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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四位护法一起看向了舟中最后走出的麻衣老者,眼里露出询问之色。墨大夫看了萧停云一眼,咳嗽了一声,道:“说是这么说,但老朽觉得楼主你这样也太过于勉强了。毕竟洛水遇伏,你受伤极重,前方尚有一场大战,按照如今这样日夜兼程,到达时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萧停云对着老者恭谨地道:“所以此行才劳动了墨大夫您随行啊。”
墨大夫沉默下去,无言地看着萧停云。
听雪楼如今已经摇摇欲坠,他以古稀之身陪同退隐的四位护法一起来到这里,心知此番也是九死一生——行囊里有药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药丸,那是极乐丹,出自西域的药物,含有强烈的迷幻成分,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人的体能,本来是西域用来训练死士之用,此刻只怕是要在滇南派上用场了。
碧落皱眉,岔开了话题:“苏姑娘是真的在腾冲府吗?”
“是的。冰洁说这段时间她派了好几批人出去,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后来有一只信鸽带回了消息,说在腾冲府上发现了苏微的踪迹,正在试图劝其返回。”萧停云道,“那是他们发回来的唯一消息……后来,无论是那一批人,还是后面再派过去的人,均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有人在暗中阻拦。”碧落微微沉吟,“说不定苏姑娘如今也凶多吉少。”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心里一沉。
是的,那些蛰伏在暗中的人,无论是来自天道盟还是拜月教,他们既然能将听雪楼所有派出的人马一网打尽,自然也有能力对付落单的苏微——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如今她孤身一人,到底怎样了?
这一点,却是洛阳来的他们没有一个知道的。
“无论如何,总得去看个究竟!”红尘傲然道,“既然我们来了,就算有再多人阻拦,少不得都要去腾冲府一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走吧。”眼看着前面向导已经安排完毕,返身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碧落止住了话题,翻身上马,“多说无益,尽快找到苏姑娘最要紧!”
马蹄声嘚嘚响起,回荡在这一条驿道上。
惨淡的月光照着路两边的苍莽森林,沿路古木参天,深深的阴影里伫立着一座座镇魂碑——然而,没有谁注意到,忽然间,其中一具石像的眼睛,居然转了一下!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那些路两边的石像的眼睛都开始转动,默默地看向那一行离开的人,目送到看不见为止——那景象极其诡异,却没有一个人看到。唯有月光冷冷倾泻,洒落在这些翁仲造型的镇魂碑上。
星空璀璨,有忘川从头顶流过的声音。
本以为这一路必然凶险万分,然而,谁也没料到,这数百里驿道居然走得如此顺利——整整一天两夜,他们变容易服,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袭击的到来,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如同最普通的客商一样,在日暮时分毫无悬念地抵达了腾冲。
“祝各位赌石全胜,发个大财!”向导把他们带到了天光墟上,便兴高采烈地领了赏金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一行人,瞬间被商贾们包围。
“客官,来看看这边上好的石头?都是孟康矿口的!”
“看,这里的皮壳已经被擦开了,水好满绿啊!一刀下去还不涨个十倍?”
“一块石头动不动就要几百上千两银子,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小商户活了?”
“那看这边!都是十两银子一块的,全蒙头的赌料,就看您手气了!”
站在天光墟入口,满耳都是喧嚣声。数月前因为火山爆发而阻断的道路重新通了,天光墟的生意恢复到了旺季该有的模样,同一日抵达的客商有一两百人,因此他们这一行人杂在其中也并不引人注目。
然而,看着眼前万头攒动的景象,一行人心里都沉了一沉。
——人海茫茫,要怎样才能找到苏微?
他们在集市上随便走了走,装作是中原来的玉石商人,随便问了一下价钱,毫无头绪。萧停云微微咳嗽,道:“找个地方先休息下吧。”
已经有二十几个时辰没有休息,即便是身怀绝学的人也都已经觉得疲倦,他们穿过了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竹林边的一个小酒馆里坐了下来,随意点了一些酒菜。当垆的苗女笑靥如花,声音清脆如银铃,碧落坐在角落里抬眼看了一看,神色忽然有微微的触动。
“滇南故地,想起故人了吗?”红尘意味深长地笑。
碧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饮尽了杯中的酒:“三十年了……红颜成灰,白云苍狗啊。”
墨大夫坐下来后就忙着给萧停云看诊,一搭脉,不由得忧虑地叹了口气:“楼主,你这身体,撑着走到这里都已经是奇迹了,如果不立刻休养一段日子,只怕立刻就要病倒。”
“墨大夫,您不是带了极乐丹吗?实在不行,就用这个好了。”萧停云低声咳嗽,提出了要求。墨大夫捻须沉吟,枯瘦的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识地叩着:“那可不成……这药药性猛烈,太容易上瘾了。不到不得已……咦?”
忽然间,他语声中止,诧异地看了下去——手指下的桌面上赫然有一处雕刻,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显然功力非凡,不知为何却刻在了这种酒桌上,还被刀划得七零八落。
腾冲是翡翠之都,天下最好的玉雕师荟萃此处,自然卧
虎藏龙。
萧停云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念头,便将视线移开。旁边的碧落低声道:“现在已经到了腾冲了,这一路居然如此平安,令人反而觉得忧虑——不知苏姑娘如今落脚何处?”
