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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不委屈的,对错总要有个说法。恐怕五叔和小叔子着急,话没说太清楚。红儿,你跟老太太再把事说一遍。”永福向来掌着她屋里的事,但若论口齿是不如红儿伶俐的。
红儿便将事从头到尾的说了,她又发表了一通自己的意见,这并不是红儿胆子肥,因有些话不便赵长卿说,她便替主说了,道,“表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派,我们家姑娘,往日间同将军府夫人、尚书夫人、知府太太相见,谁不赞她知书识礼。如今到了贵宝地刚一天,表姑娘先来说我家姑娘无礼。这事儿真叫人不明白。”
“再有姑太太,我家姑爷跟她说个道理,究竟没有半句不恭敬的,她便呱唧呱唧的自抽嘴巴,我一个奴婢,纵使没什么见识,也自幼跟着姑娘知道些规矩礼法。她哪儿是打自己,她是打我们姑娘、姑爷的脸呢?”红儿伶牙俐齿道,“这谁还不知道,皆因我家姑娘是远道来的,故此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也错什么,一来就给她下马威。这些内宅阴狠手段,外头爷们儿不知道,我家姑娘不知道,我做丫环的却是知道的。如今见我家姑娘不是那等软弱的,就哭天哭地起来,说不得一会儿寻个死跳个井,我们更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老太太、太太都是有见识的人,先给我们评了理,给我们说个是非对错,贵宝地,我们也不敢呆了。我们姑娘,自幼跟着女先生念书,琴棋书画、诗词礼法,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明白。我们家老爷,那也是六品百户之身,我们家老太太、太太拿着我们家姑娘眼珠子一样的疼爱,平日里半句重话都没说过。就是我们家祖上,那也是五品威烈将军的勋职!若不是看姑爷的人品,怎会舍得她嫁到这老远的地方!以往在边城,事事都好,这刚到青城县,竟是半日都住不得的!”红儿道,“老太太、太太们别嫌我说话直,我们西北人,都是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的。如今世人皆跟红顶白,贤良的人,便有人觉着可欺。知礼的人,便有人觉着软弱。于是,蹬鼻子上脸,心机满腹,步步为营!我们家,大爷年纪小些,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我们家白大爷,十六上秀才,十八就是举人,后年就去帝都春闱!就是大舅家的表少爷,如今一样是举人!纵使不敢跟贵族这样世族人家比,家里十个舅爷爷,个个是官身,更不必说叔伯兄弟,出仕者不知凡己!前年太爷过身,帝都彭相爷都派孙子去祭奠!我们姑娘来到贵地,事事尊重,样样齐全,因她性子腼腆,不喜言语,便有人将她视为贫家宭境之人,轻视欺负于她,就是姑娘能忍,我们做丫头的也不能看姑娘受这样的欺负!”
“幸而两位大爷跟着来了,族中叔叔们一路护送,娘家人都在,便是这般情境,以后的事,真是不敢想,也不必想了。”
族长太太笑,“唉哟,好个忠心护主的丫头。这丫头调理的真好。哎,也难怪你们生气,我听着,也觉着无礼。”转头便说夏姑妈,“你是回娘家住的闺女,也是这个年纪,我原想着,人间世理你应该明白一些了,不料你却是不明白的。你那丫头,当时人家赵家不放,你死活要带在身边,还是族里出面让她跟了你。既然你教导不好她,她毕竟也不姓夏,不好耽搁了,让她回赵家去吧。”
族长太太就是族长太太,一句话就戳了夏姑妈的命门。夏姑妈扑通就跪下了,刚要哭嚎,族长太太冷笑,“看来这丫头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上了瘾!罢了,咱们夏家也不敢留你,你守寡,在哪里都是守,回你夫家守去吧。”一句话压下来,夏姑妈便如同被割了舌头,只敢低泣,半声不敢嚎丧。
夏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跟族长老太太陪笑道,“嫂子,原是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她表嫂。我这闺女说是活了这几十年,却是再糊涂不过的。我就这叫莲姐儿过来,给她嫂子赔不是。俗话说的好,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何况一家子过日子,磕磕碰碰的难免的。”说着忙打发凌二太太去找赵莲,又道,“我这闺女命苦的很,若是叫她回婆家,就是不给她活路了。”
族长老太太道,“我听说大妞婆家再知礼不过,你想多了。”老太太不记得夏姑妈的名字,只知是长女,便叫大妞。
夏老太太掩泪道,“知礼也不过是明面儿的,内里往死里刻薄莲姐儿她娘呢。”
族长老太太淡淡道,“哟,原来你还知道刻薄是什么意思啊。”
夏老太太顿时羞愧难当,只得硬着头皮跟苦主求援,道,“莲姐儿是我给惯坏的,莲姐儿她娘的脾气,我会说她的。以后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是不是,孙媳妇?”
