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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背过很多诗,现在看到朝霞,想起一句:‘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朝霞如此短暂,人命如此短暂,短到不能够去犯错。一旦犯了错,就没时间剩下去改正错误了。你我也不例外。”空奴也转过头去盯住小槐子,对视片刻,说:“刚才你对天女说,你爱她。”
“是的,我爱她。”这一点上,小槐子立场坚定。“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她是我的朝霞、我的命。大空,你不必胡思乱想,天女会给你自由身,将来你也能够寻觅到属于你的美丽朝霞,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空奴绷起脸摆出一副说教的面孔:“二空,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正在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作为主人的第一位男奴,我需要教你立刻改正这个错误。”
“何错?”小槐子听多了,不以为意,随口问他。
“对天女说你爱她,大错。这事儿不是‘你爱不爱她’,是‘你能不能去爱她’。我们是主人的男奴,不能说爱她,只能说遵从她。”空奴严肃地纠正新人。
小槐子笑笑,无所谓地摊开双手:“大空,主人将来也会给我自由身,我们不是男奴。”
“那你更不能爱她!”空奴拍拍自己的双腿说:“如果你双腿残废了,你还能去爱她吗?她摔倒了你连扶起她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你不能爱她。”
“我没残废,只是需要时间调养而已。”小槐子心里一颤,强自镇定。
空奴深叹一口气,瞥了瞥小槐子的腿,告诉他:“二空,看在咱俩共事一主的份上,实话说,你的腿已经废了。在你苏醒当天,医官就已经诊断出你的情况无法康复,但另外一个医官说不如再开些药试一试,千万别得罪了天女。因为天女很在意你的伤势,他们不敢随意敷衍,就让我翻译时讲可以慢慢养。”
“不信?我给你找个会说中原话的医官,你自己问去。”空奴补上一句,随即掀开棉车帘,坐到前面扬鞭赶车。
小槐子没有接腔,低头沉默了一路。回到住处后,空奴果然出去给他找来个能看懂汉字医书的大夫。把过脉看过伤,送走大夫,小槐子继续沉默着,没动桌上的汤药。
空奴陪他坐到夜幕降临,打了个呵欠,两臂交叉在胸前,似是无意地闲聊道:“二空,早些休息吧。你要是闷得慌,明天我带你去看看那些进贡到洛阳去的男宠,他们弹奏乐器可好听了。过几天他们就要被送去洛阳,往后想听都听不到喽。”
小槐子半倚在榻上,闻言,抬起头望向空奴:“大空,我想托你办件事。”
三日后,使者们前往洛阳去参加新年朝贺,长长的车队驰出了瀚海府。这次贺礼是都督精心为皇上准备的男乐班。说白了就是男宠。男皇帝当权,献美女。女皇帝当权,献美男,非常简单又讨喜的贺礼守则。
“呼——祝你一路顺风,永不再见。”大空站在送行人群中,怀里揣着二空的亲笔信。
这年除夕夜,回纥人和突厥人在厮杀中携手跨过新春。回纥足足打了大大小小近百场战役,赢多输少,百年一遇。都督认为老天爷庇护,不但没有答应将军和天女“见好就收”的提议,还联合了周围的几个番国一起围剿突厥,趁着他们吃败仗,多捞些战利。
石榴只得继续待在军中,为将军们出谋划策,对战事谈一些自己的看法,为士卒们送衣送药,有时候还需要同萨满一起上阵。每每得了战马,她那一份便被送到翰海附近的马场里养起来。围剿战斗严重超过石榴预计的四十天,两边差不多打了将近两个月才收尾。
