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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有戈什哈摆上茶来,给曾国藩、张亮基、左宗棠三人各施礼后退出。
曾国藩道:“季高、你也坐下。你如何一见了我就走?不会是火燎了屁股吧?”
张亮基打趣道:“涤生,您先坐下,我正有件事要和您商量。您现在是团练大臣,总穿常服不太合适。您明日就换官服吧——季高,你以为如何?”
左宗棠道:“您们两个,一个是现任的巡抚大人,一个是归籍丁忧的礼部侍郎。你们商量事情,偏拉我这个平民百姓干什么?”
曾国藩坐下道:“季高,你现在是巡抚衙门的师爷,怎么能说是平民?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乘的蓝呢轿啊!”
左宗棠坐下道:“皇上又不给俺品级,只能乘个蓝呢轿将就吧。举人坐蓝呢轿,说起来也不算违制。哈哈!”
一句话没有说完,张亮基和曾国藩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戈什哈这时又由门外捧进一壶新沏的茶来。
张亮基敛起笑容,道:“涤生,我刚才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您不同于季高,您是团练大臣哪!总穿常服怎么行?”
曾国藩随口问一句:“我的中丞大人那,您倒是会说话。我且来问您,您让涤生着几品官服啊?丁忧侍郎着二品?和你张中丞一样,也弄个红顶子?——您不要忘了,我是受命帮办团练,是帮着您张中丞清匪的。我是墨绖从戎,身上可还穿着重孝哪!您以后啊,就别再开这种玩笑了。长沙安定的那一天,就是曾涤生重新结庐守孝的日子。我着常服多好啊,既不用考虑官场的礼制,又能随随便便地出入各衙门。就是想省亲,也不用给皇上上折子啊!”
左宗棠愤愤地说道:“这大清也不知怎么了,有人想弄个顶子戴戴,偏偏弄不着;有人呢,硬往他手里塞顶子,他偏偏又做七做八不肯要!”
张亮基笑道:“这就是曾左曾左,为什么曾总在前,左总是在后的缘故了!”
曾国藩这时道:“好了,我们说正事吧。等罗山、孟容几个一到,湖南发审局就得挂匾办事了。张中丞啊,您得把章程跟我说一说呀。有道是,做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啊!”
张亮基一惊,道:“涤生,您敢则是打趣我吧?您来向我讨章程?我哪有什么章程啊!我要有章程,又何至于恳求皇上御准您老出山啊!”
左宗棠道:“怎么样大人,季高没料错吧?——我早就说过,涤生是个玩笔的人,弄弄八股制艺可以,写几篇时文也可以。这办团练勇,是玩刀玩枪的生意,不是他的长项啊!他连马都不会骑,如何练得勇啊?涤生,我实话实说,您不生气吧?”
曾国藩一笑道:“季高,天下只有你能对我说句实话。我感激尚且不及,如何要生气啊!——张中丞啊,季高说的对呀,这办团练勇,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要动刀动枪的!您可不能一推六二五。”
张亮基急忙道:“涤生,时间不等人。武昌的长毛越屯越多,长沙的危险是一天大似一天哪!您快把您的想法托出来吧。季高正好也在,大家一齐商量商量。等长毛大队扑犯过来,想坐下来商量都不成了!——对吧季高?”
曾国藩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从接到谕旨,涤生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涤生思谋着,皇上这次让涤生到长沙帮办团练,一则是惧于长毛在咫尺,一则是因为国家兵力不足。涤生想先在长沙办一大团,暂定三个营,一千五百人。日夜操练,也按绿营一样发饷吃粮,枪、炮也先从绿营抽取一些,团练再自己购置一些。不知是否可使得?这个想法,我昨儿在上给朝廷的折子中提了提。能否御准不可知。”
左宗棠一听这话当先说道:“这可是老大一笔支出。饷银从哪里出?绿营和旗营都欠饷啊!靠从各县抽取团练费?只能济得一时,岂能长久?涤生啊,季高不是给您泼冷水。您这想法,好是好,可是行不通啊!”
曾国藩道:“涤生反复思虑,不如此办法,团练实难起到保境安民的作用。张中丞,我想听听您的想法。您以为如何?”