夏老太太在家做惯了老封君,拿捏够了两个儿媳妇,便以为赵长卿也是个好说话的。赵长卿道,“我初来夏家,不知夏家规矩章法。无非是长辈们如何分说,我如何听罢了。”
夏老太太险没厥过去,正遇着夏二太太带着赵莲来了,夏姑妈过去给了赵莲两巴掌,一面哭一面斥道,“你这不知礼数东西,如何敢对你表嫂无礼!过来!给你表嫂磕头赔礼!”其实夏姑妈自己也想给赵长卿磕一个,只是刚刚族长太太的话把她吓着了,她不敢以长辈身份逼恳赵长卿。
赵莲不过十三岁,一屋子沉着脸的大人,她一进屋就挨了母亲的打,也吓得好歹,往日的暴脾气俱都没了,纵使一肚子的不满也不敢说一个字,只得规规矩矩的跪在赵长卿面前,小声抽泣道,“表嫂,早上是我不对,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知道错了。”
赵长卿淡淡道,“知道错了就好。你错了,我教你。现在,你还不能指着我的鼻子说话。以后,有哪一天,你父亲强过我父亲,你丈夫强过我丈夫,你强过我,这三样,你做到其中一样的时候,再指着我的鼻子说话吧。现在,是不成的。”
夏姑妈哽咽道,“你再求你表嫂,求你表嫂别跟你计较,咱们一家子好生过日子,你也不想回赵家的,是不是?快跟你表嫂说啊!”
赵莲抽抽咽咽的说了,小小女孩儿,看多可怜有多可怜。赵长卿眉毛都没动一根,红儿怎会任赵莲跪地上搏同情,直接拖了赵莲起身,给她擦擦眼泪,笑,“可别这样,倒似有人欺负表姑娘似的。”
夏姑妈只得自己跟赵长卿说,“侄媳妇,你表妹是给我娇惯的无礼了,你心胸宽阔,莫与她计较。待往后,我必好生管教她。你就可怜她是个没爹的,真回了赵家,她一辈子就毁了。就是我,也不过是依着大哥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你是个有学问的人,我大字不识一个,一时情急,惊吓了你。”
赵长卿道,“我与姑妈不过先时玩笑,有什么惊吓不惊吓的,就是惊吓了我,您是长辈,我也没一个字的不是的。”
“我初来贵地,不知贵族章法,极是惶恐,如今方明白,原来各地大家大族都是积善之家。”赵长卿道,“姑妈疼爱表妹的心,我怎能不体贴呢?就如同老太太疼爱姑妈的心是一样的。我家里也有父母,我父母一样的疼惜我。父母对子女,皆是一样的心。我家乃寻常武勋之家,如今见了姑妈疼惜表妹,我愈发明白,我爹娘生我养我,不是叫我来受气的。姑妈,这样的事,我经得起,这样的世面,我也见过,只是,我的脾气与常人不同。我家相公是要科举的人,明年八月秋举,我不想他在这些内闱之事分心。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些绵里藏针的事儿。有话,光明正大的说。有事,光明正大的干。我得先体贴了公婆、相公、弟妹还有我自己,才能体贴到您这儿。您别见怪,表妹这是第一次,我不计较。族长伯娘、祖母按族规交待你,你又来跟我说这些话,我能怎么办呢?还得姑妈您给我指条明路。”
夏姑妈其实心里素质不错,人也不笨,只是眼力差些,觉着昨日赵长卿柔顺,便觉她好欺,却不想碰到了硬茬子。夏姑妈早悔不当初,忙道,“我就知你是个有心胸的,你放心,再有下次,不必你说,我也没脸再住下去了。”
“这是姑妈的娘家,兄长家,姑妈千万别这样说。我担不起,姑妈的主,我也做不了。何况,我也不想同表妹说对错,再有一次,姑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要走的是我。老话还有一句,惹不起躲得起。像姑妈觉着住娘家舒坦,我也觉着住娘家舒坦呢。”赵长卿看向族长太太,客气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为这些俗事叫老人家操心,还得伯娘给我拿个主意。”
族长太太原不想在小辈面前多说夏姑妈的不是,只是这人实在不开眼。这是你侄媳妇,又不是你儿媳妇,人家正经婆婆还没说什么,娘家兄弟都在,你就这般调三窝四,阖族的脸都丢尽了!族长太太实在恼怒的很!族长太太道,“既然侄媳妇这样给你求情,倒还罢了。你这个年纪,也该知些好歹了。你母亲已是这个年纪,不求你如何孝顺她,清清静静的过日子难道也不会?”
