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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在人前议论母亲是非已是大不孝,我姑妄言之,太子便姑且听之罢。”

    刘楠诚挚回以一礼:“大恩不言谢,此事极为重要,我回去便让人细查。”

    以刘楠的太子身份,久留难免惹人注目,他现在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才不会授人把柄,是以小坐片刻,将要事说完,就起身告辞了,郭质自然也跟着离开。

    等出了同乐殿,刘楠就关心道:“阿质,我看你方才一直没说话,可是有什么心事?”

    郭质摇摇头:“我没事。”

    顿了顿,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苍白无力,他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想阿桢了。”

    刘楠无语:“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你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罢,我看你们成婚之后,也无须指望什么举案齐眉了,你定会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郭质做了个鬼脸:“她可是你亲妹妹,你这番话若是让她知道了,她会如何?”

    刘楠豪气干云:“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一个小女子!不过,”他话锋一转,“若是你不说,她当然不会知道,堂堂儿郎总向小女子低头,成何体统!”

    郭质哼笑:“说白了你就是怕她罢,堂堂太子连一个小女子都怕,成何体统!”

    刘楠:“你就气我罢!”

    二人一边斗嘴,在前方岔口便道别分头而走了,刘楠住在宫里,而郭质自然是要往外走的。

    刚背过身,郭质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无踪了。

    ——————

    郭家没了主母,如今府中上下的庶务,皆由郭殊的母亲,也就是郭质的大母在主持。老人家上了年纪,精力不济,自然不可能像姚氏在世时那般将许多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规矩也随之宽松了许多。

    起码就像现在,作为郭家重地之一,郭殊的书房,原本是不让任何人进去的,时值月上中天,门口当值的仆从也有些倦意了,不多一时便相继打起瞌睡来。

    但是困倦归困倦,他不至于连有人走过来打开门都还没发觉。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先是心头一紧,继而清醒过来。

    然后就看见站在他身前的郭质。

    “大,大郎!”那名仆从先是担心自己懈怠的模样被主家瞧见,心中一片慌乱,其次才想起自己守在这里的职责。“大郎,主人早就交代过,这里不能进……”

    郭质道:“阿父让我进去拿点书简,不妨事的,你继续守着罢,你尽忠职守,这样很好,明日我自会告知阿父对你加以褒奖的。”

    那仆从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也没转过弯来,闻言就道:“多谢大郎!”

    再一看,郭质已经进去了。

    仆从挠挠头,也没再多想,顺手还体贴地将房门关上,继续站在门口打瞌睡。

    这房间里密密麻麻堆满了书简,各种典籍不一而足,也有家主郭殊多年来与友人的来往信件,但为了让主人家能够第一时间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一份,每堆竹简上面都用竹笏注明挂于墙上。

    郭质匆匆一瞥,将标注“信”的那一堆竹简一一翻出来查看,他一目十行,动作迅速,但很快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情。

    不得已,他又伸手去翻其它竹简,找了许久,却都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内容。

    他的目光在房间中四下游移,最后终于在低矮的书案那里停住。

    书案下面堆放着一些小书简,上面同样也是,中间还空了一块地方出来,一卷书简摊开一半,郭质趋前一看,发现他父亲正在手抄韩非子的著作,不过显然还没有写完,堪堪写了一半。

    这也没什么出奇的,他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随手抽出旁边最下面一卷毫不起眼的书简,漫不经心地打开一半。

    忽然之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随即凝固了。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郭质心头一突,立时回过头,却见郭殊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父。”郭质若无其事地放下书简,回身拱手道。

    “我不是下了严令,禁止任何人进这个屋子吗?”郭殊反问,语气严厉。

    “我只是刚好想看韩非子的著作,偏生今日出宫晚了,我自己屋里又没有,便想着到阿父这里来找找。”郭质笑道。

    郭殊却断然不会被他如此容易地蒙混过关,他眼睛一扫,就已经有了答案。

    “你都看见了什么?”

    面对父亲明若观火的神情,郭质不敢再希冀自己拙劣的谎言能够让对方相信,索性实话实说:“我看见了你与安太常的来往信件。”

    “喔?”郭殊挑了挑眉,冷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看到父亲这种反应,郭质很不舒服,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在宫里就害怕的猜测,也许是事实。

    他终于将疑问问了出来:“敢问阿父,安太常是否欲行不轨之事?”

    郭殊竟然没有否认:“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郭质:“若是,郭家自然要与他划清界限,何以阿父明明知道……还与他书信往来?”

