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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等候在外的几个财经记者就拥了过来,纷纷要他发表对股市的看法。

    “程总很忙,只能接受一家采访……”秘书拦住了记者们。

    “就你吧。”程昊指了指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姑娘。那姑娘一愣,就被秘书推进了办公室。

    姑娘手忙脚乱地翻着小本子,嘴里一边解释道:“实在抱歉张总,我是替同事来的,她生病了。”

    “是程总。”

    “啊!实在抱歉程总,我就问您几个问题。您认为当前市场……”

    “您认为当前市场……是否存在巨大的泡沫?您认为指数一万点今年是否就能见到?您认为目前还有什么板块是炒作洼地?”何姗接着程昊的话,一口气说了下去。

    程昊惊愕无比:“你……你怎么会?”

    何姗像是刚从一场梦里醒来,恍恍惚惚道:“我……我就是采访你的那个人。”

    “原来你们之前认识?”陈树发问,“那你们怎么没认出对方来呢?”

    程昊歉疚地对何姗说:“不好意思,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不,不用道歉。因为我也没想起来,大家样子好像都变了。”何姗喃喃道,又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只是我记得,那时候我还问了一个问题……”

    程昊耐着性子回答完了眼前这个很不专业的“记者”的问题。何姗合上了本子,像是鼓了多大勇气一样,又问了他一个:“程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和你合作的人并不可靠,你还会继续和他合作下去吗?”

    “有意思。”程昊翘起双脚,将锃亮的皮鞋搁在了桌子上,“我觉得要分情况看。如果对方能给我带来实际利益的话,我并不在乎他可不可靠。金融圈就是这样,你说唯利是图吧,但利益这东西一目了然,行还是不行,就看能不能赚钱咯!”

    何姗迟疑地点了下头。

    “不过你干吗问这个?这不是访谈提纲上的问题吧?”

    “没,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然而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却在程昊心里生了根。因为第二天一早要出差北京,他早早就回家收拾行李了。费可还没回来,他在干洗店里取了几件衣服回来。平时这些都是由费可打理的。

    两人住在一起久了,东西都混在了一起。他们身材差不多,衣服都是混穿的。就连程昊那辆招摇的奥迪敞篷也让费可拿去开了。

    当程昊把衣服挂进衣橱时,却无意中瞟见了一个LV纸袋藏在角落里。他拨拉开一叠衣服,拽出了一个深棕色防尘袋,打开一看是个女士手提包,包里还装着一瓶“香奈儿五号”的香水。

    程昊若有所思,把纸袋子原封不动又放了回去。

    当晚,费可坐在床头敲着笔记本电脑,见程昊合上了行李箱,问道:“明天的飞机是几点的?”

    “你都问了几遍了,中午的。怎么,舍不得你哥走啊?”

    “我这不是想着如果时间来得及,我送你去机场么。”费可讪讪笑道。

    “哟,这么好心啊?得了,心意我收下,你还不如请我去酒吧泡妞呢。罗斯福酒廊的莫基托好久没喝一杯了,啧啧,有点想那味了。”

    “行,我去洗澡了,你先慢慢遐想着吧。斯文败类!”

    费可将电脑随手放在了床上,就去浴室了。程昊坐了过来,趁电脑没休眠之前打开了,开始在网上东游西逛了起来。他打开了浏览器收藏夹,想看看费可平时都上什么网站,没准还能寻得一两个有“内涵”的,可以好好取笑他一番。

    “这小子,也太用功了吧。”程昊的目光从一个个政经类的网站上掠过,发现都是些无趣的网站。鼠标拉到了最下方,有一个收藏文件夹取名叫“其他”。程昊以为抓到了什么小把柄,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些奇怪的文章,有讲怎么设置嵌套交易结构的,有怎么购买A货奢侈品的,有去哪里购买二手豪车的,甚至还有如何花最少的钱坐头等舱的攻略……

    他愣了愣,不禁向浴室望了过去。哗哗的水声仍在持续着,如此喧嚣。

    第二天,天空飘起了漫不经心的细雨。程昊捧着咖啡站在窗边,看着低沉的灰云压在缓慢行进的车流上,一同向远方延伸出去。

    “赶快喝,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今天下雨,得打出个富余量来。”费可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催促道,声音里透着欢快。

    “怎么听上去你很高兴我走啊?”程昊转过身来,把咖啡杯放在了一旁,盯着费可笑道。

    “那可不是嘛!少你一个,少些家务活!”

