出,时间的尽头是热寂,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一切事物都将随着活动而逐渐重归融合,回到那一团最初的东西上去。”

    秦知律话语顿了顿,“二十多年来,人类以为承受着巨大的灾厄,但其实对比终局而言,这些基因层面的杂交畸变什么都不算,至少这些还有规律可循。真正的混乱毫无道理,一切都能简单粗暴地沉没。”

    安隅似懂非懂,“您在95区就是看到了这样的终局吗?”

    “还不到,但已经很靠近了。”秦知律顿了下,“走吧,去99区的宗教活动室,资料显示,它刚好在西耶那住的公寓楼里。”

    蒋枭这才从秦知律的讲述中抽回神来,“宗教?”

    秦知律瞟他一眼,“这次的超畸体应该很擅长精神控制。”

    安隅拿过蒋枭手中的终端,点开他的精神力,“我们怀疑,你做的梦里并不是长官在索要你的追随,而是超畸体在索要。”

    蒋枭闻言一愣,紧接着瞳心颤栗——不知何时,屏幕上的精神力数字已经下跌到危险的橙色“72”。

    秦知律语气很淡,“你在梦里没有归顺它已经很让我意外了,看来在平等区的历练确实是有效果的。”

    *

    “西耶那似乎常做梦。”秦知律走在霜雪中回忆着,“据说在大脑的那些年里,她的脑电波在睡梦中很活跃,她说长久待在试验室里会有种被空洞吞没的错觉,好在她总能在梦中获得治愈。”

    安隅拢着风衣,披在他身上的风衣依旧片雪不沾,而秦知律和蒋枭身上又已经落满了。

    他问道:“大脑研究过她的梦吗?”

    “她会主动和研究员们讲述,喜怒哀乐的梦都有,都是寻常梦境。我依稀记得研究员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在那批被监控者中,她很罕见地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异常,性格完整,会恐惧脆弱,也有活泼天真。”

    安隅闻言脚下停顿,直到积雪淤在鞋面上才抖抖脚继续往前走。

    错觉般地,他觉得长官在说这些话时有些低落,虽然那个声音一如往日平无波澜。

    卡奥斯把他们领到一个三层的狭窄小楼前,哈着气说道:“99区崇尚劳动与收获,宗教文化很弱,唯一的社团也没有明确教义,就安置在一楼废弃的活动室里。大家平时凑在一起读读不知源头的神话解闷,上次活动还是一个多月前,每次活动都有驻军监督记录。最近打猎艰难,成员们都没什么心思了。西耶那家在二楼,她的监管伙伴住三楼,待会一起看了。”

    他拉开门正要带路,终端忽然响起来,是来自主城黑塔的呼叫。

    “你接,不用跟我们进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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