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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欢看书。

    书里有很多道理,很多故事。

    幼小的时候,父母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僵持,懵懂的谢嘉琅从书本中汲取知识和力量,书本不会嫌弃他的病。

    房里阵阵幽香。

    谢嘉琅眼皮抬起,看着瓷瓶里横斜的梅枝。

    谢蝉喜欢送他东西,像往洞里储存食物的松鼠,不管去哪里,一定要带些吃的玩的给他,看他屋子冷清,帮他装点。

    他不甚在意房中摆设,随她布置,屋中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小玩意。

    *

    郑氏的离开没有影响到谢家人过年。

    老夫人很快就为谢大爷相看好了人家,二夫人有个远房表妹,人品相貌都好,只是家里穷苦,拖到现在没成亲。老夫人见了小郭氏,很满意,两家交换庚帖,定了婚期。

    同样定下婚事的还有吕鹏和谢丽华,吕家派人求亲了。

    二夫人心想事成,走路都带风。

    二房每天人来人往,吵得谢嘉文没办法静下心读书,眼看要到去县学的日子了,他的治水论还没写好。

    谢嘉文对着空白的纸张苦思许久,找不到思路,叹口气,起身去大房找谢嘉琅借书。

    大房张灯结彩,贴了喜字,小郭氏快进门了,仆妇在打扫新房。

    谢嘉文找到谢嘉琅的院子,问青阳:“长兄在做什么?”

    青阳道:“在看书。”

    谢嘉文探头往里看一眼。

    窗户半敞着,谢嘉琅坐在书案前,低头翻阅一本书卷。

    谢嘉文心里暗暗佩服,过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眼下大房要娶新妇了,谢嘉琅居然还能沉下心用功。

    他走进去,说要借书。

    谢嘉琅指指书架,“你自己看,拿走什么书,留下书条。”

    谢嘉文谢过,选了几本书,写好书条放进匣子里。

    匣中已经有一摞借书条。

    还有谁会向长兄借书?

    谢嘉文看一眼上面的署名,全都是:团团。

    最底下是谢嘉琅的字。

    “已还”。

    “逾期三日,罚团团抄书三张”。

    “书页破损一角,罚团团抄书两张”。

    “已还”。

    旁边一摞字纸,是被罚抄写的文章。

    谢嘉文一愣。

    是谢蝉,她不仅找长兄借了很多书,还在借书条上留自己的小名,长兄居然允许她用小名,而且在每一份借书条上写了字,盖了印。

    这份亲昵,让谢嘉文纳罕。

    他想起正事,问:“长兄,你的治水论写多少了?”

    谢嘉琅道:“写好了。”

    谢嘉文呆住,心里震荡不已。

    谢嘉琅竟然已经写好了!

    回到房里,谢嘉文半天定不下心。

    这几年谢嘉琅进步飞快,谢二爷和二夫人很忌讳他。年前,郑大舅来谢家,直接带走郑氏,谢二爷夫妇紧绷的心终于放下:郑大舅是州学训导,他对外甥谢嘉琅不屑一顾,说明谢嘉琅虽然有进步,但是身患癔症,不会有什么出息。

    府里下人说,郑氏走后,谢嘉琅病了一场,过年时癔症发作过两次。

    谢嘉文心想,换做是自己,在过年时面对这样一连串的打击,早就把书本撕了。

    谢嘉琅呢,不仅没有撕书,还带病看书,早早写好了治水论。

    谢嘉文抓抓头发,提笔写字。

    *

    小郭氏进门的前一天,郭家人来谢家铺设床褥。

    二夫人领着女眷们迎接,都是亲戚,其乐融融。

    谢蝉心里猜测,老夫人这是下定决心由谢嘉文来继承家业,为二房铺路。

    谢宝珠拉拉谢蝉的衣袖,神神秘秘地道:“团团,你听说了吗?”

    “什么?”

    谢宝珠凑到她耳边:“我娘说,长兄他娘嫁人了!”

