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爱去小说网 www.airizu.com，最快更新一个关于丝路的故事最新章节！

    「春行节」后几天，山里头雪水渐融，涌泉处处。赛里雾云拿宽布条儿来回交缠成鸟窝样儿蓬蓬的大头巾，后脑勺的布条儿缝隙间还挑出整束长发披在左肩，煞是浪漫。

    她骑着若黑相赠的灰牝马蛙儿来到牧场北侧一片矮山环绕的芒草平原，绵延无际的高高草梗漫过马腿，周遭环境色调枯黄、景象萧瑟，春回的脚步在此无端放慢。芒草秆顶生出串串白芒花，一阵劲风袭来，少数白芒花悻悻然摇了几下，旋又歇止；多数不识趣，就此剥离，浑浑噩噩坠入风的长流里去，了无痕迹。心情低荡的赛里雾云触景生情，不禁忘情吶喊道，「若黑叔叔……！若黑……！我的若黑……！」一不留神，头巾松脱了给吹散风中，宛如一缕青烟飘然而去。她没在意，只摆了摆头，甩开秀发任风抚弄，马尾的长毛亦沿路扫过芒草梗子，顺道夹带了几朵白芒花与他们同行。

    骑着骑着不经意来到水岸边儿下马，逛到乱石处处、杂草横生的一片浅水沙洲上，蛙儿自顾自低头嚼食，穿着长袖衫裙的赛里雾云则随地捡起一根长竿儿，东杵杵西杵杵捞泥鳅自娱，玩儿够了就将竿顶歇在马背侧边儿，全心倚赖蛙儿温驯为伴。天气好，长河上游融雪湍急，长河的这一截河床平坦，水流趋缓。若黑忙去了，不见人影，赛里雾云只好带着淡淡忧愁踩过河床乱石，漫步散心。

    这天夜里气温骤降，若黑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羊毛长筒袍在草坡上值夜班，蓄了满腮短须的他蓬乱干燥的长发披肩，跪倚大石边儿，将长木杖闲置脚旁，双肘臂平歇石面上，静静守候他的羊羣。眼看羊儿乖巧无事，若黑面露欣悦之色，不觉轻声哼唱起一首古老情歌安心等候着天明。唱的是，「我要永远做个牧羊的儿郎，斥退虎豹豺狼，就为着那一只能安心成长。这是我的使命，这是我的理想，我爱着牠，爱着牠因我而重新欢畅，爱着牠因我而不再忧伤。我要拿皮鞭儿、举手杖，鞭狼打虎呵护我的小羊。牠是我的宝藏，牠是我的希望。牠有慧黠的双眼和弯钩样儿的鼻梁，牠嘴角带着微笑，身上新生了团团软毛。牠受尽欺负，有着道不尽的沧桑，可一切噩梦都已久远，因我为牠而歌唱。默默地陪、轻轻地鞭，我要带牠到草原的尽头，去看世界的奇观。那儿有高山，有绿水，有深林，有彩虹，有数不尽的美景，有看不完的花样。有了我的小羊，我就心满意足、人生无憾。有了我的小羊，我就志气满满，来到锦绣天堂。

    小羊啊我的小羊，我的心都在妳那一方。待我寻着了妳，妳我就再也毋须流浪。」

    午夜时分，穿着襦衫、平领套头羊毛背心和羊毛长裤的十七八岁助手「翻兜仔」打老远走来，两手捧着一名头手垂悬不省人事的女子，毫无主张。女子肌肤纯净细幼，还是未成熟少女的身量，若黑一看，这不是他的宝贝赛里雾云么？见她气息全无，满脸泛青，样子不对，光看就知为时已晚，惊惶得胸腔都要迸裂开来。

    「在哪儿发现的？」若黑急着发问，同时起身飞步上前，双臂平举接过人来，随即蹲跪在地，让赛里雾云斜倚在自个儿膝腿间。

    「我刚在沟渠边儿上赶羊，赶着赶着忽见她躺在水里，死死的，一动也不动，顺流而下。一开始我不敢碰她，只沿着沟岸，边瞅着她，边跟。」

    「这时节，水速不是顶快么？」若黑再问。

    「是快啊，且是一节一节的下坡路！我眼看她扫过那石堆儿直往下游漂去，要不是我这飞毛腿跟得上，谁晓得她会漂哪儿去！」

    原来，赛里雾云的身骸一度卡在灌溉沟渠的草石间，转成横向，滞碍不前。融雪快，水量大，激流不断打在她单薄轻巧的小身子上，终于又松动了，才重新让水托着跑。若黑大力摇撼她，直喊着「赛云！赛云！」，赛里雾云却没有反应。若黑又挣扎着猛拍她后背，并且「咳出来！咳出来！」地急急敦促，希望咳出水来也许就能活命，可惜也没反应。最后，几乎绝望的若黑不肯放弃，一手环住她头颈，一手握住她手，热烈亲吻赛里雾云青紫的双唇，并将她紧紧搂拥在心口，希望自身的温热能让赛里雾云血液回暖、心跳复苏，可惜再多的补救也无力回天，赛里雾云已离世远行了。

    若黑情感麻木，无语问天，让赛里雾云平躺在地之后，极其贪婪地望着她面庞喃喃自语道，「沙朵雾以欢赛里雾云，全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什么偏偏是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激动起来，他像猛兽一样低沈地连声嘶喊，赛里雾云却始终静默无言。对若黑来说，赛里雾云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女孩儿，若黑珍惜她远胜过自个儿性命，所以至今不敢造次，仅万般小心呵护着这份纯纯的爱和美美的情，不奢求轰轰烈烈的交往，只盼望长长久久有她在眼前。怎知若黑的矜持反教赛里雾云镇日茶饭不思、心事重重，安稳的家中老待不住，成天往外跑，养成只身游走荒野的习惯。他的小心，害死了她。此刻一切都结束了，若黑木木然看着青春少女的尸首，心里发毛，打起寒颤。生死仅一线之隔，一口气没了，就再也不会看人、再也不会讲话，这样的经验太不真实，若黑什么都没力气想，什么也都无意愿感受，就这样垂跪在地，与赛里雾云的空壳对望一夜到天明。然他悲愤过深、打击太大，情感压抑至极点，尚且还流不出泪，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倒像是残酷冷血、无动于衷的表现，怎知他怦怦跳动的一颗心已随不告而别的赛里雾云尘封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