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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水生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一个在湿腻坑脏的水岸码头一身雪白锻袍,还能从容隐退在挥汗如雨的伙工堆里,就仿佛他本就是那些伙工中的一员,又好似从来不曾出现在那里。

    “嘿嘿,今夜算是开了眼了,净遇着些奇奇怪怪的人……”压着两肩吱嘎响的鱼担下跳板,齐水生苦中作乐地想,心情无由好了起了,刚登上石埠,险险撞上一辆堆得山高的独轮鸡公。

    那木独轮可真叫个破,凡是能裂的木料都裂到缝包了浆,车轱辘杠子糊了层厚厚的泥,吱嘎吱嘎响着一路往渡头去。

    拉车的老头五十开外年纪,两肩套着“肩绊”一步一蹬,耕田老牛般呼哧哧喘气。左右车架上是山叠山的秸秆稻草,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人走一程坐一程地押在右车架前梢,时不时呼喝路人避让。

    叫齐水生回头多看了两眼的却是左车架前梢那抹红。

    那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年画僮女般白胖可人,穿着一身裁制考究的锦缎红袄,两个冲天小髻上,黄缎丝绦坠着两粒小拇指大的珍珠摇摇晃晃。

    女娃手上攥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三颗又大又圆的红果上露出两寸长的尖竹签。她半张着嘴横竖比划,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那些果子一脸的犯难,似是不知该从何下口。

    “唉唉唉——倒了!要倒了倒了!啧,死老头子,你怎么拉的车!”随着妇人粗鲁的抱怨声,独轮车斜斜往左一路歪去,呲嚓磨鞋地冲进河岸缆桩埠台,近河尺余才险险停住。

    “你个死老婆子,成天就会耍嘴皮,你行你来!”老汉惊余转怒,全不顾被车逼进埠台的那个路人,扭头和婆娘拌起嘴来。

    杜圣心下皱了下眉,背起双手把脚往后挪,嫌弃的避开那些稻草。垂眼间接上车侧那女娃笑眯眯望上来的大眼睛,不禁地微微笑了笑。

    正这时,渡头埠道上人声杂起,前方似是来了什么大件物事,行人纷纷往路边让。

    “你是男人你赖我?啊!一车稻草都捆不住,你还能干什么,啊?指望你们男人干什么?!”妇人叫嚷着撩过身子来扒住将倾的草垛。

    “当家的啊!……没了你叫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呀啊……”

    “啊……爹……爹爹啊……”

    拖沓步声带来妇人少年的哭嚎,四个村民抬着一架简陋的灵排往渡头来。寡妇扶在盖着白布的筏沿,脚边还坠着一个半大少年、一个垂髫幼女,好不凄惨。这一伙人连夜来出殡送筏,想是男人身染恶疾而死。

    穷苦人家就是这般贱如草萆,路人见了,皆为其哀叹几句。

    “喂,年轻人,搭把手儿啊!”埠台这边另成天地,妇人尖锐的声音直盖过了埠道上的哭嚎:“喂!叫你呢,有没有眼力见儿啊?搭把手儿啊!”

    杜圣心抬头,那妇人焦急又不满地瞪着自己。他愣了愣,没发作,皱眉咽下一口闷气,伸手去帮扶住草垛。

    “真是的,还得老娘来捆!”那边妇人跳下车架,抓着松脱的绳头往车后绕过来。

    同时即,道上抬筏送殡的人众堪堪擦肩。

    小女娃仰头看着杜圣心的脸眉开眼笑。

    “动手!”妇人突一声闷喝,手上绳索迸出一大团黄色烟雾直扑杜圣心面门,那老汉缩肩一送,甩脱肩绊的同时已从车杠底下抽出一柄薄刃钢刀朝杜圣心回砍过去。

    独轮车顿落的刹那,红衣女娃尖叫着朝手上尖利的竹签摔去。

    大嘴小牙实实咬在一个拳头软软的食指上。

    “不要偷看!”一个威严温柔的声音传来,女娃懵懂间后脖一麻,整个身子摔进柔软的稻草堆里。

    一条铁荆刺索堪堪擦过草垛飞到面门,杜圣心右手松开女娃,左手捏着竹签尖端反手一震,黑暗中呼呼数声,三枚山楂红果激散开来。

    “当”一声,赶车老汉钢刀被震开的同时,埠道上惊斥连连,抬尸的一个村民和竹筏上甩了荆索过来的“尸体”亦同时被掀翻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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