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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无声地一笑,回身拉了游巡一把,示意他跟上,转头又责怪地瞪了我一眼。
我对无拂阁的人向来敬重且亲厚,便也不再为难游巡。
进了无拂阁,桌椅陈设极为简单,四周隐隐游动着铁锈的味道。
哑奴将我推到一扇门前,比划了一阵,就退下了。
“游大人,”我回头看他,眼底是全然的信任,“里面是展挽城最大的秘密,是展家最值钱的身家,通往里面的暗道机关阴毒致命。如今展挽城愿将这秘密摊开在游大人眼前,愿将这条薄命托付给游大人,不知游大人可愿承下”
游巡从跟了我三天两头地被我相告了身中剧毒的天大秘密,又情真意切地托付了身后事,指明了要他辅佐新城主,如今又一腔信任地要把身家性命交给他,若非对那至尊之位有点想法,就该肝脑涂地至死方休了。
“属下绝不辜负主上信任,愿为主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游巡“嘭”的一声跪地,无拂阁都震了三震。
我满意地扶他起身,眼底的笑越发赤诚,仿佛刚刚不曾刁难挖苦过眼前的热血侍卫,暗处也未曾有人执剑而立,只待眼前人有半分迟疑,便手起剑落取了他性命一般。
展家人的性子,哪是这等武夫几个月能琢磨透的
暗道的门缓缓地打开,铁锈之气愈发的浓重,萦绕在鼻端怎么也挥散不去,饶是我一手建了这无拂阁,也不由得皱眉。
“三步后紧贴在左壁上,右面会有冷箭……一步半后趴在地上,上面会有毒针……”我低声提醒游巡。
“您怎么趴在地上”游巡听了我后半句,停了推我轮椅的手,驻步不前。
我蹙了眉,推他:“你在前面先过,那毒针设计的是半人的高度,以下就安全,我俯一下身子大约就能过了。”
“嘶!”游巡狠狠地一摁我的脑袋,便听得几个滴答声响,浓郁的血腥气缓缓地弥散开来。
我被他摁得眼花,眼前只觉得一片暗红,声音不由得惊悸:“游巡,你受伤了”
“擦破了一点皮,无碍的。”游巡安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疑惑,擦破点皮怎么弄得我满脸的血污
“主,主上……”游巡惊恐的声音传了过来,脚步微微踉跄。
我抬手抚上面颊,重复着过去十几年习惯的动作,“第四重了……”
这暗道里光线熹微,我如今面色苍白,红泪滚滚落,坊间说书人口中最吓人的女鬼,也不过如此了吧
“主上!”
我从衣襟上扯下来一截擦干净了脸,粗糙的质地摩擦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贴着右侧,往前四步,再匍匐着向前,当心别碰了两侧墙壁,接着紧贴着左侧三步右侧三步重复七次……”我低着头,不许他再看见我面容半分,自顾自地细细叮嘱。
暗道不过百步的距离,到了尽头我要去推门,却被游巡止住。
“那个……”游巡语噎,在幽暗的灯火下,脸色是隐约的绯红,“主上还是……整一整仪容……再进去吧。”
我轻哼一声,抬手接着推门,明亮的光线射了进来,将暗道照得通明。
“主上可算来了!”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灯光,一并照亮了暗道,听起来是女孩子的娇嗔,“方才阿问姐姐传话来,我还以为她又逗我开心呢。”
“就你那顽皮的性子,我几个月不来,哪里放心得下只恐这无拂阁被你掀了顶去。”我被推进了房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底尽是暖洋洋的笑。
游巡随后跟了出来,颇为疑惑地紧跟在我身后。
“阿宁,这是游巡游大人。”
“游巡哥哥好!”阿宁立即亲热地叫人,回过头又打量起我来,“瞅这衣服穿的,阿问姐姐将来指定嫁不出去。”转眼看着游巡,笑着开口,“游巡哥哥这软甲穿着必定也不舒服,我让阿成领你去换下吧,阿成和你身量差不多,他那应该有合适的衣裳。”