张亮基一脸苦笑道:“涤生啊,您的这个办法呀,倒是出我意料。我原设想啊,湖南的团练,仍在各府、州、县,按老路子操办。一旦各地有警,再统一由发审局调拨、使用。这样既能解燃眉,又能省开支。可您现在——”
曾国藩笑道:“涤生看过罗山的团练,号旗升起两个时辰,勇丁尚未到齐,又无武器,拿着些锄地务农的家伙。这样的团练,不练也罢。对敌剿匪定然不成,添乱倒是有余!练他做甚?”
张亮基沉默了一下,问:“涤生,照您这个办法,饷银和这一千五百人的日常用度怎么办?国家可没这笔银子啊,各县肯出吗?”
曾国藩道:“涤生估算过,一千五百人按人头二两发饷,每月则用银三千两;日常用度,一千五百人每月用不上一千两。这样算下来,有五千两足可开销。我个人的想法,大部分银子还按老办法,由各县摊丁筹措,不足部分,巡抚衙门有余银就补充一些,没有余银,就另行派员筹募。您们认为怎么样呢?”
张亮基道:“涤生,你实话实说,你想让巡抚衙门出多少?”
曾国藩道:“除了饷粮,枪、炮、勇服都要购置,这笔费用可不小啊!”
张亮基想了想道:“好,本部院就答应于您。先借给您十万两,购置勇服枪炮等项,不足部分您自己筹措。这笔银子,发审局挂匾就支给您。季高,你做个证人。”
曾国藩摆摆手道:“张中丞,您别跟涤生打马虎眼。您说的这十万两,昨儿您可就答应了。这笔银子只能先购买少许枪炮,勇服都难保配齐。以后怎么办?能够筹募来银子自当别论,银子不凑手怎么办?把团营解散?要办,就不能只顾眼前,要有长远打算。长毛一天不剿灭,这团营就不能随便解散。您借这十万两银子,有饷粮便没有器械,买了枪炮又没了饷粮。您说怎么办吧?”
张亮基一边挠头一边道:“曾侍郎于银钱一项果然精细——好,除这十万两外,我一会儿就把徐钧卿传来,让他从藩库里,再挪借出五万银子暂借您使用。只要您曾大人真练出杀长毛的团练,我张采臣全力支持您!不过话说回来,您也要自己想些办法,发动一下您的故旧、同门,还有一些京官。您现在要替朝廷练勇,他们不能不伸援手啊!”
左宗棠用鼻子轻哼一声,撇撇嘴,没有言语。
曾国藩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季高,全湖南都知道,读书作文是曾涤生,用兵募款可就是左季高了。你也别想图清闲。为团练去各地劝捐、募款,还得劳动你的大驾呀。”
左宗棠急忙眼望张亮基道:“大人您都听见了,这可是涤生自个儿说的。”
左宗棠又对曾国藩很爽快地说道:“这不须说,事关曾涤生的事情,今亮焉有袖手旁观之理?不过,左季高怕就怕,辛辛苦苦化过来的银子,都被打了水漂!”
曾国藩正色道:“季高但请放心,你募来的银子,曾涤生敢枉花一分,天打五雷轰!——张中丞,您可听真?”
张亮基忙开解道:“涤生,您不要当真,季高是说笑的。天下人谁不知道,曾侍郎廉洁自律是排在第一号的!——季高这张破嘴,别人不知,你曾涤生还不知?”
左宗棠笑道:“诸葛亮云:用将不如激将。我是在激涤生呢!他还当真了。”
曾国藩道:“季高啊,除了筹银募款,曾涤生仰仗你的地方还有很多呀。找到你头上,你可不能推辞啊!”
左宗棠一听这话,脸上忽然一红,说道:“涤生啊,我们两个有十几年没有开玩笑了。其实啊,左宗棠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您哪!您现在是堂堂二品高官,可还和从前一样对待我们这些老友,还肯低下头来,与我这个不名一文的老举人说话。试问天下高官胥吏,有几人能做到?”
