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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胆是用敦亲睦邻的名目混进城来的,入宫之时没带武器以示诚意,而猇马王米绿一返国即直奔寝宫,徒留石胆在正殿枯等不着。正殿上,举凡负责站岗的卫兵、接待的礼官、奉茶水的婢女、负责通报的太监通通感染了十天庆功宴的欢乐气息,对于手边儿工作全都心不在焉。两个时辰下来,石胆盘腿坐在大皮毡上的身影他们也看熟了,见他时而闭目养神、时而伸展筋骨,两名随从则宁舍皮毡,席地窝坐在石胆身旁青丝布幔垂挂的墙根儿上,三人态度都过份谦和,未蒙接见也不以为忤,看久了,让人也就对他们视而不见、带大不理。

    经过漫长等待,石胆尚无机会面见米绿进而行刺,若擅自离殿、盲目闯入寝宫,赢面又不大,遂沈住气无所作为,静待准丞相石泉差遣的西犁大军先攻城告捷再说。起初,宫里上上下下欢笑声不断,张罗吃食、布置筵席的仆婢进进出出,对宴会的期待全写在脸上。不久,宫中气氛转趋凝重,人人神情紧张、若有所思,来去之际就算偶有交谈,也都压低了嗓门儿,分外严肃。这显示外头发生事情,西犁军已初步攻进城来了!石胆对此进展暗自庆幸,但是并未与随从交谈,甚至不曾交换眼神,始终不动声色,以免坏事儿。

    等啊,等啊,石胆心弦紧绷却强作镇定。他们三人手无寸铁自个儿送上门来,大剌剌待在敌国心脏地带伺机而动,这可不是普通的危险。街上传来的厮杀声不绝于耳,怎也听不出孰胜孰负,石胆多么企盼西犁子弟兵好好加油,不负众望,能够一举打进宫来,助他擒贼擒王,大获全胜!

    西犁国部队后援不断,骑马与徒步前来的阿兵哥陆续进驻,藏在城垛岗哨、巷道民宅的猇马人都已被收服,该杀的就杀,余下的全数缚手封口,押到大街上集体管束,由四支分队的西犁兵严密看守,不容他们互通消息,密谋反动。其余西犁部队则早已默默前进,将三栋宫殿建筑的前庭后院逐一封锁,全面挟制。

    情势发展至此,眼看就要亡国了,猇马王米绿却还泡在浴池里,怎也摇不醒。如云的美女惊得花容失色、满屋乱转,平日伺候这一派酒池肉林的众臣仆也忙着为自个儿打算,不甘与这昏君同归于尽。但是,逃出宫是死路一条,留在宫里也是死路一条,能怎么办呢?在这紧急关头,有人开始往厨房顶端的天桥跑去,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都豁了出去仓皇跟进,把性命押在这个抉择上。顿时,上千名后宫姬妾、歌女伴酒、奴仆杂役、马僮小厮,只要在宫中混的,不分贵贱通通跑到天桥上挤成一堆儿。惊喜的是,天桥这一端果然没有敌人看守,只是天桥彼端城墙上远远站满了西犁兵,盘据着天桥唯一出口,笃定掌控桥上人员的动向,因此按兵不动,仅与这批宫中人遥遥对望。

    争取到这一丝喘息机会,宫中人都稍稍松了口气,苟且偷生着,打算捱过多久是多久。入夜了,大伙儿衣衫单薄,或立或坐相互靠着取暖,静看敌兵敌将在四面城墙上定点燃起熊熊火炬,并将无数支小火把以接力方式一一传送给街坊上各据点的驻守人员。传送毕,这才看出宫里宫外全是一支支明艳火把,点点照亮漆黑的猇马城,火光分布密度之高,就连冬夜星辰也要相形失色。猇马城已澈底沦陷了!目睹国家被灭,这羣蝼蚁般的亡国奴不觉寒心丧胆,既痛失家园更畏惧死亡,遂满腹冤屈哆哆嗦嗦抽泣起来。千人同泣的音响有如孤魂野鬼在哀鸣,幽幽忽忽、时低时高,从夜空中的天桥飘下,听得人心里发毛。

    大哭一阵也累了,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名宫中太监暂时忘却逃命的恐慌,瞅着城墙上竖起的西犁旗帜出神,恍然大悟,想起还待在正殿上的石胆一行三人,惊呼了出来,「唉呀……!唉呀……!不得了啦,要命了呀!」太监揑着嗓子细声细气嚷嚷道。周围的人还在担心自个儿命运,对他的嚷嚷大多不予理会,少数几个人转头瞟了他一眼,却也无动于衷。只有一名厨娘冷冷问道,「什么事儿这样叫唤?你轻一点儿你!别把那边儿官兵给叫了来,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啦!他们是存心抄家灭门来的呀!」太监不放弃,继续嚷嚷。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众奶娘婢女一听,急得频问。

    「城墙上那几面旗,鲜黄的底、上头一弯蓝水,是西犁旗对吧?你看他们大军来犯,杀得我们这么惨,可西犁王储石胆今儿个居然假意奉承,跑来觐见我们大王。还真敢哪他!他一定是里应外合、冲着我们大王来的呀!」

    西犁王储谋略居然这么深,加上胆子大、定力足,竟敢堂而皇之埋伏正殿上等着出手,众臣仆听闻皆惊骇不已。

    情绪夸张惯了的太监有张碎嘴皮子,所有心思全挂嘴上,念个不停。大伙儿跟他朝夕相处,不想听也得听,何况这且儿跟他生死与共,同困天桥上,更无从避免听个真切。太监说,「这会儿宫殿整个儿给包围了,我们却都杵在这桥上,没一个肯留在里头陪侍大王。大王对我恩重如山,没他,我就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我怎能站这儿见死不救呢?唉呀……!我得回寝宫警告大王他们去啊!那石胆……那石胆是索命来的欸!」说毕,作势就要往厨房那头儿挤回去。

    大伙儿在这儿避难,风雨飘摇、同舟共济,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穷搅和?要是惊动敌军,惹来杀身之祸,死的可不止太监一人而已,转眼这天桥就是所有人葬身所了。于是劝的劝、挡的挡,有人来软的,说,「好了,可以了,不要再闹了」;有人来硬的,说,「着魔啦你?少在这儿哭丧着脸。再吵,我把你给毙了!」总之,一羣男女几经拉扯,合力把太监给安抚下来。而太监顺着台阶下,嘴里随便慨叹了几句「小的不孝,小的该死」之类的场面话,又悲不自胜、哭哭啼啼朝寝宫方向连磕了十数个响头,表现出遥祭猇马王之意,很快也就「忍痛」接受现实,不再坚持回宫救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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