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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一句:“筠仙已讲的口干舌燥,您老还有顾虑不成?”
曾国藩道:“涤生明日就向皇上拜发谢恩折!——但季高、罗山、孟容,还有你筠仙,可要全力助我一助。我私下也有过思考,团练并非朝廷经制之师,饷粮均需自筹,是其短也;但团练因非经制之师,自由活动空间颇大,无须按经制之师调来调去,这是其长。”
郭嵩焘击掌道:“我其实已经料定,您老早有算计。涤生,筠仙今日敞开心扉同您说话。男儿生于世间,应趁时建功立业,不可惶顾左右、墨守成规!筠仙以项上人头向您老保证,季高现在巡抚衙门佐幕,您老的事,就是季高的事;季高的事就是张中丞的事,就是湖南的事!团练的事,是您老的事,也是我郭仙筠、罗山、孟容的事。您老只要拿出规矩,我们依样办理就是了。这其也是您曾涤生所占的人和。”
曾国藩点一下头:“你接着说。”
郭嵩焘喝了口茶道:“您老出山帮办团练,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这就有了和张中丞讨价的余地。张中丞既然奏请您老出山,他就只能支持,不能拆台。这也是人和。您老知道,罗山、孟容均是想建功立业之人,我郭筠仙也不想做一个寻常的京官。有您老主持局面,我等拼力向前,何事不可成为?”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筠详,你有所不知,长毛势大,一呼百应,亦不能等闲视之啊!”
郭嵩焘道:“以筠仙视之,长毛虽势大,并不难平也。您老试想,长毛假托上帝,灭我人伦道德,毁我孔庙,无异剪除天下士子心中之灯塔,人人共愤,个个得尔诛之。您老此时出山,奉天子命讨贼,为圣贤而战。天下仕子、圣贤之徒闻之,无不相助也!”
这时,国潢进来请郭嵩焘与大哥去饭厅用饭,并告诉曾国藩与郭嵩焘:罗泽南与刘蓉昨儿去了省城,明日才能回来。
国潢初一进书房,见郭嵩焘侃侃而谈,大哥听得全神贯注,心中不由一动,暗道:“大哥莫不是改变主意了吧?”
国潢走出书房后,曾国藩起身道:“筠仙,我们去用饭吧。”
郭嵩焘起身问:“涤生,我讲了这么半天,您能不能也说说自己的想法啊?您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去省城啊?您总得跟我交个底呀?张中丞和季高可都等着您哪!”
曾国藩活动了一下手脚说:“筠仙哪,这件事啊,等明儿罗山和孟容从省城回来,我们得好好计议一下呀。这团练啊,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容易办啊!难啊!走,我们吃饭去。”
饭后,郭嵩焘离开曾府坐轿回了湘阴。
临别,曾国藩嘱其明儿约会罗泽南、刘蓉一同过来。郭嵩焘一一答应。
曾国藩同着几个弟弟把郭嵩焘一直送到村口。
郭嵩焘与左宗棠一样,是湖南湘阴人。郭嵩焘字伯琛,号筠仙,生于嘉庆二十三年(公元1818年),比曾国藩小七岁。早年度游学岳麓书院,与曾国藩、刘蓉有交往。道光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还差一年散馆,突遭父丧,只得回籍丁忧。路过长沙的时候,被张亮基请进巡抚衙门,给曾国藩手书一封,催取速赴省城履任。书信请郭嵩焘转交的同时,又请其帮忙,游说曾国藩出山。
郭嵩焘为了能把曾国藩顺利请出山,决定采用激将法,于是才有了左宗棠与张亮基的一番对话。这其实都是郭嵩焘编造出来的,不过是想让曾国藩尽快履任罢了。试想,左宗棠无论才高几斗,更无论多么的目空一切,他一介乡间举子,怎敢和四海闻名的曾国藩一比高下!传出去,他左宗棠还想在湖南官场混吗?
送走郭嵩焘,曾国藩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苦苦思虑了一个下午。越想越感到帮办团练这件事,看似容易,其实千难万难。如何募勇?如何筹饷?如何操练?如此等等,全无头绪。
但国潢、国华兄弟几人,送走郭嵩焘后,却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出,大哥似乎听从了郭嵩焘的一番劝导,改变主意了。果真如此,要改变命运的,恐怕就不见得是大哥一人了。
是夜,曾府曾国藩的书房,子时才息灯。
第二天早饭不久,郭嵩焘、罗泽南、刘蓉三人分乘着轿子便赶到了曾家。周升将三人引进曾国藩的书房。
曾国藩正在书房里和国潢、国华二人在谈着什么,一见三人走进来,国潢、国华急忙站起身打招呼,便退出去。
三人落座。不一刻,王荆七捧上茶水。
待王荆七退出去,罗泽南忽然站起身,冲着曾国藩一笑,施礼道:“卑职参见团练曾大人!”
