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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道:“小畜生!你别问了行不行?吵得人头疼。快滚!滚滚滚!”

    裴潜被我乱骂一通,也开始生气:“懒得理你!明天还忙着呢,既然你没死,那我就去睡了。有事别找我!”重重跺了下脚破门而出。

    我咬了咬唇,拿被子蒙住脸。

    第二日大早,凭潮神出鬼没地弄了两倍的汤药放在我床头,然后把我摇醒:“凌主簿,昨日延迟疗伤一天,今日得补上了。”

    我头顶着一条被子,接过那碗黑色药汁,屏住气一股脑喝下去,然后将碗向凭潮手里一塞,重新倒回床上。

    凭潮愣在当地:“这就……完了?”

    我声音细若游丝:“神医大人,你等几天再施针罢,我这几日弱,受不住。”

    “弱?”凭潮竖起眉毛,“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死了事小,耽误我赚钱事大。废话少说,先脱衣服。”说着便动手。

    我缩在被子里,死死攥住衣角,任凭他威逼利诱,就是不肯撒手。

    凭潮左右找不到可乘之隙,终于怒冲冲爆发:“怎么都这样?赶着给你们治伤还都推三阻四,倒好像我欠你们似的?”

    我不由露出头:“你们?”

    凭潮眼睛扫在我脸上,冷笑一声:“捉贼捉赃,打架成双。好么,一个肿了脸,一个伤了脖子,原来全都这么招摇,偏偏还要掩耳盗铃。知道丢脸就该伤得隐晦点!”他在药箱里叮呤咣啷一阵找,最后找出个白色小瓶扔在桌上,“这里有治外伤的药膏,凌主簿自己抹罢!小人伺候不了,这几天就不来打扰了。”

    我裹在被子里动了动,表示知道,听完凭潮震耳欲聋的关门声,才十分郁闷地爬出来抹药。

    磨蹭到镜前敞开衣服,再次看见胸膛上的大大小小红痕,我伸指挑了一些药膏后,居然觉得无从下手。既没出血也不肿痛,这……能叫伤么?

    而且此刻镜中的自己衣衫半掩,满身狼藉,简直就是一副极端色-情的场景……再看一阵,我不由得涨红了脸,胡乱抹了几下又忙掩上。

    江原,江原!我咬牙切齿,怎么就没把他抽死!

    江原似乎感觉到我对他的滔天恨意,自那日以后便很识趣,非但不再亲自登门,就连例行议事也不派人来叫我,似乎府里已没我这个人。

    我起初几日闷在弘文馆里,等到脸上消肿,便开始频繁与南越密谍会面。

    赤冲是南越为防务秦淮一线布下的谍报组织,主要负责探听以江成晋王府为主力的南营谍报,是我皇兄赵誊在北魏的重要眼线。赤冲组织严密,统事只与几个副手直接联络,而副手各自率领一组或几组密谍,每组三五人不等。命令层层传递,有时同时知会几人,有时却只告诉其中一人,组与组之间更是互不通信,极难一网打尽。

    按照程休死前透露的详细内情,加上早先对“赤冲”内部底细的了解,我先是取得了负责周转消息的南越使臣范信任,将程休之死归咎于他叛国投敌,继而逐渐插手刺探任务,然后将天御府掌握的部分晋王府机密转给不同执行者,趁他们互通消息之机,将赤冲安插在各处的密谍从下至上逐个掌握。

    每掌握一人,我便在纸上记下他们的简况,依据他们推敲那些隐藏更深的人,反过来再行求证。如此周密往复,不到一月的时间,我手中的名单上已增至九人。

    我重重写下最后一笔,只见笔锋已有些凝滞,烛影中,面对着自己亲自写下的人名,又有了那种奇异而沉重的感觉。我叹一口气,把纸卷起,压在一只带锁的木匣底层。再转头忽听见院门轻响,此刻已是半夜,有谁会来?

