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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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程师傅当即摇下车窗大骂：“瞎了你的狗眼！”只见着一位老妇人骂骂咧咧道：“有车子了不起啦！撞了人还凶！”程师傅气不过，跳下车去，同那位老妇人理论起来。绿萍也摇下车窗，探了脑袋出去看，被撞的是个女孩子，穿着红布棉袍，头发乱糟糟的，扶了背瘫坐在地，眼见那老妇人叉着腰骂得正酣，她悄悄站起来，作势要遛，没走出两步，被老妇人瞧见，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来，捉住她的辫子。正在这个时候，那女孩子透过车窗看到香笙，香笙也正向她瞧去，两个人正四目相对，那女孩忽然哇一声哭了起来。

    妇人一手揪了女孩辫子，一手扣了她肩膀，还在同程师傅讨价还价：“你撞着人了当然得赔钱，少一块不行，要不然就叫警察来！这怎么行！我们穷人好欺负么！”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程师傅多少有点气馁，转头走向绿萍，向她汇报：“碰见一对无赖泼皮，要讹我们五块钱医药费。”绿萍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已猜到个大概，便单单向那位女孩喊道：“给了钱你们就走么！”老妇人正在答：“那是自然！”女孩却大声叫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上去的，用不着什么钱！”妇人气得瞪眼，拿手去拧她脸，一边骂着：“死丫头瞎说八道！”女孩将身子一扭，赶到绿萍跟前，扑通跪下，求道：“活菩萨，你好心救救我！她要把我卖了……..我不肯，跑出来，才会冒冒失失撞着你的车子！”绿萍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妇人倒哼了一声，接上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她娘！我嫁我的闺女，你管的着？快快地赔钱！没时间在这同你耗！”香笙凑过来，悄悄地向绿萍说道：“我看这女孩子可怜得很。”那女孩也许是听见了香笙的话，认为这事有一线生机，依旧哭道：“她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她就是要把我卖了，卖给谁，她好意思说！”妇人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白养你这么些年，到了还给你操心一门好亲事，你个白眼狼，还敢当街羞辱我！看我不抽死你！”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根藤条，劈头盖脸地作势要打，绿萍连忙使个眼色，程师傅会意将那藤条夺了下来。女孩抹了把眼泪，说道：“她八十块钱把我卖给猪肉摊的王瘸子，那王瘸子刚死了老婆，谁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两位活菩萨你们行行好，把我买了去吧！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大恩！”说着，竟咚咚咚磕起了响头。香笙实在也看不下去了，便道：“洵姝正需要一个人照顾，我看就是她吧！”绿萍本来听见她的遭遇，跟自己幼时竟然如出一辙，不用香笙开口也是动了心的，便把孩子交给香笙，走下车，把女孩扶了起来，向那妇人道：“我看你这个女儿，值一百块钱。”妇人一听，眼也瞪大了，绿萍从皮夹子里拿出几张整钞，向空中晃了晃，那妇人忙不迭跑上来接了，笑吟吟道：“太太真是爽快人，如今她听您摆布，我不敢有二话了。”绿萍道：“不忙，我还额外给你两袋大米，你明天一个人到我铺子去取，就在这条路尽头拐弯第三间，不过你得自己来拿，额外带人我可不给的。”妇人连连点头，欢天喜地地走了。

    那女孩子上了车，坐在香笙旁边，一路低着头，香笙见她穿着单薄，手指甲也冻紫了，把手炉递给她，她接过来，也不推脱，对着香笙郑重得笑了一下，香笙看见她眼睛红红的，认为她是心里面有一番感慨，便伸出手在她肩头按了一下，作为鼓励。

    车子慢慢驶出圩场，路两旁人渐少了，房子也庄重些，跑过了几段路，车子钻进一条冷冷的长巷，在一排台阶前停住了，程师傅走下车，先是绕到副座旁把绿萍迎了下来，接着打开了后车门，那女孩子倒利落，很快地走下来，向香笙伸手过去接住孩子来抱着，绿萍扶了香笙，点头笑道：“这就到了。”

    香笙向四周围看看，台阶旁有一排平房，开头几间，是柴火房，也用来堆杂物，再向后看去，有人从房里探出头来看，屋顶上冒着白烟，那也许是人家作为厨房来用的。绿萍扶了她往台阶上走，差不多有十几级，转一个弯，到了一扇朱漆大门前，那门上悬着牌子，当中一个“胡”字，可知这家主人姓胡。香笙正自纳闷，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听差，向她们鞠个躬，道：“太太，您回来啦。”绿萍点点头，引着大家走进去，匆匆一瞥之间，见这院子四四方方，不很大，但敞亮通透，地面上一尘不染，打扫得很干净，窗户上都糊着窗花，或者垂了大红福结，很是喜庆，女佣由门里走出来，打着厚厚的帘子，躬身将大家迎进客堂内，正中靠墙一张红漆供台，奉着财神爷，屋里生了两笼炭火，热气直拥到人脸上来，绿萍将驼绒背心解了，交予佣人，又吩咐道：秋英，上茶。”转头向香笙笑道：“站着做什么，随便坐呀！到我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的。”香笙便在那背板雕花的楸木椅子上坐了，因挨着炭火笼，底下垫的褥子也暖暖的。

    不一会儿，佣人奉茶上来，香笙漱了口，在那里慢慢地呷茶，听差走进来向绿萍报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绿萍点点头，转头向香笙道：“我这里有点局促，你不要见怪。客房都收拾好了，上回从山上拿下来的衣裳也都在那，待会让秋英领你过去。哦，还有庚生从前用的一张婴儿床，褥子枕头小被都是洗晒好了的，你们将就着用用。我想床这样东西还是用别人使过的好，临时打新的可没有那样快，打出来味道也重，还要晾些日子，太麻烦，你总不嫌弃吧。”香笙道：“怎么敢说嫌弃呢！是你想得太周到了！只是庚生也还小，我用了他的床，他睡哪？”绿萍道：“他有的睡，你不用操心他。”说着转头问秋英：“少爷起了么？”秋英摇头道：“早晨起来吃了一回奶，又睡下了。”绿萍笑道：“我才想起，香笙你还没用过早饭吧！哎哟真是委屈死了。”香笙摆摆手道：“不忙，早上这顿我常过去的，早点开午饭也是一样。”绿萍正色道：“那可不行！秋英，你去厨下看看还有什么，热一点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