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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笑着甩了甩拂尘:“你的内力与他不合,本就无法在短期内奏效,我只是不愿徒儿多受半年药石之苦,何来记恨之说?”

    徐华愤然:“你是说我医术不精了?”

    师父似乎习以为常,并不理会他,转向我道:“为师在此地小住了年余,能与你相见,实属天幸。不久之后,我或许还要向西游历,再回中原不知何年何期。徐道长是我挚友,你的伤若有反复尽可向他求助,不须准备银两。”

    徐华脸色阴沉起来:“住了一年没见你要走,我不过随口一句,你就要走了?”凭潮忙低声将他劝住,徐华当下不再搭理我们,一甩衣袖,抱着金子回房去了。

    师父看了看他,摇头笑道:“枉费清修多年,这脾性怕是成了仙也改不掉了,待回头再与他理论。时候不早,你们这就回去罢,魏赵两国的和谈怕也该破裂了。”

    我跪在师父面前拜了几拜:“师父保重,徒儿一定不会忘了师父教诲。”

    待我站起,江原竟也郑重向师父拜了一拜:“晚辈与道长相处数日,获益良多,但用凡俗之物答谢,反而有辱道长清尊。晚辈在此立誓,定然会对令徒全心爱护,不教他再受磨难。”

    我吃惊地看着他,师父则微笑着扶他起身:“燕王深知我心,既有这句话出口,宗某先行致谢。不过我虽牵挂他,却完全信任他自保的能力,燕王也要相信才好。”

    江原一笑:“晚辈明白,请师父放心。”

    师父点点头道:“去罢!”他说着转身离去,脚步丝毫不再停留,身影渐渐隐没在茫茫云雾之中。

    我站在原地,又留恋地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走上下山的路。江原对凭潮道:“你到前面知会燕骑士们一声,让他们做好警戒。”凭潮听了,立刻展开轻功跃向山下。

    我跟江原并肩在后面走着,突然想起他方才对师父说的话,不由横了他一眼:“你当我什么人?对师父说的话,自己不嫌恶心么?”

    江原眨眼笑道:“自然当你是我的人。我怕师父放心不下,真心实意地向他保证,这也算恶心?”

    我烦躁地瞪着他:“谁是你的人!谁要你爱护!还有,那是我师父,你跟着瞎叫什么?”

    江原笑意更浓,一把拉过我,轻浮地捏住我的下巴:“有人半夜搂住人不放,自动投怀送抱,不知是谁?凌悦,这种事情可不能抵赖。”

    我打掉他的手,哼道:“那是我内力未复,只好将就一些,你以为我甘愿?”

    “那么夜夜靠着我才能入睡,那也算不甘愿?”

    “我近来噩梦缠身,那是迫不得已!”

    江原轻笑:“为什么心虚的人总是喜欢大声叫嚷?”

    我扭头便走,刚要施展轻功甩开他,衣领就被人牢牢拖住,江原不满道:“主帅伤没全好,谁准你炫耀功夫?若是我被人暗算,你晚上靠着谁睡觉?”

    我狠狠看他,心想要不要干脆把他打昏拖回去。

    江原笑眯眯地道:“凌祭酒,燕骑士就在你身后,我们的事不如晚上解决。”

    我猛地回头,只见凭潮与十几名燕骑士已经等在路边,不由暗骂一声。燕九带头单膝跪下,眼中满是喜悦之情:“属下见过殿下,恭喜殿下伤愈回营。”

    江原微笑道:“起来罢,我还要再养些时日,大概再有半月就能彻底痊愈。函谷那里怎么样了?”

    燕九道:“北赵坚决要求我们归还函谷关,否则不肯答应和解,两方使者已经各自回国。”

    江原接着问:“议和时司马景如何反应?太子陈昂态度如何?”

    “回殿下,司马景不等使者入赵,已经递上了反对议和的奏章。陈熠考虑再三,在丞相章伯建议下,命太子陈昂担任谈判特使。陈昂急于求成,曾答应函谷关两国均分,结果消息上报到赵廷,又被司马景与陈显苦谏拦下。”

    江原讽刺地笑道:“陈显已经出手,司马景何必还要趟这浑水,这不是把大好机会送给本王么?”