曾国藩被闹得一愣,刘蓉、郭嵩焘二人也一愣。
曾国藩马上醒过腔来,知道罗泽南是拿国潢的事在打趣他,便用手指着罗泽南道:“就是你罗山做官的瘾大!明日涤生就单给皇上上个折子,保你个领兵大员!让你过足官瘾!”
罗泽南哈哈笑道:“涤生,你肯出山,我等还愁没有官做吗?”
曾国藩收住笑,话题一转道:“好了,我们说正经事吧。筠仙走后,我思虑了许久。我以为,这帮办团练千难万难,最难的还是银子。没有银子,枪炮从哪里来?饷从哪里来?你们都知道,现在我省团练,全由各县自行料理。百姓怨气冲天,团勇也不认真操练,这样下去没有出路。我想,我们不妨先在省城试办一大团,给各县一个示范,或许好些。如果在长沙办一大团,不仅每月要发饷,每日还要吃饭。我反复思虑,这事没有巡抚衙门的支持断难成功。筠仙哪,还得烦你去长沙走一趟,和季高计议一下。让季高和张采臣商量一下,能否先让巡抚衙门转饬藩库,先垫资几万银子。我们一面练勇,一面在各县抓紧劝捐。捐银到账,再还给藩库。罗山、孟蓉,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罗泽南道:“涤生,不瞒你说,我们湘乡团练,目前还存有一万银子没有使用。如果提出来到长沙办一大团,料想朱父母不会阻拦。”
曾国藩道:“周升由京里回来,带回来我以前存在钱庄的两千钱子。连利息,总共两千三百两。这笔钱也算一份,连同湘乡团练的一万银子,我们算有一万二千三百两的费用。”
刘蓉道:“我近几年游学,多少也识得几个人物。我明日就捡重要的写封信过去,让他们也多少捐上一些。这等利国利民的事,相信他们不会阻绝。郭翰林哪,你心中有没有定算,巡抚衙门能出多少银子?”
曾国藩、罗泽南忙把眼睛望定郭嵩焘。
郭嵩焘用心计议一下,道:“季高虽狂妄,可毕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他嘴上功夫虽硬,越在人前越不肯服输,但对涤生,还是钦服的。我午后就动身去省城,想办法让季高说通张中丞,先让藩台挪过来十万银子。如果徐有壬嫌多,就先助五万!这毕竟是全湖南的事情,又有钦命,量他徐有壬不敢硬抗。如果张中丞连五万银子都不肯拿,恩师向皇上再递辞缺折,理由也充份些不是?”
刘蓉叹道:“不愧是翰林公,说起话来有板有眼。”
罗泽南也道:“筠仙的书毕竟没白读,在京师这几年的确历练多了!”
郭嵩焘站起身道:“行了,你们这么一夸呀,我又坐不板凳了。宜早不宜迟,午饭也别吃了,我还是这就动身去长沙吧。长毛占据武昌,随时威胁湖南。涤生早一天出山,长沙就多一份力量。”
曾国藩道:“这可不行,总得用过午饭才能让你上路。我做过兵部侍郎,知道练兵练勇的艰难,尤其练勇更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荆七呀!”
守在门外的王荆七应声而入。
曾国藩道:“去厨下看看饭备齐了没有,郭翰林用过午饭,还要登船劳顿。”
王荆七答应一声,急忙退出去。
郭嵩焘只好重新落座,忽然问一句:“涤生,您打算哪天去省城?”
曾国藩道:“家里总要稍稍安顿一下,恐怕最快也得十七日动身。如果船遇顺风,三日可抵省城;如果船行不顺,恐怕就得四五日才能到长沙了。”
郭嵩焘道:“好,我在省城和季高、岷樵一同接您。”
刘蓉这时道:“涤生啊,你这次去长沙,准备带多少人哪?——总不能单枪匹马吧?现在的湖南,旱路和水路都不平静。一旦有个闪失,可不是玩的!长毛的消息最是灵通,你一动身,他们必能知道。就算他们放过长沙,在路途来个堵截,也是划算的。你老的大名和份量比那常大淳、张亮基不知重多少倍!大意不得呀!他们上次攻打长沙,挂出的旗帜可是‘剥皮楦草张亮基,活捉丁忧曾妖头’啊!”