萧停云蹙眉:“飞鸽传书里也并未指出具体地址,只说她现下在腾冲郊外,只怕要花点时间去找。”
这边他们刚开始低声讨论,集市里却骚动起来,许多人收拾了东西往回赶,窗外的喧嚣声顿时响了起来。
“奇怪。”紫陌一贯心思细密,见状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现在才刚过未时,还没到散墟时间,这些玉商怎么就撤了摊子?莫非有什么事情发生?”
刚说到这里,便有几个玉商在酒馆窗外停下来寒暄。
其中一个站住了,惊喜万分地道:“嘿嘿,李兄?好久不见!”
另一个连忙抱拳:“哎哟,这不是宝成银楼的邱掌柜吗?一晃半年没见了……幸会幸会,最近帝都那边生意一定很红火吧?”
“托您的福,上次买回去的石头都切涨了。开了二十几个带翠镯子,不到三个月就卖完了,小小赚了一笔。你看,这回不是又来这儿进货了?不过为啥今儿这么早就撤摊了?难道是天光墟的规矩改了不成?”
“哪里。您有所不知,今天正好是七月初七,大家都没心思做生意了,早早收了摊,要赶着去参加原大师的婚宴呢。”
听到这里,房间里的一行人相互看了一眼,心里疑团顿消。紫陌“哦”了一声,心想不知道那个原大师是什么来头,竟在腾冲有如此大的面子。
苗女端了盘子上来,眼看菜都上齐了,墨大夫小心地拿起银针逐一检验过,大家便一齐动了筷子。
菜色简单,不过是菌菇炒麂子肉、野菜山药之类的,但入口却鲜香爽翠。一行人日夜兼程走了许久的路,此刻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然而一边吃着,耳边却还继续传来外面的对话声——
“原大师?”那人愕然,“难道是以前雕绮罗玉的那个原重楼?”
“邱掌柜不愧是老商家,居然还记得他!”
“唉,怎么会不记得?我以前还捧着银子在他家门外候了三天三夜,只求一件他雕的翡翠……结果还是被人截胡了,空手而归。”邱掌柜道,“我记得原大师年少得意,名动天下,后来却莫名其妙被人砍废了一只手,从此玉市上就再也没见他的作品了。”
“这个叫作风水轮流转!谁想到做了十年烂酒鬼,有朝一日还能翻身?”商家笑了起来,“在玉石这一行做多了,一夜暴富、一夜破家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但原大师这样的却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你不知道,他的手最近居然被治好了!而且运气好得惊人,居然又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块绮罗玉!”
邱掌柜惊得跳了起来:“不会吧?这世上居然还有第二块绮罗玉?那他这一下子发大了啊,可以把整个腾冲府买下还绰绰有余!”
他的声音太大,让酒馆里的客人都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玉商咳嗽了一声,道:“是啊,这次婚宴,大家也都是冲着绮罗玉去的。邱掌柜不如晚上跟我一起去喝个喜酒?原大师出手大方,开了整整一百桌的流水席!无论本地外地、认不认识,来者有份!”
“不会太冒昧吧?在下可是啥贺礼都没带。”说到这里,邱掌柜又有些动摇,“不过绮罗玉重新出世,就算买不起,能有幸看上一眼也好。”
玉商怂恿:“去吧去吧,原大师没要来客备贺礼,你随便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君子比德于玉,我们这一行的礼数却是缺不得!”
那两个人在外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跑题越来越远,酒馆里的一行人再也没兴趣听,纷纷只顾着饮酒吃菜。萧停云进了一些饮食,气色好了许多,多日来强行压住的困倦便涌了起来。他想着危在旦夕的局面,想着茫茫未知何处的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外面的嘈杂声还在继续。
“不知道原大师娶的是谁?他以前的相好不是尹家的大小姐吗?”
“嘘……这事儿可别大声说。如今尹家小姐是镇南王妃了,这次的婚事尹家大公子还帮忙出了力呢。”玉商立刻压低了声音,然后岔开了话题,“唉,你不知道,原大师新娶的那个婆娘是个外地来的,人看起来标致清秀,却是凶悍得很!”
“啊?怎么个凶悍法?”邱掌柜不由得笑了起来,“原大师嘛,本来就挺风流的,以前是腾冲一枝花,有钱了以后可就更抢手了!娶个凶悍点的老婆看着倒也好。”
“何止凶悍!那女人是外乡人,力气比男人还大,一天能劈几百斤柴,轻轻松松把一头掉在沟里的牛单手提了上来——前几天还提着明晃晃的剑冲到了集市上,大喊大叫,可把来往的客人吓得不轻!”
听到这里,酒馆里其他人还都不在意,从洛阳来的一行人却眼神一亮:外乡来的女人,武艺高强,用剑,还和拜月教有关。
——这一切,莫不和他们所找的人吻合!
萧停云和四位护法交换了一下眼神,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袖子里的血薇,脸色有些复杂,心下也是惴惴,五味杂陈。他当然希望那个女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可如果那个女的真的是阿微,她……难道今天真的要嫁给一个玉雕师?