    燕九迟疑一下,突然又跪倒:“殿下!还有一事,属下不知现在该不该说。”

    “你讲。”

    “司马景不知从何处得到殿下受伤的消息,和谈尚在进行时,就命人在我军中散布殿下伤重难治的谣言。士兵们不明真相,兼之殿下多日不曾露面,一时无法平息军心动乱,已有几十人连夜逃走。虞将军命人追回,将他们斩首示众,结果还是不断有人逃走,还有的投奔到了赵军营中!昨天傍晚,司马景趁我们军心不稳之际突袭,我军几乎不战而溃!”

    江原面色一沉:“这种事,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是杜司马……”

    江原想了想,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他转头看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这离间之计,似乎是越来越精彩了。”

    我鄙夷地道:“你又要怎样,干脆对司马景说你死了?”

    燕骑士们听了全部脸色发青,江原却笑出来:“好主意,跟我想的一样!燕九,你负责传令:今日接我回营的燕骑士,绝不能透露我伤势痊愈的消息!我们扮成斥候营的人,到了山下便分散开,不可同时回城。”

    陡峭狭窄的山道上,积雪已经开始融化,远远看去,向阳的石缝中,已经有茸茸的青草露出头来。走到山腰的时候,燕九打了一声唿哨,一个脸上还带些稚气的燕骑士从旁边的山坳里走出来,喜道:“殿下回来了?”

    燕九笑道:“不只殿下,凌祭酒与凭潮都回来了!燕飞,快把马牵过来。”

    燕飞抬头看见我,目中还是带着些许的厌恶与轻视,只是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他向江原屈膝行礼,然后命人牵过马匹。这里的山路已经平缓许多,众人都上了马,燕飞带着几个人打头探路,燕九则带着大部分燕骑士在两旁护持。

    天色渐晚,距离函谷关城也越来越近,有时拐过一处山角,甚至能望见城楼上招展的旗帜。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前面一座小山头挡住视线,燕九勒住缰绳道:“殿下!这里虽看不见关城,但已离军营不远。我们要在这里散开么?”

    江原举目望了望:“我们先停下。你到前面通知燕飞,叫他也停一停,等天完全黑了再走。”

    我们来到前面时,燕飞已经找到了适合歇脚的地点,不但可以隐藏痕迹,旁边还有一道细细的山溪流过。江原下马吩咐道:“大家就在此地歇息,天黑后在各自伍长带领下分头回营。”又特意转向燕飞,称赞道,“做得不错,以后行军探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燕飞激动得有些脸红:“多谢殿下!属下万死不辞!”

    江原笑道:“多亏有你们护送凌祭酒上山,如今他身体已基本复原,本王回营后一定有赏。”

    燕飞神情一僵,立刻推辞:“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并无特别功劳,实在不敢另受赏赐。”

    江原正色道:“这是哪里话!凌祭酒与一百名燕骑军出使函谷关,本来便冒了极大的危险,可他为了避免牺牲更多人,只准十人随行,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战果,自己却几乎丧命在赵军营中。函谷一战,没有他诱敌成功,我们牺牲的将士便不止现在十倍!能得如此功臣,是本王之幸,魏军之幸!正因你们护送他安全上山,他伤势才得以痊愈,怎能不算功劳?”

    燕飞表情复杂起来,他向我看了一眼,只得道:“谢过殿下赏赐,属下还要到前面侦查,暂且告退。”

    江原挥手表示同意,看着他背影道:“凌悦,我只能点到为止了,要消除燕骑军的敌意,还得看你自己。”

    我哼了一声:“反正有你在,我妖色惑人的罪名是洗不掉了。”

    江原低笑:“我是被你迷住了,谁又能说什么!只是你就甘心自己被误解?”

    我嗤道:“用不着激我,要出头你自己出。”咬牙拧开一只水袋,正要送到嘴边,却见一名燕骑士飞跑过来:“殿下,前方有敌情!一队赵军正向这边行来!”

    江原严肃起来:“这里靠近大军后方,难道是赵军偷袭?燕九!你去看看!”燕九在不远处答应,与那名燕骑士一同跃出山坳。

    我将水袋往江原手中一塞,对凭潮道:“你保护殿下,我去探探情况!”说着跟在燕九后面。轻身跃起的时候,我听见江原在身后一声干咳,忽然懊恼地想起:我非但出了头,连向他这主帅请命都忘了。

    出了山坳,我一路来到燕飞等人旁边,顺着他们的目光张望,只见一个个青色人影在山脚丛林中时隐时现,正缓缓向这边移动,看数量大约有几百人。我淡淡道:“这些人大约要从内部袭城。”

    燕飞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是我,面色冷淡:“何以见得?”