突厥到受重创,转而向武皇示好。将军在回程的路上跟天女聊起这件事,眼神满是不屑。那个没用的突厥新可汗居然要认武皇为母亲。冬天大家打仗归打仗,跑去向别人求救,还甘愿自降身份当儿子,真没骨气。
“他不配跟回纥打。”将军说他怀念老可汗了。尽管那时候回纥败的时候多一些。
“将军,他肯抛下母亲和可汗的脸面,死乞白赖地要作武皇的儿子,还有什么不肯舍弃的呢?还有什么不敢去做的呢?您还是小心为好。中原从来不缺少忍辱负重的例子。”石榴没有去深究突厥可汗,她现在精疲力竭,只想回去泡澡休息,连接风宴都不想参加。
将军听完翻译,“嗯”了一声,从皮囊中取出一块信物符和文书交给石榴。这代表着供养给天女的最后一批战利品。石榴凝神将先前战利默算了一下,光马场就有十一座之多,这个冬天算得上丰收季节。
回到翰海府,酒宴早已摆好。厅前到处都是在欢庆胜利的舞娘,唱着从玉门关流传到回纥营中的小调:“东风吹,战鼓擂,美人醉,盼君回,捷报飞,壮士归。”
借口身体不适推掉筵席后,石榴坐在辇上,将鬓发稍稍整理。想着待会儿就能见到小槐子了,满是倦容的脸上又浮起笑意。两个月没见,他该痊愈了吧?今夜泡个澡解解乏,明天就能彻底结束四大皆空清心寡欲的生活。
哎,冬天已过,春天来了。东风吹,战鼓擂,明晚榻上谁压谁?
她抬手解下面纱,揉揉太阳穴打起精神,一路笑着,想以最良好的姿态跟小槐子重逢。可千万别被他瞧出这两个月的辛苦来。
未融的冰雪在辇夫脚下“咯喳-咯喳”直响,远远儿地望见了空奴正在外面候着她。
“主人,恭喜您凯旋归来。温水今天一直备着呢,饭菜也都是热的。”空奴恭敬地扶石榴下辇。石榴向他道了声辛苦,急急忙忙奔进屋里。小槐子没出来,是还病着么?
“我回来了——”屋里空无一人,看不到小槐子。
“大空,他人呢?出门?你怎么没跟着?我不是命令你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吗?你玩忽职守?”石榴把几间屋子挨个找了一遍,急着问空奴。
空奴忙将书信递上:“主人,二空回中原去了,这是他留给您的信。”
石榴一把夺过信,顾不得拿剪子裁,直接撕了信皮,展开里面薄薄的一张花笺,逐字扫过。长吁一声,放下心来。
“已愈返长安。守宫。”七个字,简洁明了。石榴又重新看了一遍,没错,下面还画着小槐子教过她的吐蕃暗号,三个圈,中间围着一点。这符号的图形意思指石灶上饭好了,等着你来吃。而翻译过来应当是:平安,盼归。
“大空,随我到宴上去,今天就请都督给你自由。”石榴向空奴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小槐子在长安等着她回去呢!该办的事都办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干脆马不停蹄地进行下一步吧!免得夜长梦多,再横生出是非来。
石榴重新坐回辇上,对空奴说:“待会儿你替我翻译,告诉都督,我要启程往天竺去游历修行,为回纥而去。请他为我颁文牒与节旄,或许我将带回来更多的经书增添福祉。”
“主人,空奴想跟着您。”空奴边走边回答。
“不怕迷路就来。反正你自由了,爱去哪里都可以。”石榴含笑点头:“我给你的那些首饰足够变卖了安身,大空,你到洛阳开间铺子也不错呀。那里有不少胡商。”
天竺修行是假,绕道回长安会情郎是真。
石榴往行囊里塞满羊脂玉,带着大空,在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离开翰海府。
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余十里个中艰辛,惟有她自己清楚。好在总算要回长安去了,一时辛苦,换得一世幸福,值。石榴在心里念叨:“我在回纥筑好了巢,要随燕子一起飞回去了。夫呀,你的彩礼备齐了么?”
揣着十一处马场的信物与天女牒,石榴极目远眺,直望向天尽处。按照回纥军中的风气,她一眼都没有回头往后看。
再见,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