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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王妃正要开口仔细询问,江小楼却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人道:“王妃您看。”

    庆王妃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到庆王世子赫连岳正蹲在铜盆面前,将黄纸丢进铜盆。火光映衬他一张瘦弱而秀丽的面孔,显得格外悲伤。

    庆王妃一时讶然,旋即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前我总是过于专注寻找雪儿,疏忽了对他的照料。他虽然是王府嫡子,可人人都瞧不起他,把他当做傻子一样戏弄。他也太老实,连抱怨的话都不会说,久而久之我成了这府上的木头王妃,而他是小丑世子。”

    江小楼远远瞧着赫连岳,他似乎很害怕见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江小楼却在庆王妃处看到了他的一组绘画,那时候他刚刚七岁,却已经画出八幅连续的山水图,上面人物、山水、花鸟、飞禽、走兽、鱼虫无所不及,笔墨纵横,气势磅礴,意境更是无比开阔,完全不像是个孩子的创造。这说明他对外界的一切有着极为丰富的洞察能力,江小楼自诩画兰技巧高超,却也完全无法与他相比。这是因为江小楼的绘画技巧乃是一笔一划多年刻苦训练而来,为了观察兰花的习性她可以整夜不眠,虽则有天分,却更多依靠勤奋。然而赫连岳不然,年仅七岁就能画出那样的画来,足可见他骨子里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甚至可说在绘画上天赋异禀。可他为什么会如此自我封闭,是先天的疾病,还是后天造成的……

    庆王府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江小楼只觉得眼前满是缭绕的迷雾,将所有真相团团隐藏。

    庆王妃目光长久地落在亲生儿子的身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苦,她垂下了眸子,良久才道:“小楼,我应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江小楼回过神来,有一丝讶异:“王妃,何出此言?”

    庆王妃悠悠地长叹一声:“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谁要从上面过都得脱一层皮。我知道雪儿是个牺牲品,却还是自私地把你也给拖了进来。因为我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怎样为她报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衣襟悄悄地湿了。

    江小楼只是微笑:“王妃,即便你不请我进府,我也会想方设法混进来,找出那个杀人凶手。”她的话音刚落,目光便轻轻凝注:“王妃,庆王回来了。”

    庆王妃赶紧拭去眼泪,快步迎上前去。

    庆王看到眼前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这都是在做什么?”

    庆王妃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喉咙里略有哽咽,尽量平和道:“王爷,这是在为雪儿办水陆道场。”

    “荒唐,我有贵客临门,你竟然如此无礼!”庆王的眉心拧成川字,唇线紧紧横成一条,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身旁的贵客是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薄薄的眼皮,轮廓分明的双唇和尖削的下巴,漆黑的发上束着金丝编制的头冠,身着白色锦缎常服,领、袖、襟、裾均缘金边,虽然皮肤显得有些白煞煞的,却难掩英俊的五官和尊贵的气质。

    江小楼一眼瞧见他的衣角特意用金色绣着波浪翻滚,又立有山石等物,笑容便微微顿了一下,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种花纹俗称江海无涯,它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福气之外,还有万世升平的寓意。大周一朝,敢用这种花纹的除了当朝天子外,就只有——

    庆王妃已然轻轻碰了碰江小楼的肩膀,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子。”

    年轻的太子轻声叹息,语气里带着无尽惋惜:“露晞明朝更复落,香消玉殒何时归,王妃爱女去世,我心中也很是难过,但终究活人要紧,还请王妃节哀。”

    太子语气格外温和,庆王妃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却还是竭力压抑着情绪道:“多谢太子关怀,我一切都好。”

    太子话刚说完,一眼瞥见了旁边犹自立着一个美人。面上脂粉不施,却是皮肤白皙,纤眉如画,秀发如云,尤其是一对流星般的眸子,不经意间动人心魄。便是阅美无数的太子,也情不自禁多瞧了两眼,面带微笑问道:“府上千金我都见过,却不知这一位是——”

    庆王轻咳一声,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发怒的模样,喉头动了动,却只是强笑道:“这是王妃刚收下的义女,还不见过太子!”

    江小楼只是从从容容一笑,垂下头去:“见过太子。”

    府中的谢瑜冷艳清贵、婉转风流,眼前的女子笑如春风、艳光四射,可谓是各有风情,不知两人若是并排站在一起,谁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太子心中不由自主这样想到,面上却淡淡点头:“王妃失去一个千金,却又复得了一个,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庆王尴尬地勾起嘴角,道:“太子殿下,请随我去书房吧。”

    太子微微一笑,却又再深深看了江小楼一眼,这才转身跟着庆王翩然离去。庆王先是在前面领路,瞧见太子落后特意放慢了脚步,略比他低下一肩,两人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江小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微沉:“太子殿下……经常来庆王府吗?”