    谢蝉一惊。

    谢宝珠继续说下去。

    郑氏回到安州后,很快由郑老太爷做主,嫁给一位赵团练使做填房。

    五夫人说,赵团练使和郑氏从小认识,赵大人丧妻后,打听郑氏的消息,郑老太爷才允许郑氏和离,郑家才会不惜以嫁妆为条件交换和离书,他们急着和赵团练使结亲。

    五夫人还说,赵团练使先前的夫人生下一儿一女,郑氏宁愿嫁过去给人当后娘,也不要亲儿子谢嘉琅。

    五夫人感慨几句后,叮嘱谢宝珠不用管谢嘉琅了,还是得一心讨好谢嘉文。

    谢宝珠松口气,她不敢去找谢嘉琅。

    她跑过去看郭家人铺被褥。

    谢蝉呆呆地坐着。

    几个名字飞快从她脑海掠过。

    赵团练使。

    赵夫人。

    赵家小郎。

    *

    夜里,谢蝉做了个梦。

    她坐在马车里打盹,马车忽然晃荡了一下,停在宫门前的御街上。

    前方传来吵嚷声。

    侍卫的呵斥,老妇人尖利的咒骂,小妇人的啼哭。

    谢蝉皱眉。

    太监上前清喝一声,厉声道:“皇后凤驾在此,何人喧哗?”

    哭闹声戛然而止,侍卫告罪不迭,围观的官员散去,让出道路,朝马车行礼。

    马车继续行驶,宫女掀开帘子。

    谢蝉眼角余光看见御街旁一道高大笔直的身影,眼帘抬起。

    是谢嘉琅。

    他很狼狈,头上官帽歪了,身上官袍的结纽被人扯开,脸颊脖子上还有几道抓痕。

    谢蝉很诧异,叫来太监问:“谢嘉琅什么时候回京的?”

    “回娘娘,谢大人上个月回京的,陛下召他回来协助史馆修国史。”

    谢蝉不语,示意宫女放下帘子。

    太监知道谢嘉琅与后党不和,等马车过去,转头呵斥谢嘉琅:“谢大人,你仪容不整,惊扰凤驾,按律,罚俸三月!”

    谢嘉琅低垂着头,应是。

    谢蝉回到宫中。

    宫女过来回话:“娘娘,刚才在宫门前吵闹的是赵团练使的继室夫人,他家小郎喝醉酒,伤了人命,被谢大人抓进大牢。赵家是国舅的人,刑部都说要轻判,谢大人坚持重判,赵家女眷今天进宫求情,刚好撞见谢大人,骂他狠毒。”

    国舅是李恒的亲舅舅,李恒母族唯一活下来的人,李恒和舅舅感情很深。

    谢蝉心想,谢嘉琅的骨头真硬,国舅的人,他照样得罪。

    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她很快就忘了。

    *

    谢蝉被一阵鞭炮声吵醒。

    今天是谢大爷娶新夫人的日子,周氏抱着十二郎去前堂看交拜礼。

    到处是欢声笑语。

    谢蝉向谢嘉琅的院子走去。

    他在书房,盘坐于小案前,一边翻阅书卷,一边抄写,从背影看就知道他有多专注。

    谢蝉一步步走过去,俯身坐在席子上,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谢嘉琅顿住,停笔,抬头,“团团?”

    谢蝉闷闷地唔一声。

    赵夫人就是郑氏,谢嘉琅的母亲。

    前世,郑氏弃他而去,改嫁他人。多年后,郑氏的继子赵家小郎犯事,他是主审,秉公执法,不肯轻判,郑氏在御街前拦住他,当着来往官员,骂他刻薄歹毒。

    她们还抓伤了他的脸。

    赵家人一定以为他是为了报复郑氏才坚持重判。

    他被人误解。

    还被罚了俸禄。

    他那么穷,没了几个月的俸禄,是怎么撑过去的?

    谢蝉靠着谢嘉琅,闷闷不乐。

    谢嘉琅不习惯与人亲近,放下笔,转身,拨开谢蝉,“怎么了?”

    谢蝉不管不顾,又靠上去,一把搂住他左边胳膊。

    今天谢大爷娶妻。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想这样静静地靠着他,陪着他。

    “哥哥,你继续写字吧,我不会吵你。”

    她仰起脸,清澈杏眼里是小心翼翼的关切。

    谢嘉琅伸手拎开她。

    她很乖,他拨开她,她就倒向一边,他收回手,她立马靠回来,娇娇软软的一团,跟没长骨头一样。

    相处久了,她露出娇蛮的一面,会对他撒娇了。

    谢嘉琅无奈,让谢蝉靠着,转过头,拿起笔继续书写。

    外面前堂锣鼓喧天,人头攒动。

    谢嘉琅写着字,心里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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