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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起酒杯,顾星桥没理他,只是敷衍地抬了抬下巴,表示嗯嗯嗯好知道了。
“我猜的。”他懒洋洋地说,“一下就看出来了,想要自由的眼神是什么样,我一清二楚。”
天渊说:“可是,我无法想要一个定义不明确的东西。”
“你是智能生命,也是智慧生命。”顾星桥摇着杯子,接着饮下一口,“你有人格,会思考,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而并非指令……说你是智慧生命,这总没错吧?”
天渊没有否认:“按照你描述的定义,没错。”
按着酒杯,顾星桥“哈”地笑了一声。
醉意醺上了脑袋,千灯之城的辉芒似乎就在眼前闪耀,他歪着头,漫不经心地说:“这就对啦,想不到吧?从你拥有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追逐你‘不明确定义’的自由了。”
对着星光,顾星桥高举起一手的酒杯,醉眼惺忪地大声道:“欢迎来到可悲的现实世界!对自由的天生渴望,就是人类的万恶之源。”
他撑着脑袋,用持着杯子的手,懒散地抬起一根朝向天渊的食指:“当然,也是你的。”
我的?
星光波荡在顾星桥的眼眸里,天渊的目光,从他的手指头,一路上移到醉意朦胧的双眼,思维再次不受控制地放空了。
我的。
“……不错。”他说,“是我的。”
.
顾星桥后悔的要命。
真是不该跟天渊跑去喝什么酒,喝到最后,整个人被酒精蒸得笑哈哈的,什么胡话都往外蹦,就差跟对方唱歌跳舞,把臂同游了。
……但是,千灯之城确实是名不虚传的好酒啊。就是醉的毫无形象,为了它,也是值得的。
顾星桥叹了口气,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
他一坐起来,门就自动开了。一辆餐车缓缓飘进来,上面摆放着一碗熬得出了米皮的浓稠白粥,三碟素淡爽口的凉菜,馒头的样式非常小巧,旁边还有一杯淡淡的蜂蜜水。
“吃完早餐,请来C区的37层。”天渊的声音响起,“今天另有安排。”
顾星桥皱起眉头,又很快松开,军人以服从为本职,如果这是训练计划的一部分,那他没什么好迟疑的。
吃掉他的早饭,洗漱完毕,顺着路标的指示,他坐上代步车,先抵达C区,然后再像昨晚一样,让悬浮球将自己托运到第37层。
实在难以想象,光辉时代的古人类究竟掌握了多么庞大的资源,多么精尖的科技,才能将天渊级星舰的图纸付诸现实。
第37层的入口到了,顾星桥踩在长长的光滑走廊上,眼看气阀门一扇又一扇地开启,他想不通,里面究竟有什么,值得周密至此的保护。
穿过最后一道消杀程序,顾星桥穿过透明的屏障力场,一下踩在了……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他一下踩在了松软湿润的土壤上。
无限的绿意,自面前延展开来,鸟鸣声声,动物嘶叫,时不时惊起的林海树梢……此地的空气闷热潮湿,顾星桥踏进这里,就像踏进了平行时空的热带雨林。
“欢迎来到一号生物圈。”天渊从一棵需要两人合围的大树后面走出来,“此处用于收录那些不利于冻结处理DNA的生物,在我身上,一共有三个这样的地方。”
顾星桥叹为观止地看了一圈,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天渊说:“劳逸结合,你在这已经待了十七天,我想,也应该给你一个放松的假期了。”
顾星桥环顾四周,其实他没觉得这有多累,在学校和军队,还有后期作为皇太子的党羽参政时所承受的内外压力,都是现在的百倍不止。而在这里,他只需要每天专心完成训练项目,按时吃一日三餐,闲暇时可以随意挑着看书,可以在这国度一样繁杂的战舰内部闲逛……
虽然天渊老是来找他说话——稍微熟一点之后,就会知道这个意识体实在是没什么分寸感可言——以及不着边际地对着他乱夸。可是,这样的社交环境,和过去相比,就是云泥之别了。
“随你的便吧,”顾星桥说,“在这逛一逛,当成徒步也可以。”
“跟我来。”天渊招来一辆更加小巧灵活的代步车,让顾星桥站上去,他就在前面带路。
“一号是最先创立的生物圈,不得不说,它投入了我比较多的心血。”无需自己动手,天渊后背的外骨骼已经拨开了那些垂落下来的树须横枝,“我的智库必须筛选出那些在相似环境中生长出的最优种,再设计构建合理的食物链。”
顾星桥坐在代步车里,眼睛一转,乍然看到旁边有株奇异妙丽的植物。
它的叶片是斑斓交织的墨绿和浅绿,花朵大而芬芳,从里面结出来的果实晶亮饱满,就跟糖苹果似的,把枝头都压弯了。
他忍不住探手,就采下来一颗,捧在手上细看。
其实,这不合行军的规矩。在异星作战,首先要记住的,就是务必得注意当地品种特异的动植物,不能冒然上手去招惹。死一个手贱的不要紧,万一牵连全队,连远在另一个星球的家里人都得跟着遭殃。
但既然天渊就在旁边,就算有事,也能凭他的一个念头化解。顾星桥心中忽然就冒起了一点反骨,他非要摘这个果子不可。
只是,他还没欣赏多久,手上蓦地一空,天渊已经沉着脸,把那个糖苹果给拿走了。
“这不是人体能消化的食物。”机械生命向来平整如镜面的眉心,此刻也微微皱起,“它会让你的表皮肿胀、青紫,继而引发大量的皮下出血。致死率高到……”
顾星桥好奇地盯着他,天渊的嘴唇动了动,一下不说话了。
他忽然想起顾星桥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皮囊和灵魂一样美丽,却对自己毫不留情,赴死如同归家。
他主动摘下着这剧毒的果实,他想干什么呢?
“……抛开致死率,我就让你看看吃它的下场。”天渊的眸光闪烁,冷冷地说,“提前告知:会很丑。”
语毕,他连皮带肉地一口咬下,那声音清脆多汁,实在诱人垂涎。
顾星桥惊讶地张着嘴巴,没想到他说吃就吃。
很快,天渊淡色的薄唇便泛出瘀血的青紫色,连带着周边一圈的牙龈、舌头、人中到下巴,下巴到被衣物包裹的脖颈……全都肿得赤色淋漓,宛如一个吹大的血泡。衬着他那张表情淡漠的脸,真是又恐怖,又有点戏剧性的黑色幽默。
顾星桥想笑,但是他忍住了,没有笑。
“看到了?”天渊扔掉啃了一口的毒果,将被毒素污染的人造血液吐到地面,义正言辞地威胁顾星桥:“吃它的后果就是变得这么丑。你还想摘它吗?”
顾星桥咳了一声,试图用来掩饰他的笑声。
“不想了。”他说,“下场确实……嗯,咳!确实挺吓人的。”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天渊十分满意,他转身的同一时间,那颗植物也被外力“嗖”地一声拽进地底,火速转移到了距离计划路线十万八千里的犄角旮旯。
隐患,不能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