曾国藩摆摆手,笑道:“现在不是奉承人说好听话的时候,昨个夜里我已经计议好了。罗山和孟容同去省城不好,只能一个人随我去,一个人留在县里,边练团边等消息。我准备带上王荆七、周升、萧孚泗三人,也就可以了。”
罗泽南接口道:“李臣典也可同去。他武功不错,多一个人总归多一分力量。”
刘蓉道:“澄侯做过荷叶塘的都团总,有些办团练的经验,可以跟去。”
曾国藩道:“也好,我们五个先行。到了长沙,我再和张中丞商议,招你们几个一同到省。”
罗泽南道:“涤生,你的心里可有个盘算?——这团练究竟想怎么个办法?”
曾国藩道:“想让团练参与同长毛作战,湘乡的做法肯定不行。如果按各省目前的办法,能不能杀敌姑且不说,累及地方倒是必然。我适才已讲,先在长沙建一大团,仿明朝戚继光的结伍方法,逐日操练。以一百二十五人为一哨,设哨长一人;四哨为一营,设营官一人;十人可为一什,什长由哨长挑选,哨长由营官选任。这样一来,定能上下一心,方能奋勇杀敌。当然,这只是我一人胡思乱想出来的,是否使得还不知道。”
刘蓉道:“涤生,照这样说来,团练不是比绿营还整齐了?除了无军饷,样样都可与经制之师相比肩了!”
罗泽南道:“这等豪气,也只有你曾涤生有。我和孟容,从来就没敢这样想过!只是,不知皇上能否同意?”
郭嵩焘道:“我们真能把团练办成这样,不把皇上喜疯才怪!还有不同意的?——我大清现在兵力,明显不足啊!”
曾国藩长叹一口气道:“想,固然要往好处想,能不能行得通,还是未知数啊!”
国潢这时走进来说,饭已经好了。
午饭过后,郭嵩焘家也没顾得回,由湘乡登舟直奔长沙而去。罗、刘二位也急忙乘轿赶往县城,找父母官朱孙诒商议支银的事。
曾国藩把三个人送走后,进大门的时候告诉周升,有客来访,先领到二少爷国潢的书房。自已昨晚睡得不好,想到卧房歇一歇。
周升答应一声,等曾国藩走回自己的书房,便拿过一条铁链把角门锁了。
曾麟书恰巧从书房走出来晒太阳,一见周升在锁门,便踱过来,小声问:“大白日的,咋个把门锁了?”
周升恭恭敬敬地回答:“老爷,大少爷想歇一下,俺就把门锁了,省得人来人往睡不安稳。”
曾麟书随口道:“也好。”便一步一步地向国潢的书房走去。他猜想国华、国荃、国葆肯定在国潢的书房。
曾麟书料得不错。他一推开国潢的书房门,正见哥四个不知为着什么事,在争得脖粗脸红。一见曾麟书走进来,马上都闭上嘴,纷纷站起来。
国潢给爹放了个凳扶爹坐下。
曾麟书坐下道:“你大哥要歇晌儿,你们几个却在这里吵闹。可见你们是越来越不懂事了!澄侯啊,你是做长的,要好好带几个弟弟。你大哥平日教导你的话,都就饭吃了?”
国潢道:“爹呀,您老误会我们了。我们不是在吵闹啊,我们几个是替大哥高兴啊!”
国荃道:“大哥这回出山,我们几个在计议,看怎么帮大哥。”
曾麟书道:“你们这是胡说的什么?你大哥是皇上家看重的人,用你们帮?——说出去,不笑掉大牙才怪!”
国华道:“爹,大哥这次出山,总得带几个人吧?——不知我们几个,大哥想带谁?”
曾麟书道:“都快给我省省吧。这是你大哥的事,爹怎么好问?——你们还是把功课做好吧。你大哥的事,你大哥自会盘算。”
曾麟书话毕,站起身来,慢慢地踱出书房,往自已的卧房走去。
说起来,这曾麟书也的确算不上是聪明人。他的父亲曾玉屏,字星冈,是个标准的农民。为了曾家少受官府和大户人家欺负,从牙缝里挤钱把儿子送进私塾。
曾麟书五岁开蒙,十八岁开笔作文,整整下了十几次场,只考到四十有三,才与长子国藩同年进学。头发已是花白的不成样子了。以后便八方处馆,挣些束脩贴补家用,专供长子国藩读书求学。倒也逍遥自在。(本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