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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起哀伤决绝的光:“致斋,此次若能幸而还京,我们走吧。。。为这家国天下,我们已经误尽平生,却还要再等几年?!够了,致斋,你为大清为上皇做的够多了,你还能再为他熬上几年?!天大地大,朝堂之上可还有你容身之地?!跟我走,挂靴归去,四海周游,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
和|老泪纵横,捂着嘴哽咽着重重地点下头去:“恩。”
福康安缓缓地弯膝跪下,伸手穿过和|飘散下的长发——眼前这个啼泪纵横双眼通红的男人再不是帝国高高在上的中堂,他还是他,那个在金川为他拔箭疗伤,眼中只见彼此的少年!他喉间微动,再也难以自制地仰头吻上他的唇——他与他湿冷的泪水在瞬间交融,却又瞬间消弭。
他们甚至没能走回房间。
一路跌跌撞撞地闪进独乐峰后,福康安将和|压在假山壁上,拂开飘散脸颊的黑发,禁锢一般地,一下一下地吻着他,舌尖从唇角窜进口腔,从最初的缠绵逐渐激烈,残云风卷地扫过齿列间每一寸敏感点,憋不过气一般剧烈地喘息。
影影绰绰的纠缠间福康安已将和|按在地上。和|府穷奢极侈,连假山中的甬道都安置夜明珠用以照明,似散非散的柔和光晕下,福康安伸手一把扯开他的衣领,锦衣下苍白羸弱的身躯一如二十多年前那般,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地伤痕满布,“我当初。。。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放开你的手。。。”福康安断断续续地说,控制不住地鼻酸,和|紧闭着眼,没有回答的勇气,长睫抖动间又是一道晶莹的波光,那双手却用力地环上福康安的背,将他猛地拉近——这如同冲锋前最后一记号角,福康安再也忍不住地扑上前,和|紧张地全身紧绷,他扳过和|的脸,有些愕然地吻去他腮边的泪水,喘息未定地开口:“。。。致斋?”
“对不起。。。我过去。。。”
“不用说过去了。。。”福康安眉间不着痕迹地一皱,却又很快舒展,缠缠绵绵地重又吻回他的唇,“我们。。。只要想将来,想江南十里桃花千顷碧波,想漠北脉脉黄沙离离原草。。。”接下来的话,他无心说了,激烈的翻滚纠缠,使他们从假山深处挪到了入口处,他甚至已经可以感知到环绕假山的万蝠池上扑面而来的水雾。
“瑶林。。。”他羞耻地主动吻上他的唇,一滴一滴的热汗溅下,“太外面了。。。有人经过。。。”
“任他看!我们再不要躲躲藏藏!”福康安情难自禁地直起身子,猛地一把将他拥进怀中,仿佛要深深勒毙一般的力道!
紧紧地抱着瘫软在他身上昏睡过去的男人,福康安执起他的左手,将为他摹血书的那道伤口,含进口中细致地舔过一遍,心下却忽然涌现一股圆满之后突如其来的恐慌。
残月晓风,将一夜情热吹散,将明未明的天色,将粼粼微波,绰绰山影都揉碎在他的眼中,他转眼看向怀中的和|,慢慢地抚向他的疲倦却祥和的睡颜——就这样近近地,静静地看着他,就觉得他与他之间,仿佛从未有过二十五年的疏离与误解,他还是站在深深庭院下,卷着一部古书,在梧桐树影间,对他微微地笑,宛若少年郎。
“致斋。。。等我回来。”最后一个吻轻轻印在他的额角,却烙上了清晨最冰冷的不舍与悲伤。
储秀宫幽暗的静室里似有若无地飘散着一股淡香,如花香似檀香,却又是淡然而汹涌地弥漫开来,大清第七任皇帝,就静静地躺在塌上,手中还紧捏着一个泛黄的香袋,却是难得地沉沉睡去。
纽古禄氏蹑手蹑脚地摒退众人,放下卷帘,一室的光影班驳,暗香浮动。
转进别室,伫立窗前的男子转过身来,微笑着请下安去:“纽贵主儿吉祥。”
纽古禄氏仪态万千地命使女们退下,瞬间换了副神色:“穆大人,您不是同我说,只要怂恿皇后夜闯养心殿,你就有办法废了这个失宠女人的后位么?”
穆彰阿嘘了一声:“皇上还睡着,小点声儿罢。纽贵主儿,你能在后宫升到这个位份一靠你家族显赫二靠我穆彰阿扶持——难道你认为不近女色的皇上,对你有几分真心?” 纽古禄氏一咬牙,的确,论长相她毫不出众,论出生又捍不过正宫皇后,若非穆彰阿秘授以调香之术,只怕她再有野心,也早淹没在后宫成千上万的女人之中了。
穆彰阿看着她的神色,适时地缓下语气,道:“你也别急,我穆某人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那个蠢女人要不是生了二阿哥她也做不上皇后!倒是皇上难得上你储秀宫来,你切莫学人什么妖调法子去勾引皇上——没用的!咱们皇上是一颗铁石心肠。倒是你调的香好,皇上就会多宠幸你几分——这些年来他总睡不安稳,到你这儿能宁神静气些。”
纽古禄氏到此才霁颜道:“还是穆大人厉害。教我用晨露前的紫茉莉澄干淬炼,什么龙涎,瑞脑,皇上都不爱,就独钟这花香味儿——昨儿您教我在香中加进一味料,这味道更是隽远幽深与别不同,皇上连赞好香呢。。。”
穆彰阿冷冷一笑:“此乃大内珍藏,精贵着呢,每次只可加一指甲盖儿就是——但千万小心,此药剧毒,一不小心和水吃进一点,立时就要见阎王的。”
纽古禄氏唬了一跳,颦着眉道:“这是什么药,如此霸道?皇上。。。皇上知道的话,岂不是杀头的罪?”