    我冷笑一声,盯着那些人影,突然起身踩上旁边的岩石。燕九急道:“凌祭酒!你去何处?”

    “我去近处看看,你们谁随我去?”

    燕九忙道:“凌祭酒,你留在这,让属下去!”

    我已经顺着山岩跃下,笑道:“不必,你留下!”却回头看着燕飞,“燕飞,你敢不敢跟着我?”

    燕飞扭头哼道:“就算去,我也不会跟着你这种人去送死!”

    燕九道:“燕飞,你胡说什么!带上三个人随凌祭酒过去!保护好他!”燕飞不情愿地嘟囔一声,点了三个人,也飞身跃下山岩。

    我带着他们悄无声息地在枯木碎石间穿梭,慢慢接近了那群轻装的赵军。他们已经停止行进,一个个潜伏在山石后注视着函谷关与关外的魏军军营。那群赵军中,有个身材特别挺拔出众的人,他衣饰与一般士兵无二,却并没有面向函谷,而是与身边几人商讨着什么。他五官轮廓很深,面孔特别白-皙,眼睛大而明亮,似乎带了些棕色的反光,嘴里说着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

    燕飞的眼睛越瞪越大,脱口道:“宇文——!”

    我及时捂住他的嘴,将他按到一块岩石后面。只这么一瞬,宇文灵殊警觉地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气,仿佛饥饿的野兽闻到了血腥一般。

    燕飞震惊地用耳语道:“他居然潜伏到这里!一定要赶快通知军营!宇文家都是天生的恶魔,一旦袭入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山下又隐隐传来怪声怪气的说话声,我眯起眼,淡淡一笑:“是么?我突然想会会他了。”

    燕飞一时忘了对我的厌恶,急切道:“你不知道他的底细!他是鲜卑后裔,五胡乱华时,鲜卑人入主中原,宇文、慕容、拓跋、乙弗这几个部落都曾自立为王,他们野蛮落后,生性残忍,所过之处白骨成山,终于被奋起反抗的中原百姓所灭。百年来,鲜卑部族全都无迹可寻,却只有宇文氏一支靠着强大的军事力量留存下来。从现在他们又成了北赵朝廷的支柱,你就可以想见宇文灵殊是怎样的人!”

    我想了想,笑道:“依我看,是他们见风使舵的能力比较强罢。”

    燕飞肃然道:“不管怎样,我们这区区二十几人无法与他对抗。还是赶快禀报殿下,然后越过底下的赵军给城中送信,教他们偷袭落空。”

    我按住腰间的流采剑,点点头,分别对燕飞与三名燕骑士道:“燕飞,你回去向殿下禀报;你们三人,潜回城中向杜司马与虞将军报信,切记不可透露殿下已回的消息。”

    “我们报信,你呢?”燕飞怀疑地问我,好像怕我偷懒似的。

    我看着山下,浮起一丝笑:“我说过了,去下面会会宇文灵殊,试试他是恶魔还是绵羊!”

    燕飞看疯子一样看我:“凌祭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会是听了我那天的话,赌气送死罢?”

    我斜他一眼,跃出藏身之地,低语道:“趁我引开注意,快走!记住别让燕王露面!”

    燕飞目光震慑地与三名燕骑士没入山坳,山下已经有人操着生硬的官话喊:“山上何人?”

    我定睛向下看去,只见一丛弯刀在夕阳映照下闪烁着寒森森的光芒,宇文灵殊在刀丛里抬头,他眼角弯起,琥珀色的眼珠多了几分魅惑:“你是谁?我还以为岩石后面藏着一头狡猾的灰狼,没想到却是一只优雅的梅花鹿。”

    他的官话很流利,带着一点鲜卑语残留的口音。我冲他漫不经心地一笑:“宇文将军,我可以下去么?”

    宇文灵殊示意手下向后退了一步,我掀起衣摆轻轻一跃,落到他的面前。

    夕阳西沉,吞没天际最后一丝光芒,宇文灵殊的眼中映起初升的月亮:“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抿唇一笑:“我叫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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