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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亦时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眼底的怒火隐而不发。温寒愣了一下,心知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她不喜欢讨巧卖好,也不习惯撒娇乖嗔,她好言好语地说,他既然不理会,她就只能和他讲道理。

    身上的衣服吸收了外面的冷气,变得潮湿阴冷,温寒沉默了一会儿,一边换衣服一边和他解释:“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擅自行动打乱了你的计划,但是,邹亦时你好好想想,就我们这一批人里头,有比我更合适的吗?再说了,如果我不去,其他人会怎么想?会觉得你给我开了绿灯,因为有你罩着我,所以有什么危险都有其他炮灰顶着,我能躲在你身后安然无忧,到最后你护了我的周全,但失了民心。”

    她穿好衣服,系上最后一颗扣子,身上清爽之后,思路也捋顺了,见邹亦时迟迟不回应,她上前一步,正准备踱步到他面前,他却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眼底血丝迸现,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有许多她看不清楚的情绪交织,像是困兽一般,隐约带着些许狰狞,还有一丝并不真切的痛楚。

    “所以……”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觉得你这是为了我好,为了顾全大局,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替我保住了民心?”

    温寒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他勃发的怒意沿着泛白的指节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胸腔里顿时窝了一撮火,挣扎了一下,但是他手劲极大,她没有挣脱开,就这么仰着头看他,针锋相对道:“你当然应该谢我,我帮了你多大忙啊!”

    “伶牙俐齿!”邹亦时低斥一声,单手握着她的下巴,把她按到柜子上,空出的一只手迅速把她两条纤细的胳膊反剪按在她头顶。他眯眼看着她微张着的唇,看着她气急到胸口剧烈起伏,他怒极反笑:“嘴还这么硬?”

    “呵,大男子主义!”温寒冷哼一声,扭转头,心底憋着一股气,不愿意看他。

    “看着我!”邹亦时把她的脸扭过来,看着她瞪的圆滚滚的眼睛,又问了一遍,“说,自己错哪了?”

    “邹亦时,你丫有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给我安的罪名,我怎么能知道是哪!”

    邹亦时脸上坚硬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却在她话音落了之际一言不发,低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被箍着双手,按着后脑勺,只能被动地承接着他火热蛮横的吻,她心底的火蹭蹭地冒上来,张嘴咬在他下嘴唇上,散发铜腥味儿的血液流进她嘴里,他闷哼一声,动作未停,含着她的唇继续肆虐。

    他的亲吻一贯蛮横霸道,但是这次却不同以往,他的吻里带了丝急切和慌张,像是失而复得般惶恐不安,温寒心底的余怒渐渐消散,微张着嘴,主动迎合他。

    感受到她态度变软,邹亦时的不安也渐渐地平息下来,他松了钳制着她的手,慢慢地把她拥进怀里,胸口剧烈地起伏。他覆在她耳边,低沉却坚定地说道:“从今往后,不要再随便打着为我好的名头让我担心你,我在军队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明枪暗箭,勾心斗角,该见的,不该见的,我都见过。你以为我会在意别人的一点流言蜚语?我唯一在意的就是你,也只有你,所以,只要能护你周全,我会不计任何代价!”

    温寒空出双手缓缓地攀附上他的颈项,微微喘着气,心中虽然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大发雷霆,嘴上却依旧不饶,学着他的样子反驳道:“要担心我就说担心我,干吗拐弯抹角的。”

    邹亦时松开手,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眼神炽烈到似乎要把她融化,“温寒,你要清楚,我让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冲锋陷阵,而是在我可控制的范围里保护你,所以,你要是真的担心我,那就好好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惊受怕。”

    从他入伍的那天起,他就以为在他的生命里或许没有比国家和百姓更重要的了,在部队里历练了这么多年,渐渐地家国情怀对于他来说,远远胜过儿女情长,他以为他的心已经足够坚硬,坚硬到只有地动山摇才能撼动,却不曾想到在遇到她之后,他有了坚不可摧的盔甲,更有了不敢触碰的软肋。

    他终于知道什么是英雄气短,什么是儿女情长,针没有扎在自己身上便始终觉得无关痛痒。当他的部下提议找医护人员时,他就已经开始艰难地抉择,他放不下深入骨血的责任与担当,却更不忍心把自己心爱之人推向危险边缘,前方是断崖,后方是烈焰,他腹背受敌,如同被炙烤,痛苦难熬,他头一次自私地想着,谁都可以,唯有她不行。

    看到她轻灵的身体从飞机上滑降下来时,他的心却像是突然坠进了谷底,漫无边际地沉着。施救过程中,泥浆灌进橱柜里的那一刻,他浑身冰冷,似乎血液都停止了流淌,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遵从本能地怒吼,直到听到她安然无恙的声音,他才放松了神经,后背湿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他头一次明白被威胁的感觉,那种把最珍惜的人放在风口浪尖上摇摆的惊恐万状,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无畏者之所以无畏,并非他比任何人勇敢,而是他没有顾忌,心中坦荡,毫无牵挂,才能义无反顾地往前冲。从前的他也是这般无所畏惧,但是自从他身边有

    了温寒,他就明白,他已经有了甜蜜的束缚,不可能再义无反顾了。

    温寒仰头看着他,巧笑倩兮,故意娇嗔道:“邹亦时,我又不是一花瓶,只能摆着看,你别忘了,我也是救苦救难的白天天使,不比你们蓝天雄鹰差多少,你不能厚此薄彼。”

    不计较她的狡辩,邹亦时伸出大拇指按了按她艳红的嘴唇,一字一顿道:“这里不比其他地方,不是医院那种和平安宁的环境,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所以在这里你必须听我的,懂吗?”