左宗棠话未说完,两眼已开始泛红。
曾国藩当日回到发审局签押房,又给理学大师、也是自己的师傅唐鉴单发了一函,向他通报自己到省城办团练的事。
当晚,曾国藩为了向与己交厚的京官、同僚表明心迹,又给京师的一位戚亲草函一封。
函曰:“十二月十三日申刻,湖南巡抚专差送到兹文。十一月廿九,奉旨命弟在本省帮同办理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弟闻讣到家,仅满四月,葬母之事草草权厝,尚思寻地改葬。家中诸事,尚未料理。此时若遽出而办理官事,则不孝之罪滋大。且所办之事,亦难寻头绪,若其认真督办,必须遍走各县,号召绅耆,劝其捐资集事,恐为益仅十之二,而扰累者十之八。若不甚认真,不过安坐省城,使军需局内多一项供应,各官多一处应酬而已。再四思维,实无裨于国事。是以具折陈情,恳乞终制。兹将折稿寄京相好中如袁、毛、黎、黄、王、袁、宠诸君,仅可令其一阅。此外,如邵蕙西、李少荃、王雁汀、吕鹤田有欲阅者,亦可以阅。盖欲使知交中谅我寸心,不必登诸荐牍,令我出面办事,陷于不孝也。
弟自奉旨后,始知汉阳失守,乡间音问难通,即县城亦无确信。”
函中所提的折子,就是曾国藩想写而未写的辞缺折。这篇辞缺折,曾国藩到底写没写呢?曾国藩写了,但不是要上给朝廷,而是留在自己手里给人看的。当时的读书人,大都是一些读死书的迂腐之徒,他们所坚守的信念是:丁忧便丁忧,天塌下来也要坚持丁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改变自己的信念。鉴于这种情形,曾国藩不能不给自己寻个退步。要知道,大清打出的治国招牌是以孝治天下,他又是礼部侍郎,自应把孝道列在首位。
虚伪也好,不诚也罢,终归,曾国藩有自己不可言说的难处。
此信发走,他第二天又马上紧跟一信:“前信写就,正拟专人送至省城,请张抚台代为发折,十五夜接张抚台来信二件,知武昌失守,不胜骇叹!郭筠仙于十五夜来我家,劝我到省帮办团练等事。弟以湖北失守,关系甚大,又恐长沙人心惶惧,理宜出而保护桑梓。即于十七日由家起行,廿一日抵省。先以稽查城内土匪奸细为要务,其次则勤于操练。江岷樵所带之壮勇二千,甚为可恃,即留于长沙防守。弟又招湘乡壮勇千名,亦颇有纪律,若日日操练,可期得力。现在大股业已顺长江而下,只怕分股回窜,不得不严为防备。幸张抚台明决,勇于任事,乡绅亦多信吾之言,或可办理得宜。”
三天后,罗泽南、刘蓉、郭嵩焘带着王錱、李续宾、李续宜等罗泽南比较得力的弟子,连同挑选的五百名勇丁,赶到省城。
罗泽南把勇丁暂驻扎在城外,委王錱统带,李续宾、李续宜二兄弟帮带,然后同着刘蓉、郭嵩焘二人,赶进城内湖南发审局来见曾国藩。
一见三人同时赶到,曾国藩大喜。把三人一一请进签押房,又命人安座摆茶,然后便开始议事。
罗泽南当先说道:“涤生啊,我只从湘乡团营里挑选出来五百名健勇。现在扎在城外,委王錱管带,着李续宾、李续宜二人帮着料理营务。”
曾国藩一愣:“你没有看到我的兹文?我让你挑三营,你怎么只挑了一营?”
刘蓉道:“这怪不得罗山,是我的主意。涤生,我以为,我们要在省城建的这个大团,勇丁不能都出在湘乡,各县都应挑选一些。只有这样,各县的绅耆大户,往外拿银子才会痛快。您认为呢?”
郭嵩焘接口道:“涤生,我认为孟容所言甚是在理。”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道:“是我办团心切,忽视这些了。好,一会儿我就给各县拟个札文,着他们十日内,从本县团勇中,各挑选出一百名健勇到省城会齐,统一操练。”
这时曾国潢走进来。
罗泽南等人忙起身见礼、让座。
曾国潢一一还礼,然后便在一张空凳子上落座。
曾国藩示意众人坐下,然后从案头拿出自已连夜草拟的团练章法递给罗泽南说:“罗山,你们几个先看看,然后我们议一议,能否行得通。”
罗泽南埋首看团练章法。
看毕,罗泽南把章法随手递给刘蓉,说:“涤生,我看行。就按这个办理吧。”
刘蓉看完,又递给郭嵩焘。
郭嵩焘看完,把章法还给曾国藩说:“不错,先按这个办吧。如有不适,再补充也不迟。”
曾国潢这时起身走到桌前,把章法拿在手里说:“我还没看呢。”
话毕,便走回原位坐下,认真地看起来。
郭嵩焘脸一红道:“我还以为涤生让澄侯看过了呢。”(本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