夏姑妈再没有先时的阴阳怪气、跋扈撒泼的模样,柔顺如一只中年绵羊,温顺应了,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族里真叫她回婆家。
这边族长太太与赵长卿说话,另外一边族人也在劝赵长宁苏白赵五叔,及至中午,摆了酒席,吃过酒宴,这事,便算是解决起来了。
族长太太服侍着婆婆上车,回到家里服侍着婆婆进了屋,换了家常衫子,奉了茶水,族长太太问,“老太太要不要略歇一歇。”
族长老太太叹口气,族长太太知道老人家心里有些不舒坦,劝道,“小夫妻,又是头一遭回来,难免的。”
族长老太太道,“不开眼哪,实在不开眼。”想拿捏侄媳妇你也想清楚看明白再说,什么样的人能拿捏,什么样的人不能拿捏,这点分寸都不知道,还敢去拿捏人!爪子险被人剁了!
族长太太笑,“文哥儿媳妇也着实厉害,说出的话很够听听的。”
族长老太太斜倚在老黄花梨的罗汉榻中,族长太太忙展开一床草绿底绣牡丹花的薄丝绵被给老太太盖了,就听老太太道,“不厉害,就能做得了六品安人?那是在西平关见过血的人,等闲和气些还罢了,倒去撩拨她?”世上有几个女人能自己挣来诰命,赵长卿那气定神闲、一语不发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族长太太见婆婆无睡意,笑道,“我听说她这安人是杀了蛮人大将,皇帝给封的。还以为是个强壮些的女子,不想这一见,真是秀美瘦削,完全不似武人模样。若不认识见了,非走眼不可。”
婆媳两个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其实赵长宁就此结果不大满意,他恨不能直接把夏姑娘母女撵出去才好,苏白私下劝他道,“别傻了,卿姐姐头一天回来,真撵了,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这就够那不开眼的安生一段时日的。明年姐夫必会秋举,若桂榜题名,还不得着紧的去帝都准备春闱,卿姐姐就一起去了,哪儿就在这青城县呆一辈子呢。”
赵长宁道,“想想就可恨。”
苏白道,“亲戚间就是如此了,谁家没几个可恨的,眼不见心不烦罢。”
赵长宁立刻想到自家二舅妈,嗯,这一个也是叫人心烦的。
赵长卿向来是事情过了就罢,她没精力揪着点小事得理不饶人。其实她非常感谢夏姑妈刻薄她一回,她一劳永逸了。夏姑妈自己闹个没脸,也不敢闹腾了,连这老宅的几个丫环小子也都多了几分小心谨慎,私下都说新来的大奶奶厉害,当差要留神。
赵长卿要的厨房没两日便收拾妥了,有紫儿带人过去置办东西,料理吃食。从里到外都井井有条的。夏文带赵长卿去花市,买了许多爬墙的蔷薇回来。赵长卿笑,“你书房外的几丛芭蕉也好。”
“这个可以叫它沿着廊子开花,就像你以前的闺房那样。”夏文心里觉着很痛快,他那姑妈早就是指手画脚的脾气,恨不能她来当夏家的家。夏文其实明白大姑妈的想法,她没个儿子,靠着兄长过日子。长嫂是商家出身,初成亲时还好,后来随着长兄考取了举人,便有些不足了。何况,夏姑妈是大姑子,有亲娘撑腰,两个嫂子都要让她三分的。如今赵长卿新嫁过来,自然想拿捏了赵长卿,以后继续在内宅说了算!真是白日发梦!找死不挑时辰的!夏文是嫡长子,他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对家里的事,自然有些自己的想法。他跟他爹不一样,亲戚间再亲近也要有个度的,主宾更要分清才好。何况,当初娶赵长卿时,他便暗暗发誓,只要自己所能,便不能媳妇受半点委屈。
赵长卿还买了一捧新鲜的莲蓬,这个边城也有,只是不多见,这样新鲜的就更少了。赵长卿道,“煮一锅银耳莲子羹正好,你闻闻,多新鲜哪。”清香清香的。
夏文凑过去闻,问,“你今天用的茉莉香?”