    “哦?那你的意思是,遇到危险我把普通老百姓推出去,自己在后头躲着?看着别人只身犯险,偷偷拍拍胸口,说,啊,还好不是我!”温寒挑挑眉头,眼底闪过一起狡黠,分明在和他作对。

    邹亦时揉揉额角,没想到她孩子气起来也是这样难缠,简直是蛮不讲理,偏偏无论她怎么闹腾,他都拿她没办法,于是只好绷着脸,正色道:“温寒,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温寒一愣,随即咯咯地笑出声:“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这是事实!”

    邹亦时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二话不说握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语气里带了丝凌厉:“趁我和你好好说话之时,最好乖乖答应!说你会听我的话,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保护自己,说!”

    他最后一个字像是刀锋削过般锐利,低沉的尾音带着愤怒的余韵,温寒晃了晃脑袋,没挣脱开,不情不愿地说道:“知道了,以后听你的话,遇到危险就赶紧跑!”

    “向我保证!”邹亦时扳正她的脸,正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逼着她向自己承诺。

    “好,我向你保证,遇到危险我一定全身而退,绝对不把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烦,遇事沉着冷静,审时度势,不莽撞,不自作主张,保证把自己保护得全全乎乎的,这样可以了吗?”

    温寒终于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很配合地向邹亦时保证。邹亦时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心口终于松懈了一点,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喟叹道:“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如果哪天你食言了,我绝不轻饶!”

    “好!”温寒蹭蹭他的脸,回答得略显含糊。

    她不喜欢许诺,诺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许诺的人可以一笑而过,守诺的人却要为此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像是被戴上了枷锁,再也挣脱不开,一旦违背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身心都会受到重创。

    霍瑾轩曾经说过要一直守护着她,她信以为真,把自己一颗真心、一腔热血都交付给他,最后换来的却是他嚣张地背叛。

    如果当初没有希望,失望也就不会那么沉重。

    所以她不敢承诺,她怕万一自己实现不了,到时候邹亦时会不会像她当初那般绝望难过?

    她心中略存侥幸地想着,或许这次是不一样的。

    晚饭后,温寒正坐在小马扎上写病历,邹亦时竟然很奢侈地给她找了一桶热水,腾腾地冒着热气端到她面前。她看着里头热气氤氲的景象,连连大呼:“邹亦时,你真是暴殄天物!这也太奢侈了!”

    她嘴上否认,身体却很诚实,伸手探了探水的温度,舒服得直想打滚。邹亦时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解释道:“你放心,不是拿饮用水烧的,接了点雨水,沉淀了沉淀,你就凑合洗洗。”

    温寒也不矫情,整条胳膊泡在水桶里,舒服地眯起眼睛,嘴上软乎乎地说道:“没关系,大部分致病微生物对一百摄氏度的高温无法耐受,水烧开之后,里头几乎不剩什么东西了,用来洗澡正好!”

    “快点洗吧!洗完早点睡,晚上记得吃感冒药,提前预防,你今天淋了一天的雨,保不准明天早上就会发作。”邹亦时把药片放在简易的床头柜上,又给她倒了杯水,之后转身就要走。

    “你呢?你不也淋了一天的雨吗?”温寒眼尾上挑,故意挑衅地看着他,一脸暧昧地低喃道,“邹上尉,要不,一起洗啊?”

    邹亦时“扑哧”一声笑出来,眸色一暗,突然大步走到她面前,从善如流地开始单手解上衣的扣子,声音骤然变得低沉,像是微风吹过砂纸一般带着摩挲的沙哑,酥麻诱人。他露出一片小麦色的胸膛,肌肉结实光滑,纹理清晰流畅,他摸摸她的耳垂道:“好啊!”表情格外认真。

    温寒一愣,脸突地涨红,他认真起来,她却慌了,脸上的表情僵硬,慌忙摆摆手:“这桶有点小,还是一个个来吧,我和你开玩笑的!”