游巡急忙忙地推脱:“密牢重地,不敢烦劳姑娘,身上衣裳并不妨事,还是保护主上要紧。”
阿宁一听笑得极欢,花枝乱颤的样子,“谁告诉你这是密牢这无拂阁的地下王宫,比城主府可不遑多让呢。再说,你不想换也得出去呀,主上是要去气气那个刁蛮郡主的,这身打扮怎么行”
游巡听了前面的本还惊诧,听了最后一句骤然满面通红,哪还管地下王宫什么的,双手都不知道摆在那里才好。
“阿宁,别闹了。”我低低地斥责眼前的小姑娘,眼底倒是纵容而愉悦的笑意,“叫成言领游巡换衣裳去,要气隋讫旋,我的亲卫也得摆足了气势不是。”
游巡被阿宁推出了房门,我四下审视起阔别几个月的房间来。
翠绿的帷幔如水泄地,紫檀的梳妆台香气幽幽,珠钗胭脂一应俱全,西北角是几个笼箱并排放着,东侧摆着张青玉案,上置一套紫砂茶具,一套青瓷茶具,分别供沏不同茶之用。墙角香炉更是纯金打造,燃的是极品的龙涎香,极尽奢华。满屋却是不见床榻,显然此房间不过更衣所用。
“主上几个月不来,都生疏了吧”阿宁半推半劝地把游巡送出了门,笑盈盈地走回我身边,边拿绢帕拭去我脸上的血迹边开口,“明儿个是闻公子大婚,主上打算穿什么去”
“平常穿什么明天就穿什么,又不是我嫁人,操心那么多干什么?”我看着满屋子富丽堂皇,没来由的生出几缕烦躁来。
阿宁笑着从笼箱里捧出十来套华裳美服来,一一地抖开来给我看:“闻公子和主上这么多年交情,主上眼下又是用他的时候,可得重视着点。”我默默地低下头去脱少了衣角的外衣,拒绝搭理阿宁。
“咦,这弹花暗纹罗裙和紫大人那件弹花暗纹锦袍一样呢。”阿宁忽的疑惑开口,“前阵我去给弟兄们买衣裳的时候,听掌柜的说紫大人要参加一个故友的好日,遂早早遣人去定下了一套锦袍,和这罗裙做工质地花纹无不一样。当时没注意,如今看来可真是别无二致。”
我皱着眉头怀疑:“那掌柜的居然敢将紫零所穿一样的款式卖给别人还改成了罗裙,卖给一个女子”
“主上不知道,虽不能和紫大人并肩携手,能和紫大人穿一样的衣服,女子也会十分心满意足。因此这罗裳比相同做工的其他衣裙贵了十倍不止。钱财的诱惑下,得罪紫大人什么的自然要往后排。”
我瞟了一眼那罗裙,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阿宁:“既然知道不划算,还买来做什么!罢了,买了也不好浪费,明天就穿它吧,你一会送我寝院去。”
阿宁展颜一笑,答得清脆爽快:“是!”眼珠转了转,看着我笑,“买了件衣服倒不妨事,不知道主上有没有兴趣把这衣裳铺子买下来”
“越来越不知尊卑!”我抬眼瞪她,却是慢慢吁了口气,“去办吧。”
于雪安城,于展氏,我殚精竭虑,十年谋划,接下来的日子除非山崩地裂,神兵天降,我的计划该当是万无一失。那么,接下来的日子,让我尽情地享受一回雪安城城主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吧。
我原本就该这样骄纵地胡闹一世的。
那个被我买下的衣裳铺子,更名“泯期坊”,一直被阿宁打理着,最后跟着阿宁当做嫁妆进了紫家。阿宁嫁的人是两朝重臣紫怜,泯期坊就交给了承袭紫老爷衣钵的富商紫零。
听说,紫大公子原本很是嫌弃这个小铺子,打算兼并在自己手下的成衣坊中,阿宁姑娘,或说紫夫人说了一句话,紫大公子从此亲手打理泯期坊,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铺子发展成了雪安城最大的成衣坊,“泯期”之名无人不晓。
泯期泯期,有些东西泯灭了时间,泯灭了空间,泯灭了该有的界限。我以无上之尊缄默不宣,你却不能因黄白之物毁了这最后的凭证。
泯期泯期,我让雪安城人都知道紫零有泯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提醒奈何桥边倚桥而立,碧落山上望山而叹的人,我一直记得你,久到忘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