    庆王妃并未过多在意,只是点头:“是啊,他倒是经常来找王爷下棋。”

    江小楼面上只是含着浅浅微笑,并未再多说半个字。庆王先祖跟着开国高祖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彪炳青史,再加上为人低调,不恋权势,很为高祖器重,被封为庆王,子孙世代承袭王位。到了庆王这一代,他这个人秉持着一贯的中立立场,并不搀和朝中皇子们的争斗,但对他们的拉拢和请托却也并非一概拒绝。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他倒是深谙其道,熟练玩转,与朝中各大势力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当然,这种情况也说明如今的争斗并未到达白热化的阶段,若真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也将被迫作出选择。

    此刻,一名青衣婢女匆匆赶来,却看着江小楼支支吾吾地不敢言语。

    庆王妃沉下脸,道:“朝云,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快说!”

    “回禀王妃,安王妃来了。”朝云垂头,小心翼翼地道。她跟着王妃多年,自然知道安王妃和江小楼的纠葛,

    庆王妃脸色微微一变,所有事情都碰到了一块儿,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小楼,我去见她,你且先避一避。”

    江小楼目光微动:“王妃,该来的总是会来,躲是躲不掉的,与其日夜不安,不妨勇敢直面,我愿意去见安王妃。”

    庆王妃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瞧见江小楼笑盈盈的,却是打定了主意,这才吩咐道:“去把安王妃请到我的院子里来。”

    “是。”

    回到屋子里,庆王妃手中的影青白釉茶盏放下、捧起,复又放下,来来回回数次。朝云暮雨二人站在一旁,看着王妃的茶盏不知所措。江小楼当然注意到她的紧张,只是劝慰道:“王妃何必这样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庆王妃看着她,嗔道:“真是个傻孩子!你好好想一想,延平郡王的死,安王妃一定会记在你的头上!她那人的个性我最了解,这次来必定是为了追究此事,难道你就半点也不害怕?”

    江小楼神色温和,语气不疾不徐:“若是怕,我也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见她如此大胆,庆王妃心里苦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你和雪儿的个性南辕北辙,真不知道你们两人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江小楼听她提起郦雪凝,眸光微微黯淡,却又很快牵起笑容道:“我们性情虽然不同,但遭遇却都一样悲苦,所以才能同病相怜。从前我所做的一切违背了雪凝的原则,她还是情愿陪在我的身边,不管我做什么都默默地支持我。可见不是只有性情相投才能做朋友,是不是?”

    庆王妃陷入了沉默,的确,不管她如何提起江小楼与安王府的恩怨,郦雪凝都只有一句话:小楼是被逼的,不能怪她。庆王妃选择相信女儿,只要瑶雪郡主说好的,她一概都信,所以她思虑良久,只是温言道:“你放心,一切有我,断不会叫她太过为难你。”

    江小楼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见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来势极猛。一个中年美妇快步走了进来,一身艳丽逼人的玫瑰红嵌金长裙,脖子上戴着赤金牡丹盘螭项圈,眉心一点金箔剪成的牡丹花钿熠熠闪光,更衬得肤如凝脂,艳若桃李。安王妃满脸皆是怒气,冷冷吩咐身后婢女道:“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婢女不敢承受安王妃的怒火,全都退到了廊下,远远地候着。

    庆王妃见安王妃来势汹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的脾气温和,根本没有办法直面霸道凌厉的安王妃。尤其此刻对方是在盛怒之中,她既想维护江小楼,又不希望破坏了姐妹之间的情谊,正在考虑如何开口,就听见安王妃先声夺人道:“姐姐,你骗得我好苦!”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骗你了?”庆王妃一时竟有些不敢面对那双喷火的美目。

    “你若是没有骗我,又为什么要把这个人留在庆王府,难道你不知道她与我之间有化解不开的仇怨吗?”

    江小楼见对方怒气勃发,却只是轻轻一笑,拎起茶盏,茶盖儿轻轻磕在沿上,寥寥茶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庆王妃难掩内心紧张,恳切地看着对方道:“不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延平郡王是我看着长大了,他的死……我心里也很难过——”

    “姐姐,你不要再骗我了,你不但把她留在身边,还要收下她为义女。这么大的事情非但不与我吱一声,甚至还千方百计瞒着,且问你一句,可对得起我?!”安王妃美目横着江小楼,几乎要把她美丽的面孔盯出一个洞来。

    庆王妃眼睛微微湿润,忍不住辩解道:“你知道,雪儿与江小姐是极好的朋友。”