赵长卿拍他一下子,浅浅一笑,不理会。拿了个宣红瓷盘子剥莲子,白生生的莲子衬着红盘,夕阳西下,莲子上都染了一层金边儿似的,格外漂亮。夏文在摆弄新栽上的蔷薇,赵长卿道,“叫永福拿鹿皮手套给你,小心扎了手。”
“没事没事,我看着呢。”大话没说半刻钟,夏文便喊永福,“给我拿手套吧。”
赵长卿无奈瞟他一眼,夏文嘿嘿直乐。
自翻脸之后,赵长卿的日子过得无比舒坦,她也不用天天去夏老太太屋里听些阴阳怪气的屁话,基本上打个照面便没她的事了。赵长卿回自己屋,该干什么干什么。自从她的小厨房送了两回菜,夏老太太不吃后,赵长卿也不送了。有了稀罕东西,也只送给夏太太吃用。
倒是夏老爷,虽未回衙门当差,人家衙门现在满员,再者,家里儿媳妇已是六品诰命,县太爷不过七品官,夏老爷就是想去当差,这已不合现在的礼制。夏老爷到底是在衙门里干了十几年地的老油条,他也不去谋差,弄了个千把斤的盐引,跟弟弟借了人手,租了铺面,他开始卖盐了。
赵长卿由此也放下心来,夏老爷其实是很有自尊的人,长房的家底子因当初的官司已败得差不多了。赵长卿自己有银子,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婆遭难,如今公婆又有了铺子家业,有了进项,她这里不必再补贴,就是公婆自己心里也高兴。
待亲戚族人都见过了,移来的蔷薇也有了精神,夏文已经操持带着苏白、赵长宁去见蜀中有名的长者,开办女学的王老夫子,王方。
别看王方的女学为人诟病不少,但王方本人既敢开女学,收女学生,其人本身就是德才皆备的有识之士。夏文以往就向王老夫子请教过学问,这次苏白、赵长宁来了,也想着叫他们开开眼界、受些熏陶,他还带上了赵长卿和弟妹,道,“王老先生的学里有不少女学生,你们去也无妨的。”
赵长卿同夏玉已经开始在商量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苏白一听说要去拜见王老夫人,顿时说了一车对王老夫子表示深为敬仰的话,跟夏文打听起王老夫子的趣闻来。
夏老太太十分想装一下病给赵长卿添添堵,奈何不敢,她已经知道赵长卿精通医术的事了。刚丢了次大脸,若再装病被拆穿,她那老脸,也就不是脸了。夏太太十分高兴,还预备了几样土产,笑,“去吧,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阿白还是举人呢。阿武跟着哥哥们听一听,也有好处。媳妇替我看着小玉些,别叫她到处乱跑。多呆几日也无妨的。”她学识不高,也知道王老夫子可是先帝时的状元出身,仕途不咋顺,学识是一等一的,在整个蜀中都十分有名气。当初自己儿子少时,为了去拜会王老夫子,足足等了好几日才排上队,便入了王老夫子的眼,夏太太深觉荣耀。儿子这就要考举人,多与这样的人来往是没差的。就是苏白等人,也都是上进的孩子,又是实打实的亲戚,正该亲近着。她可不是一心只在内宅横行的老太太,肠子肚子的只管在鸡毛蒜皮上打转。
原本夏太太在西北好几年,一回到边城见着婆婆,其实很有几分激动,毕竟先时一家子共患难过。先时的婆媳矛盾,夏太太原本已经不打算计较了。结果,偏生来了这么一出,夏太太也受够了。她陪着丈夫去吃了三年的沙子,操持家事,何等艰难,自觉有功。就是以前婆婆常垢病她的出身,如今她自问也能挺直腰板了!
一行人轻车骏马的去青城山访师会友,七月秋风送爽,天气极好,赵长卿也骑马,夏玉不会骑马,便叫二哥带他,夏武勉勉强强没有拒绝。马在乡郊的路上跑的不快不慢,夏文的骑术竟然还不错,一直跟在赵长卿身畔,他望着妻子被秋风拂起的流海,宽阔的额头下,一双眼睛柔亮有神。
“长卿。”
“嗯?”
这才是我想给你的生活。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成就婚姻,你渴望的自由自在,我都会给你,比你想像中更多的自由,和爱。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以前好像写错过,说长卿是六品恭人,如今查了下才知道,四品恭人,六品安人。先前的错以后在校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