    邹亦时朗声大笑,浅浅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声音疏朗润泽,有调笑却没有动情之色:“我也是开玩笑的,快洗吧!水该凉了。”

    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之后,温寒觉得自己像是蜕了壳的蝉一般,一身轻松,外头僵硬的壳蜕去,里头的皮肉娇软鲜嫩,浑身舒服。她爬出来穿好衣服,擦干头发,直接猫进被子里,被窝里有邹亦时放好的暖宝宝,这会儿已经暖烘烘了,她喟叹一声,舒服得直想哼哼。

    邹亦时是半夜回来的,他回来之前她总觉得身侧空荡荡的,没个依靠,虽然被窝里舒服得让人窒息,但是他不在她心里总觉得不安。

    直到他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她闻到了他身上固有的成熟男人的气息,窝进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她的心才突然安定下来,虚空的没有着落的心被一种平和轻柔的舒适感填满,她揽着他的脖子,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温寒就醒了,她探手摸了摸枕侧,枕头松软,床铺平整,看来邹亦时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慵懒地爬起来,一夜好眠消弭了昨天满身的酸疼疲倦,这会格外地神清气爽。

    早起洗漱了,她也不在意邹亦时的行踪,自己去医疗基地挨个儿查看病人的情况。自从上次和她正面冲突后,胸外科的刘主任总是寻找任何机会创造一切条件来踩她几脚,温寒不与人亲近,却也不与人交恶,于是好几次他无中生有、含沙射影地讽刺她,她都充耳不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和他斤斤计较。

    但是今天他又溜达过来伺机挑刺,温寒戴了口罩给一个病人换药,他踱步过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通常底气不足的人最害怕这种监工似的直视,一紧张往往容易出纰漏,被人抓住把柄,但是温寒不同,一来,这个刘主任不是她的顶头上司,她没必要忌惮他,二来,她操作娴熟,闭着眼也知道该怎么做,谅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刘主任一直盯着她换完了药,温寒正要收盘子,手却突然晃了一下,盘子里污染了的带血纱布连带着镊子一起掉落在刚换好的新纱布上。

    “啧啧啧,你是干什么吃的,就这样还敢给病人手术,连换个药都这么不利索,污染物都直接掉在病人伤口上了!”刘主任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当然要逞口舌之快,待他絮絮叨叨地冷嘲热讽了一番后,见温寒低垂着头,没什么反应,以为她被自己拿捏住了,当下得意道:“还愣着干吗?把纱布捡起来啊!”

    周围的人有些看不过去,听说过这刘主任是个恃才傲物、不好相与的主,但没想到是如此记仇的小心眼。温大夫虽然和他们不亲近,但是她有责任心,有担当,任劳任怨,工作严谨认真,抛开冷漠的性格,她是个很值得信服的人,加之她平素总是照顾他们,把活都揽在自己身上,加班加点也从来不会叨扰别人,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这会儿听一个外人阴阳怪气地说道,顿时有些坐不住。

    一个小大夫年轻气盛,当下呛道:“您这么说话就不合适了,温大夫多少要命的大手术都做成功了,换药这点小事,马还失前蹄呢,谁不犯点小错误!”

    “呦呵,小后生,你说得轻巧啊!你见过多少世面?区区几台小手术就让你折服了,什么叫犯点小错误,那是患者的命!你以为是儿戏?要是因为你的小错误要了患者的命,你觉得这个责任谁负得起?”

    他故意歪曲那小医生的意思,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抨击别人,那小医生被刺激到,气得脸红脖子粗,当下和他争执起来。

    而作为事件主角的温寒却始终一言不发,她怔怔地看着掉落的纱布,面色一冷,听着耳边的争执声,突然觉得心烦意乱,沉声道:“先安静。”

    那小医生听话地闭了嘴,刘主任却是毫不退让,依旧咄咄逼人:“呦,你个小姑娘怎么说话呢!你自己理亏还不允许别人指教了!”

    “先别说话,情况不对劲。”温寒伸手示意大家噤声,眉头紧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觉不觉得刚才晃了一下?”

    其他人都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感觉,刘主任鼻子里哼了一声,讥诮道:“给自己找的台阶未免太冠冕堂皇了,你的意思是余震了把你的盘子给震掉了?你当我们是小孩子,那么好糊弄呢!”

    温寒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忐忑,她心知这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她抬头,头一次对刘主任的无理取闹做出正面回应。她面容秀美精致,语气清冷淡然,不怒不喜,不卑不亢,但是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刘主任,大家来这里都是为了救灾,在这里没有高低等级之分,大家的初衷都是一样的,只要能齐心协力把幸存者救活,这就是我们的价值所在。我不管您在自己医院是怎么样的高姿态,但我希望在这里您能网开一面,收敛一下您的性子,我没时间和您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是对是错,总有人来教训我,但那个人,还不是您。”

    她话音刚落,刘主任的脸上就青红交加,气得呼呼地直喘气。

    温寒现在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很多,要是换作从前,她指定送他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还轮不到你来管我!”

    自己理亏,又被说得哑口无言,刘主任啐了一口,愤愤地打帘子走了,余下的人都义愤填膺地替温寒打抱不平,她倒觉得无所谓,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热闹也看够了,赶紧干活吧!”

    说罢,她把盘子和换下来的纱布收拾好端出去,眼睛盯着手里的盘子,若有所思。

    一上午安然无恙地过去了,温寒看着灰蒙蒙又沉重压抑的天空,心里想着,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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