“它叫——恨情衷,见血封喉,柔肠寸断。”穆彰阿横了她一眼,“你放心,皇上知道的——这药于皇上大有用处。”
他的神色阴森,纽古禄氏看了都有些心慌,忙转了个问题:“苏卿怜因犯禁已经被软禁在撷芳殿,她腹中龙脉,皇上可知道——”
穆彰阿咻然捂住她的唇:“皇上没有必要知道,你最好明白,要登高望远,就要不择手段地除去一切阻碍你的人——苏卿怜。。。我另有用处。”
正在说话间,廊下忽然三记轻响,穆彰阿浑身一颤,忙撇下纽古禄氏走出房门,果见粘竿处的侍卫跪在地上,高高捧着一只镶嵌红宝石的锦匣——雍正登极以来(1),就网罗江湖异士为其卖命,称隐卫司挂在粘竿处名下,游离于朝廷官制之外直接听命于皇帝,去处理皇帝任何不想或者不能摆上台面之事,历经三朝不辍,供奉内廷的江湖中人有达百余之众,而外臣莫能知。
而红宝锦匣所呈的,只会是报捷文书。
穆彰阿眼中大亮,一把夺过锦匣,竟也顾不上嘉庆正在休憩,脚不点地地冲进室内:“皇上,成了!”
和|下朝已毕,与福长安联袂出宫,长安偏头看了和|一眼,忽然道:“致斋,你变了。”和|怔了一下,抚着自己的脸:“胡说什么。”瞅着没人,长安似乎伸手想碰他,却又很快缩了回来:“。。。你会笑了。”
和|略带恼怒地清清嗓子:“我又非行尸走肉,会笑有什么希奇?这几天皇上心情好,也没怎么为难我,我开心是自然的。”
长安摇摇头:“不一样的。”为什么这一生,能让你真地展颜之人,永远不会是我。
和|没去接这个话茬,只是脸色微红,在心中却已开始默默地盘算时日——若他早日归来,却要如何对乾隆出言求去?罢了,自己为大清卖命二十多年,这接下来的时日,却是不想也不能再错过一次了。
二人刚出东华门,就听一道马蹄疾驰之声,二人连忙抬头,远远就见一个身着黄马褂之人,高举文书,泼风似地冲了过来。
在宫中只有两种人可以紫禁城骑马,一是皇帝特许,二是——八百里战报。
战报!
和|心尖陡然一簇,已经急急拉过一旁侍卫的骏马,飞身而上,急追而去。
马蹄奔腾,宝蓝色的仙鹤官袍随风猎猎而舞,衬着一张焦急与期盼夹杂地难分难解的脸——所有的太监宫女,列位臣工,都止了脚步,看向这个百年来第一个敢在紫禁城纵马驰骋的男人。
战报刚到军机处,和|却也追到了,滚鞍下马,急吼道:“战报呢?!”
那驿使战战兢兢地呈上,和|看着那卷文书,忽而一阵心悸,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没用——福康安多少次生死关头都能闯的过来,这场战役又能耐他何?
他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颤抖地接过文书,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和|似乎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军机处众臣围着他等了足有一刻钟,和|却仍只是笑着摇头,一下又一下。
“和相,战况如何哪?”“和相?!”有人心急地伸手去摇他,和|踉跄着退了一步,忽然哇地一声,呕出大片淋漓的鲜血,那纸战报沾染了片片乱红,终于自他的手中,缓缓委地。
“和大人!!”
长安随后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个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狂吼一声,冲上前将和|抱在怀里,和|却睁着无神的双眼,一口一口地在他怀中喋血,袍服上的仙鹤补子,在瞬间染成血红。
“和|!致斋——叫太医啊!来人啊!!!”长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恐惧,他赤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对周围的人怒吼,直到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衣袖,他惊惶地转过头来,却见和|竭力地抹去唇边蜿蜒的血迹,断断续续地吩咐道:“先吩咐。。。军机处拟旨。。。着副将和琳,升任大将军。。。继续。。。指挥战斗。。。”
长安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瞪向一旁的战报!
墨色如血,清清楚楚地写着——嘉庆元年十一月,官军抵容县势如破竹,三天之内连拔大小山寨七是余处,不料攻上秀山之际误中埋伏,陷于密林一十六日,弹尽粮绝,固守以待,却无一支援军,后全军突围,伤亡殆尽,主帅大将军王福康安受山林瘴气之毒,药石惘医,于十一月三十日——不幸阵亡。。。
福康安。。。死了?
那个远远高高在上有如战神一般的男人——他永远难望项背的三哥,竟然。。。死了?同傅恒一样,死于蛮荒边陲的瘴毒?!
下一瞬间,他无可自抑地泪如泉涌。
他明白,那个谈笑间墙橹灰飞湮灭的和中堂,从此刻起,已随着那个人,飞升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