    郭质:“你先坐下。”

    屋子早已关上,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了一地的银辉,并不让人觉得晦暗。

    但明明是初夏时节,郭质却怎么都觉得有些冷意。

    见儿子抿紧了唇跪坐下来,强忍住发问的欲望,郭殊也不着急,先问:“你对郭家如何看?”

    郭质:“位比王侯,富贵已极。”

    郭殊:“何为富贵?”

    郭质:“难道郭家如今还不算富贵?”

    郭殊:“富贵有三种:一是富贵一世,不能荫庇后世子孙;二是富贵三代,三代之后,要么没落,要么获罪,总归不过百年;三是延绵数百载,终成世家。”

    郭质:“跟随陛下起事之前,郭家在陈县就已是世家。”

    郭殊:“彼时充其量也不过是乡野大族,何能与如今相比?可即便是如今,你说错了,郭家也未算富贵已极,想我早早就举族来附,奉上过半家财,资助当今天子,有郭家珠玉在前,其时颍川周围大族方才放下心皆来依附,使他名望逐渐远播,否则他当日还是默默无闻的颍川郡守,又有何等资望逐鹿天下?然而待得天下大定,分封诸侯大臣,连房若华这等前秦旧吏,只因守了三年的城,便得了一个乡侯的爵位,连姬家那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也能位列九卿,而你阿父我,却不过是区区一个大司农,受封亭侯。”

    郭质听得一颗心逐渐往下沉:“这便是阿父与安太常私通信件的缘由?安太常不安于位,难道阿父也跟着糊涂了?就算是,就算是最后安正得逞,难道阿父以为郭家还能比如今更进一步不成?郭家与公主联姻,以太子的仁厚,日后定然会厚待郭家,阿父何以至此?!”

    郭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当家作主,谁愿意屈从人下?陛下待郭家如何不公且不说,如今他服食丹药,对丞相太子不乏猜疑,长此以往,谁还能保证刘楠还能坐稳太子之位?”

    郭质:“阿父明知我与长公主即将成婚,夫妻一体,阿父将我置于何地!”

    郭殊:“此事本就不会影响你的婚事,只要你不说,你就依然是风风光光的驸马,将来若是事败,郭家充其量也就是从犯,只要有你与长公主的这一层关系在,陛下不会舍得将郭家斩尽杀绝的,否则你与长公主的夫妻之情也就到头了,若是事成,那就更好了,届时就是你提携公主,而非公主提携你了,你再不必在公主面前低声下气。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郭家。”

    郭质闭了闭眼,他没有想到郭殊早就把一切都计算好了,脚踩两只船,将刘桢的价值,以及刘桢与他之间的关系利用到了极点。

    他问:“阿父,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没等郭殊说,他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在宫中与陶夫人串通,先利用丹药腐蚀陛下,日久天长,陛下就是铜皮铁骨也熬不住,然后趁着陛下神智昏沉,怂恿他废太子,立陈王。再不济,直接让陛下像秦皇那样暴毙,效仿李斯赵高,扶幼废长,是也不是?”

    郭殊不答。

    郭质:“阿父可知,若我将你那封书信上交陛下,等待郭家的将是什么下场?”

    郭殊:“你不会这么做的。若是你能眼睁睁看着你阿父,你弟弟,你大母他们去死,那你就去罢。”

    看着平素诙谐风趣,万事不萦于心的儿子露出痛苦的神色,郭殊也有点不忍,但仍硬起心肠道:“阿质,你与公主的情谊,难道就深到了你肯为了她舍弃全家老少性命的地步了?”

    “难道你以为你告发了为父之后,陛下还会让你们成婚吗?退一万步说,如今立国不过几载,所谓天子,几年前还是出身乡野的农夫,那些无知百姓不知道所谓祥瑞的来源,真以为天子是上天所授,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往前再推个几年,天下群雄逐鹿,谁人不能当皇帝?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他每说一句,郭质的神情就越发沉默。

    郭殊缓下语气:“这些道理,你仔细想一想,为父也不需你为难,你与公主成婚之后,自搬出去,过你等琴瑟和鸣的神仙日子便是,此事过不了几载就有分晓,用不着让你委屈太久的。”

    郭质知道自己今天不表态,父亲是不可能放自己离开这里的。

    “阿父,我心中很乱,请给我些时日想一想。”

    突如其来接受这么多的讯息,不乱是不可能的,郭殊也再一次确定了自己的长子确实在这件大事上不是可以商量的对象,他的立场太亲近太子那一边了,保不好什么时候头脑一热就会跑去告密的。

    “如此也好。”郭殊温言道,“那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好歇息罢,宫里那边我会替你告假的。”

    郭质神色失落惘然,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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