    “交给阿姨做不就好了?我花那么多钱请她,不是请她来享福的。”程昊撇撇嘴,走了过去,把咖啡杯往费可手里一塞,凑到他耳边说,“我走这几天,你乖乖看家啊。”

    “放心吧,我保证会一把火烧了你房子的!”费可?了程昊一拳,替他拿上了外套和行李,就推着程昊向外走去。

    早上的小雨转眼变大了,机场开始大面积延误,登机时间遥遥无期。程昊坐在休息室里,焦躁不安,腾地起身,拖着行李就走了。

    当费可打开门看到程昊回来时,一脸惊讶。同样惊讶的还有程昊。

    “你不该在上班吗?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程昊蹭掉了皮鞋,松着领带就进了门。

    “啊?哦,公司今天没什么事我就提早回来了。”

    “怎么?要招待客人?”程昊看了眼热气腾腾的厨房,难得见费可下厨。

    “没,不是,呃,我就是闲着没事,研究研究菜谱。”费可赶忙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了,问,“你怎么回来了?不去出差了?”

    程昊往沙发上一瘫,伸长了腿脚说:“下雨啊,全部晚点。鬼知道什么时候起飞。索性明天再走!”

    费可看了眼墙上的钟,又看了看窗外:“这才五点钟,高铁应该还有车。明天预报还有大雨呢。”

    “高铁得坐四个多小时呢,到北京得几点了?”

    “十点多吧。正好帮你挡掉一个应酬,多好的借口!我帮你看看还有没有票。”费可掏出手机说。

    程昊一下直起身,凑到他身边问:“你怎么就那么着急赶我走啊?”

    刚刚还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操作的手停了下来。费可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像是急忙拖过来一件衣裳,试图盖住裸露的尴尬,又像是耐着性子下压抑了许久的不屑。

    程昊但愿自己听错了,也许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笑声而已。

    “早走早回来。你看,”费可指着厨房说,“本想给你个惊喜,才开始研究做菜的,哪晓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总得给大厨一点养成的时间吧?”

    程昊怔住了,他看着费可那张一如往常真诚甚至是有点单纯的笑脸。那张笑脸有种奇特的魔力,让人脑子不听使唤,就这样信了、认了。他的手中被再次塞上了外套和行李。他站在门外,眼看着费可那张笑吟吟的脸在将要合上的门缝中越来越窄。

    程昊一脚插进了门缝中,扶着门框急切地问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会在家吧?”

    费可仔细地盯着他,旋即淡淡一笑道:“会的,我保证!”

    程昊这才放心离去。当他从星河湾公寓的电梯出来时,和一对父女擦肩而过,却从未想到其中的父亲如今就站在他眼前。

    餐厅里如此安静,只听到时间在钟表指针上流逝的动静。刚刚还在切割的几双刀叉停了下来;被风搅动过的窗帘服帖地垂在窗边;长枝玫瑰上悠悠地落下了一片花瓣,完整如初。

    陈树发张着嘴,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星河湾原来是你的房子?我们去的是你的房子?”

    苦笑,或者可以说是惨笑。程昊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又掏出了一支烟点了起来。这一次陈树发没再凶他。

    程昊看着窗外乏善可陈的景色说:“是的,所以我说‘借花献佛’。他很聪明,也很大胆,不是吗?”

    张萱儿憋不住地问道:“那费可他……你后来是怎么和他失去联系的?”

    程昊语速很快道:“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想起来去看那个LV包,发现不见了就问了他一句,没想到几天后他就消失了,彻彻底底不见了。”

    “一定是你这么一问让他起疑了。不过好歹你没被他骗了什么,最多就是白吃白喝了你一段时日。”张萱儿宽慰他道。

    程昊走回到餐桌旁。何姗觉得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半是关切,半是担忧地问道:“难道他也骗了你什么?车,还是钱?”

