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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那时候天香感触不深,只觉得修接仙台是个大而无当的面子工程,劳民伤财,现在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说什么让天下的有钱人“自愿”向皇上献忠心,深思下去,便是给了地方官员名正言顺的盘剥借口,给了层层压榨的权力,这分明是一场浩劫!

    而之后的卖官鬻爵,同样也是建立在盘剥的基础之上,能拿出钱来买官之人,不知道是贪墨了多少人的财产!

    而前世的她,在给冯绍民买官的过程中无形中是支持了父皇的卖官鬻爵,助纣为虐。

    一道声音幽幽响起:“皇上的局既是打申报天下资财而始的,既如此,恐怕那军田券,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了。”

    察觉到冯素贞眼中沉沉的质问,天香脑中电光石火般的一闪。

    对了,父皇如此急切地想要钱,他的压力,又怎么可能只施加在地方官的身上。

    有兵就有权,有权就有官,手握重兵的顾承恩,父皇自然也不会放过。

    天香的心沉了下去。

    前世因为天香此时主要在京城一地混迹,并不知晓地方和边关的事情,自然也没想到父皇能够把要钱的手伸得这么远。

    彼时彼刻,她的一方天地,不过是宫里宫外,一剑飘红、张绍民、冯绍民这三个男人而已。

    跳出时空和情爱的桎梏,一切事情慢慢明晰起来。前世天香主政时,已经是皇兄登基十年后,那时国库殷实,四海升平,她对皇兄御朝初期的财政状况并不了解。

    前世,皇兄登极不久,就任命顾承恩为东征大元帅,带着丰厚的军饷攻向辽东。

    国朝在前朝东林余党——丞相刘韬无为而治的国策之下,三十年不曾加赋。以致于随着国力复苏,皇帝给官员加了几次薪俸,物价飞涨,而国库始终空虚。

    皇兄哪儿来的钱?自然是父皇最后几年用暴敛的方式所积攒下来的钱财。

    什么接仙台也好,军田券也好,地方加赋也好,不过是父皇借着晚年的放纵,给太子留下一个富庶的王朝,让他去自由施展,缔造属于他年号之下的盛世。

    风一过,方才出的汗都变作了冷,天香的眼眶却红了起来。

    她上位者,她是臣子,她也是个女儿。

    她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的父亲,她只知道,他是个将帝王权术用到极致的君王。

    盛夏将尽,秋凉初至。

    下朝时,张绍民被李兆廷拦了下来。

    “张大人,我曾听驸马多次夸奖你的为人,如今圣上有了错误的决定,我们做臣子的,本应该直言进谏,让皇上更改决定。可我听说你近日做了个忠心谱,在各个衙门四处游说,要给皇上献忠心,你这分明是助纣为虐!”李兆廷义正言辞,素来圆滑的他也口不择言地痛骂起来。

    张绍民冷冷瞥了他一眼:“李大人慎言!为皇上献忠心,是我们为人臣子的本分之事。何况,明天子在上,你怎么能说出助纣为虐这种话来?!”

    “你……”李兆廷结舌。

    张绍民从怀里拿出一本账簿,淡淡道:“李大人身为礼部重臣,想必是知道礼数的,你看看你应该给多少吧。”

    李兆廷低头一看,那账簿封皮赫然写着“忠心谱”三个字。

    他没好气地翻开那账簿,却又一时语塞。

    五百两、三百两、二百两、一百两、五十两、四十两……

    按照这个额度,恐怕连接仙台的一根柱子都造不出来。

    李兆廷沉默了会儿,接过张绍民递给自己的笔,添了个十五两。

    张绍民:“……李大人的忠心也太薄了些。”

    李兆廷赧然:“李某家贫,至今还寄居在丈人家里。”

    张绍民点点头,待墨迹干了合了账簿转身要走。

    “等等——”李兆廷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大人,你是八府巡按,主镇京畿,可知道驸马、公主的行踪?”

    张绍民问道:“李大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私房钱。”

    李兆廷不解。

    张绍民呵呵笑道:“本府镇日里坐在巡按府里,所见所闻不过一亩三分地。可这宫里有个见钱眼开的老阿监,他才是这宫里头消息最为灵通的人物。不过听说他最近被皇上敲了一笔金子用来修接仙台,你现下去找他买消息,恐怕是要出点血的。”

    李兆廷自然晓得他说的是谁,可他与王总管结怨颇深,实在是抹不开面子,只得让刘倩出马。

    王总管狠狠刮了一笔金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向西边儿一指。

    接仙台的消息好似旋风一般卷过京畿,县衙的告示几乎每日一换,昨日还是国师勘察选址,今日就是皇帝开始征集民夫工匠,预备造接仙台了。

    宋长庚脸色越发地阴沉了,今日看了告示后进门便愀然诵道:“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念罢,他望着天香二人,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