    “是又如何?!凤凰终究是凤凰,草鸡永远是草鸡,即便偶尔同栖一根树干,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你非要把这只草鸡领到凤凰堆里来,岂不是贻笑大方?”安王妃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字字句句如刀一般锋利,丝毫不给庆王妃留颜面,可见她已怒到了极点。

    又一次听到这套理论,根本换汤不换药。出身在这些权贵眼中赛过一切,江小楼放下茶盏,语气和缓:“安王妃不必动怒,这件事情和庆王妃没有什么关系,是我求她让我留在王府。”

    “江小楼,你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上次那回事不要以为就这么算了,你傍了一棵大树又怎样,杨阁老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他老了,再过一两年必定离开京城回乡养老,到时候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小楼笑容和悦,说话慢条斯理、礼貌周全:“死,我并不畏惧,唯一畏惧的是不能了结心愿。来到庆王府,我只有一个目的,为瑶雪郡主找出杀害她的真正凶手。”

    安王妃面色微微一变,眯起眼睛,满是狐疑地盯着江小楼:“什么凶手,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庆王妃主动开口:“不,她不是危言耸听!我的雪儿的确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才请江小姐来协助我找出这幕后的凶手。”

    “姐姐,这江小楼舌灿莲花,狡猾多端,她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攀附权贵、谋取私利,你怎么能相信她?!什么不明不白,难道王府郡主还能有人暗害!”安王妃气急败坏,难忍暴怒情绪。

    江小楼轻轻一叹,素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安王妃对我早有成见,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郡王一事,全是秦甜儿所为,我除了逃婚以外,与延平郡王之死并没有直接的关联,王妃迁怒于我,不觉得过于牵强吗?”

    安王妃握紧了拳头,尖细的黛眉牢牢蹙起:“你还敢说,若不是你把秦甜儿那祸水领进安王府,我的儿子还好端端活着!”

    江小楼不疾不徐:“最后同意她进门之事,是我拿着匕首威逼王妃么?”

    “你——”不错,真正点头让秦甜儿进门的人是安王,而非江小楼。安王妃气得噎了一下,把要出口的几个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目光中狠厉之色一闪即逝,字句皆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好、好、好,你可真是长了一条伶俐的舌头!”

    “王妃对我怨恨已深,我无从解释,也不能辩解,若王妃今日打定主意逐我出府——”

    庆王妃心里一慌,急忙道:“不许走!”

    安王妃转头怒视庆王妃:“姐姐,你这是打定主意与我为敌,拼了命也要收留这个小贱人?”

    庆王妃难得定了心神,脸色如霜地道:“妹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护着你、忍着你、让着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自己的主见,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与你又有何干!这是庆王府,不是你安王的家宅,不需事事都要经过你的同意!”

    安王妃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在她的印象里,庆王妃向来是一个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人,受到了欺辱也不过就是默默忍受,就连怨言都是极少。可今天看她这模样,简直就像是吃了枪药一般,火星四溅。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小楼,声色俱厉:“你到底给我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件事与她无关,”庆王妃挺直了腰脊,一字字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留下江小楼,哪怕你就此与我不再来往也是一样!”

    江小楼看着坚定的庆王妃,微微垂眸,叹了口气。

    “你——”安王妃脸色骤变,万万想不到庆王妃居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一时僵在原地,发作不是,赔笑不是,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不错,要不要收留江小楼,这是庆王妃的家务事,她这样气势汹汹跑上门来,不过是仗着多年姐妹的感情。可若真为庆王妃着想,就应当体谅她刚刚失去女儿的痛苦。将心比心,延平郡王死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愤慨,如果瑶雪郡主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事情就得另当别论。

    江小楼听到这里突然起身,面容沉静如水地向着安王妃道:“王妃,不如你我来做一个约定如何?”

    安王妃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什么约定?”

    江小楼唇畔并无一丝笑意,眼底极是认真:“等我查出雪凝究竟是谁人所杀并且报仇之后,你我之间再做个了断也不迟!”

    安王妃审视着她,江小楼一双眼睛漆黑,皮肤雪白,言谈出众,气质卓绝,看起来就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美人,她左思右想,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来,不自觉地问道:“何以为凭?”

    江小楼举起手掌,神色坚定:“我们击掌为誓。”气氛一时凝滞,她的手掌透明白皙,神色无比郑重,像是在完成一项极为重要的仪式。

    安王妃心中瞬间闪过数道念头,最终只是看了一眼满脸不安的庆王妃,深吸一口气:“好,等这事情过了,我再与你算总帐!”说着她伸出手,快速与江小楼连击三下,声音清脆、短促,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幻觉。随后她便又收回手,转身看着庆王妃道:“现在你可以把整件事情都告诉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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