    我警惕地快步迈出书房,环视四周片刻,未见有人,却在要回身时蓦然瞥见在地上多了一个人影。

    月色如霜,将那影子淡淡铺开一道,在寒气萧索的夜里,朦胧欲散。

    我皱了皱眉头,转身便往回走,将进门时,听见身后有人静静开口:

    “凌悦。”

    我吸了一口气,表情冷淡地回头:“我还以为谁家的狗闯了进来,却原来是燕王殿下。”

    江原半倚在栏杆上,轻轻扬眉:“还在生气?”

    我看天:“这话问得怪,我生什么气?难道殿下知道自己曾做过什么卑鄙无耻的事?”

    “凌主簿处处讽刺,不知道在说谁?”

    “殿下既然听见了,尽可以往自己身上揽。”

    “真可惜,本王从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无耻的事。”江原走到我跟前,眼神闪动,“不请我进去么?”

    “请啊,怎敢不请。”我伸手让出半边,“虽然对有些人不配受礼,但在下还是习惯以礼待人。”

    江原浅淡一笑,负手拢住衣袖,施施然抬脚跨进书房,走到书案前,伸指翻动了一下案上纸张:“墨香浓郁,凌主簿方才在写什么?”

    我在他身后道:“殿下深夜驾临,不是为了看下官写什么字罢?”

    江原回头看我:“谁说不是?我很想知道你写了什么。”

    我语气冷冷:“什么都有,比如方才就写到一句,国之大患,惟人不知耻而已。”

    江原似乎忍不住轻笑:“这是谁的话,我怎么从没读到过?”

    我挑衅地扬起下巴:“本人新创。”

    江原背过身,拿着一张纸抖了半天,终于大笑出声。

    我瞪着他:“你笑什么?”

    江原扔下手中的纸,忽然一个回身将我搂进怀里:“凌悦,你还真是有趣。”

    我使劲推他:“你有病!想再尝一顿鞭子?”

    江原毫不理睬地把手臂收紧,直将我弄得透不过气来,才贴在我耳边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写什么?”

    我僵了一下:“你派人跟踪我?”

    “身为上司,如果连自己属下的行踪都不清楚,岂不是十分失职?”江原没事般放开我,坐到旁边的客椅中,笑着敲了敲另一边:“坐。”

    我站着不动:“不必了,有事就说,没事快滚。”

    江原站起来将我按到椅中:“我有重要的事。”他重新坐下,压低声音,“今夜子时,大军出征。”

    “什么!”我吃了一惊,“冰雪未消,何以突然出征?”

    江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父皇一句话,将我的布署全盘打乱。洛阳三万精兵,两万被调离,

    十天以前便由程将军率领,往河西进发了。”

    “河西?”我更是惊诧,“河西是宇文氏士族盘踞之地,向来为北赵朝廷倚重,不但身居高位,而且手握精兵数万,就连西北戎族也要畏惧几分。只发两万兵力讨伐宇文氏,山高路远,人马疲倦,更兼粮草不济,岂不是自找死路?”

    江原默默点头,却道:“我相信程将军的能力,待战事一起,应是能拖住宇文氏一段时日的。”

    我沉思道:“北赵地势西高东低,历来有以陇西制关中,以河西制陇西之说。上次你派出密使极力游说陇西各州县,现在却要对河西取敌对之势,可取么?”

    江原道:“我本意是先交好陇西,中立河西,先争得对关中的优势,然后徐徐图之。没想到父皇出了一招险棋,用显然会败的兵力进取河西,却似意不在此。”

    我眉头微蹙:“何出此言?”

    “因为这路兵马根本没有任何具体指令,包括程将军在内,只知要前往河西,却不知为何前往,前去与谁作战。”

    我想了一下,再问他:“那么你以为呢?”

    江原高深莫测地一笑:“天机不可泄。”

    我嗤了一声:“子时出发的大军,又是要往何地?”

    “弘农被围,前去解围。”江原回得十分干脆。

    “这么说北赵已经行动,倒是你变成被动一方了?”

    “可以这么说。”江原手肘撑在桌面上,“不过应该是‘我们’。”

    我面色微沉:“事先毫无准备,要我今夜就随你出发?”