    他虽未做斥责,却字字句句直指当今的天子——天香的皇父。天香顿时觉得羞愧万分,却仍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父皇的行为。

    她不可能如前世一般推波助澜,也不可能对父皇的敛财之举无动于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小民当刍狗。可她做不到,她身边的人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就算皇帝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雄心壮志逼迫他行此霹雳手段,将民间的财富搜刮进国库,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但她纵然活了两世,多了二十年的经验,却仍不知在今世,她应该怎样完美地解决。

    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冯素贞沉稳的声音入耳,让她稍稍安定了些:“我们回京吧。不论此事究竟利弊几何,我们要让皇上知道,他错了。”

    天香猛地回转过身,对上了冯素贞清澈见底的眼神,心底忽的清亮了许多。

    利弊是利弊,是非是是非。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不应去衡量利弊。

    前世的经验让她学会了权衡,却渐渐失去了少年人的那份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赤子之心。而冯素贞,她面前这个风姿卓越,眼神干净的冯素贞,仍然是她记忆中热血殷红的少年人。

    乡下的徐家,也不太平。

    这几日徐大郎回家来连连叹气。

    家里早已分了家,若真是服徭役去给皇帝修这劳什子接仙台,他是肯定逃不脱的。这下,家里就要耽搁了秋收了。

    若是不服徭役,就得缴纳银钱代役,但徐家穷得叮当响,哪儿来的银钱缴这份税?

    刚过了六十岁大寿的徐长胜最终一咬牙,决定代儿子去服役,可按照他的身体,这一去,恐怕就不是生离,而是死别了。

    徐家一片愁云惨淡。

    太子近几天也没做他的木鸟了,转而做了些木制的器具,箍了些木桶木盆,挑到了村边的大道旁,想拿去卖了换钱。

    可乡间从来都是自给自足,他的木桶木盆雕刻得太过精致,反而无人问津。

    太子很惆怅,只好怎么挑过来的,又怎么挑回去。

    “小哥哥,今天我们念什么诗呀?”小花儿身量小,坐在扁担里的木桶中,忽闪着大大的眼睛。

    “这首诗你可能听不太懂,”太子苦笑,清了清嗓子,大声念了起来,“‘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入夜,太子偷偷摸摸地从房里溜了出来,刚走出徐家的小院,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前面。

    一剑飘红刚想开口询问太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就看到太子眼一亮:“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附近盯着我的,你有没钱,多给我些银钱!”

    “……你凭什么命令我?”一剑飘红冷声道。

    “我妹夫不是让你照顾好我吗?”太子道。

    一剑飘红道:“但你妹夫也没让我给你钱,他只是让我保护你。”

    太子道:“那你去找我妹夫,让他给我些钱。”

    一剑飘红摇头:“你妹夫要我保护你,寸步不离,直到他们亲自来接你。现在要我离开,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太子迟疑了一会儿:“不行。”

    一剑飘红道:“那你就回去睡觉吧。”

    太子无奈,只好回房睡了。

    第二天,他又用扁担挑了些木制的工艺品去路边贩卖。

    这回,竟然有了生意,一个过路的行脚货郎把那一堆木制的小玩意儿悉数买了下来,很是大方地给了太子十两银子。

    太子乐开了花,肩上扛着小花儿去屠户家里豪气干云地割了五斤肉,一路唱着歌拎着回了徐家。

    他当然不知道,那货郎拎着那堆木头玩意儿,在树林里左绕右绕地到了一个高大的冷面侠士面前,换了十五两银子。

    太子回到徐家,钻进灶房,把钱和肉都塞给了徐大娘子。

    徐大娘子看着太子发了会儿愣,晚上炖了好大一锅红烧肉,太子好久没吃大荤,吃得满嘴是油。

    半夜,太子撑得实在是睡不着觉,起来绕着院子转起了圈儿,徐大娘子正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纳着鞋底。

    “徐大娘子,去歇息吧,仔细熬坏了眼睛。”太子好心劝道。

    徐大娘子笑道:“公爹还有几日就要去服役了,我得把他用的东西备齐。”

    太子一怔:“……不是,不是可以用银子代服徭役吗?”

    徐大娘子苦笑道:“宋公子,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有了银钱,哪能这样用啊!”

    太子对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发起了呆。

    李兆廷夫妇刚进了怀来城门,就被四处巡视的单世文发现了,他立时去禀报了天香二人,此时,二人正收拾东西预备出门去寻太子。

    “想必他们也是为了接仙台之事而来的,”冯素贞道,“不如就与我们一道去寻太子吧,我们也好通过他们了解下京里的状况。”

    天香撇撇嘴,虽是不情愿,可冯素贞说得也有理,只得答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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