    “钱。”程昊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了,“股票账户里的所有钱,两千多万,分文不剩!几乎是我全部身家了!”

    众人哗然。

    “那你怎么不报案呢?找他算账去啊!”陈树发捶着桌子说。

    “他给我留了个字条,说不要试图找他。”

    “他说不找你就不找?你傻啊?”

    这时,一直话不多的苏茜开口了:“我猜是因为这账户和钱都是在费可名下的,无凭无据,很难立案。而且程总本来就是内幕交易,警察若是知道了对他也不利。对吧?”

    程昊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时餐厅的门被推开了,管家推着餐车进来了。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圈众人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给每人端上了主菜。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被揍的原因,何姗注意到管家端着盘子的手始终有些颤抖。

    盘子上的银质罩子掀开了,煎得半熟的牛排看上去没什么热度。粉红的肉里还有丝丝血水。程昊一看这牛排,喉咙一阵耸动,就冲到阳台上,扒着栏杆伸头呕了起来,仿佛要将所有不堪的回忆都呕出去。

    他的身后,一片枯叶随风飘了起来,与那些吐出去的秽物一起掉进了阳台下方的杨梅树林里。

    一只白嫩的手抚上了程昊的后背,轻轻拍着。程昊看到是张萱儿贴在他身边,一脸厌恶地拂去了她的手,踉跄着走回餐厅去了。

    何姗也走到阳台上,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张萱儿只是耸了耸眉毛,就扭动着腰肢回到房里。

    何姗向远处望去,若有若无的雨丝落在脸上,每一触的微凉清晰又刺痛。天色依然昏沉,似乎在过去、在未来,都不曾改变过。

    “进去吧,菜要凉了。”苏茜叫她。

    何姗回去坐下,看到程昊颓丧地陷在椅子里,牛排也被他推出去好远。她问:“你没事吧?胃还不舒服吗?”

    “没胃口。”程昊僵直的目光不知看着哪里。

    陈树发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扔,没好气道,“半生不熟的叫人怎么咽得下去啊?”

    正在为张萱儿倒酒的管家闻言道:“陈老板,这是安格斯牛肉呢,就得这么吃啊。”

    “什么安格斯?恩格斯养的也不行!太难吃了!”

    苏茜亦有些为难地看着一大盘红肉说:“管家,要不给大家做点粥吧。我们这些中国胃看来还真不太适应西餐呢。”

    管家说:“好吧。厨师已经下班了,各位要是不介意就稍等一会儿。”

    管家出去后,餐厅里又安静了下来。这不寻常的安静令人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义务说些什么。何姗没有勇气第一个开口,只好望向墙上的油画,假装欣赏着。

    画中的女人亦沉默不语,眼神有些晦暗。一瞬间,何姗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女人在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们,如同一个在斟酌给犯人量刑的大法官。

    “我说老弟,”还是陈树发最先打破了沉默,“你也别太难过了。”

    程昊端起一杯水狂喝了几口,就把额头抵在了水晶杯的沿口上说:“亏我真拿他当哥们儿啊……”他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擤了擤鼻子,眼眶发红道,“我才知道当你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是真会觉得恶心。这几年我只要想起他,想起‘费可’这俩字,胃里就恶心,恶心!”

    “唉,你说,咱们怎么就让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骗了呢?”陈树发直摇头,现在倒是和程昊颇有难兄难弟、惺惺相惜的感觉了。

    “对,他就是个骗子!”程昊恶狠狠地说。

    突然,他脸色一变,左右环视,问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是我们几个被请到了这里?难道说,坐在这儿的都是被他骗过的人?”

    “对啊!”陈树发一拍大腿,“各位女士也说说吧,难道你们也被他骗过?”

    苏茜在反复不停地折叠打开着餐巾布。听到陈树发发问,她停下了动作,斟酌再三才说道:“其实,我不太确定我认识的和你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人。听你们的描述太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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