    “消息来得突然,需要什么等上路后再派人送来。”江原静静盯住我,“你现在向我交个底,握在你手上的赤冲密谍应有七八人了罢,临行之前要将他们全部除掉,还是先派人监视起来?”

    我沉声道:“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那就派人监视起来,你不在时,不能让他们有一点消息外泄。”

    “你为什么突然插手?”

    江原眸子异常深邃:“无论做得多么天衣无缝,接近南越密谍都是极其危险的事,万一你莫名其妙死在什么地方,叫我如何?”

    我一呆,不自然地转开视线。

    赤冲既已收到了追杀我的密令,若不寻机连根拔除,那我总有一天会被找出来杀死,这件事的内情我从未对江原透露。

    江原看着我道:“把名单交给我保管,出征期间不要再接触南越人。”

    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慢慢走到书案前,抽出名单给他。江原打开看了一眼,迅速放进袖里,拿出小小一个拇指粗细的纸卷:“这是今次出征传递各种密令用的符号,你看一遍记住。”

    我刚刚展开,便听见门外脚步声响,江原快步挡在门口:“谁?”

    门外道:“末将韦之行受命前来禀报:大军集结完毕,静待殿下随时发令。”

    江原道:“好,你进来。”

    一个面色略黑、身形修长的将领推门进来。

    江原递给他一道铜符,凝目道:“前军护卫韦之行传我口令:前将军薛延年即时出发,兼程赶往曹阳,就地安营待令。”

    韦之行立刻抱拳:“末将领命!”双手接过铜符,飞速离去。

    江原转头问我:“看完了?”我点一下头,他将纸卷放在烛火上,片刻烧成灰烬,“跟我来。”

    我道:“我去叫裴潜和凭潮。”

    江原笑道:“凭潮早就在军中等候了,明日让裴潜随徐将军赶上来就是。星夜出发,总要有点遮掩行迹的效果,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说着一口气吹灭蜡烛,拉起我出门。

    迈出院门,我不由意外,只见弘文馆外已站满了黑衣黑甲的兵士,他们整齐列队两旁,虽然有几百人之多,却静得几乎连呼吸都听不见。

    江原挥手示意,几百人便自动退开,他牵过栓在一旁的乌弦,又指着旁边一匹全身雪白的高大马匹道:“这是专为你挑的,与乌弦一样,也是久经沙场的良马,我为它取名白羽。”

    我皱眉道:“你真是恶习不减,大半夜的,一定要给我选匹白的?”

    江原跨上马,在我面前挥了挥马鞭:“不然你跟我一骑?”我白他一眼,解开白马的缰绳,翻身坐上马背。

    江原又向后做了个手势,几百人都整齐向东门方向退去。我看着那些兵士,语气不由自主带了些艳羡:“这便是你身边有名的燕骑军么?无怪守在院外多时,我竟没有察觉。”

    江原道:“人数总共有两千,都是千里挑一的人选,战场上能一当十,你若看着眼热,可以分你一千。”

    我哼道:“谁稀罕,自己留着保命吧。”江原一笑,策马驰出东门。

    只见门外仍是那百名兵士,却已人人骑上了高头战马。江原并不看他们,只是打马向前,燕骑军紧紧随后。

    洛阳城外,北风异常猛烈,高大雄壮的城墙外,是早已集结完毕、黑压压望不到头的北魏军队。虽然夜色暗淡,却仍能隐约见到他们脸上的坚毅之色,身上盔甲隐隐反射出青色光晕。

    武佑绪、程雍等主副将领均是全副铠甲,见江原出现,急忙上前禀报军情。

    江原静静听他们说完,点头肃然道:“传令出发。”

    众将齐声领命,各自回去发令。不多时便见传令兵前后飞骑而过,所到之处旌旗扬起,车马攒动。无数载着辎重的车轮沉沉压在冻得坚硬的路上,发出隆隆不绝的震耳声响。

    我骑在马上,随着江原中军疾驰。再回头时,只见天边几点寒星愈发明亮,夜幕下的洛阳城池已变成了一道茫茫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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