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她……还好吗?
在远离洛阳的这几个月里,又发生过什么?
窗外的寒暄还在继续,玉商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个外乡女人的凶悍泼辣,到最后叹了口气:“唉,我都担心原大师是被逼着成婚的,否则怎么会娶这么一个母老虎过门?”
另一个玉商接过了话题,咳嗽了一声:“我估计是奉子成婚。那天去他家下定金,看到他们家还有个小女孩,估计是外面生的私生子,如今孩子大了,不得不给个名分呗……”
一时间旁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惜了。原大师可是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啊。何况如今还富可敌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碰上一个女罗刹!”
外面的人说得热络,忽然听到有人在旁轻轻柔柔地开口,打断了他们:“不好意思,请教两位爷,那个原大师新娶的夫人,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呢?”
两人愕然转头,看到问话的却是一个紫衣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眼睑眉梢风情颇盛,正靠着酒馆的窗口看着他们,笑容亲切,应该是江南人氏,语音柔软,令人一听之下如饮醇酒,竟是心甘情愿地什么事都顺着她。
“那……那可不清楚。”玉商讷讷道,“只听原大师叫她‘迦陵频伽’。”
“迦陵频伽?那不是妙音鸟的意思吗?只怕不是真名吧。”紫陌沉吟,顿了一下,又笑道,“那么,那位新夫人大概多大的年龄,是使剑的吗?”
“好像是二十五六岁吧?那天在集市里,的确是手里提着剑,好几百人都看到了!”玉商道,又补充,“不过也不止那一次,平时也老看到她拿着柴刀啊斧头啊什么的。”
“柴……柴刀?”饶是机灵如紫陌,也不由得愕然。
房间内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都想象不出苏微劈柴的样子。
话说到这里,又有玉商散墟归来,路过酒馆,和前头两人打了个招呼,便两拨人合作一处,一起去赴了喜宴。紫陌本想再问一些,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强行留几个陌生人问话也实在不妥,微微犹豫了一下,便放那两人走了。
“是啊,他那位新夫人,可厉害着呢!”耳边忽然又有一人插嘴,声音爽脆泼辣,却是端菜上来的苗女,显然是听到了前面的对话,没好气地道,“用剑用得爽利,我亲眼看到的。也不见她怎么动,我家阿爸和阿哥都差点被割了喉咙呢!”
“什么?”一桌人齐齐一惊,转头看着她。
“喏。”阿蕉回过头,招手让一旁的壮汉过来,“你们看看我哥的脖子!”
那个汉子走过来,古铜色的脖子上赫然有一道伤疤,从天突穴起,至廉泉穴止,绕颈而过,只要再进得一分,眼前这条壮汉便保不住命。萧停云不作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站起,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血薇。
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剑锋,除了阿微还会有谁?
“她为何要攻击你们?”碧落毕竟老成,沉声追问。
“啊?这个……”阿蕉的表情顿时有些窘迫,“唉,还不是她吃霸王餐,付不起酒钱,我们就想留下她那对绮罗玉坠子抵债。谁知道碰到个……哎,不说了不说了。丢死人了!”
她说得心有余悸,然而听的人却是内心激动难抑,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绮罗玉的耳坠?这已经确定无疑便是她了!
酒馆里的人重新坐了下来,面面相觑,眼神各异。万里而来,找到了要找的人,当然是件喜事,但一找到的时候,血薇的主人却居然要嫁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位护法都看着萧停云,而萧停云看着桌面上的茶盏,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沉默了许久,才道:“眼见为实,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要亲眼看到了再说。”
“小萧说的是。”紫陌柔声道,“说不定是故意散布出来的谣言呢?谁知道现在苏姑娘的处境如何,是不是身不由己?说不定是被逼的。”
“哪里是身不由己?”阿蕉收拾了空盘子,插嘴,“她和原大师可恩爱得很呢!天天出双入对,看得人眼睛都起腻了!”
她语气很酸,难掩失落。她的哥哥不由得笑了起来,敲了敲她的脑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惦记原大师很久了……可你没人家漂亮,也没人家能打,还能怎么办?在这里拈酸吃醋有啥意思,苗家女儿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
“哼!”阿蕉鼻子里哼了一声,收拾了空碗下去了。
“那……那今晚的婚宴,是在何处举办?”萧停云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虽然极力压抑,声音还是有微微的颤抖。
“怎么,你们想去?”阿蕉把碗放回厨房,指了指北边,脆生生地回答,“就在山那边的坝头上啊!要开一百席呢,除了那儿,哪里放得下?你们出门左转,走那条……”
她七七八八左指右指,说了一通,听得人有些晕。
紫陌拦住了她,笑眯眯地从身上摸出了一锭银子,在阿蕉面前晃了一下,柔声:“小妹妹,我们外地来的,不大认路,你带我们去一趟好不?”
阿蕉抓过那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心中欢喜,嘴里却道:“我才不去参加他的婚宴呢!想着就够窝心了,难道还去看着?除非——”
她眼睛一转,笑道:“除非你给我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