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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面上甚至还挂着那一抹痞笑,“将军当日截去路又将暗中软禁,囚而不杀,难道真不是存心要让为所用?如今沮渠蒙逊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若能助将军将功补过重获圣心,亦算死得其所。”

    拓跋珪拧了拧眉,知他已猜出任臻与他君臣离心猜忌已生,只听蒙逊又叹道:“怕只怕——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亦相同!”

    同一瞬间蒙逊只觉得森然剑锋一闪而过,刷地切去几案一角,拓跋珪咬牙切齿地执剑瞪着他:“活不耐烦了!皇上。。。皇上绝无可能杀!”

    沮渠蒙逊嬉皮笑脸地道:“是呀,可是他一手提拔,亲如兄弟爱——将哪。还记得当年咱们第一次在陇州相遇,就像他身边一头忠犬,鞍前马后却未必换回他一眼青睐。谁能想到五六年时间过去,当年一个寄人篱下野狼崽子居然也被抬举成了威风八面大将军!”

    拓跋珪略微粗重地喘息着,怒道:“沮渠蒙逊,以为真不会杀!”

    “会。还会以这大好头颅做请罪之礼——而后慕容冲,哦,是任臻就会原谅,解了兵权,给结门贵亲,让一辈子困在长安城中锦衣玉食——如此君臣相得,不正是毕生宏愿么?”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冰冷地道:“沮渠蒙逊,不必使这拙劣激将法!”

    “大将军说得对!在下如今‘激将’是因为还是个手握重兵大将军,如若不是了——谁还会再为如此费心?长安城中希望交出兵权、无为终生绝不止一个人!”沮渠蒙逊忽而正色厉声道,“一旦手无兵权,下场怕还不如!事到如今,唯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拓跋珪,本是同类人,难道不知只要一日屈于人下,便一日得不到真正想要!”

    拓跋珪目中凶光一闪,陡然拂袖而起,竟再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去。

    沮渠蒙逊倒是不以为意地目送他离去,半晌后才缓缓地一扯唇角:拓跋珪为人隐忍坚毅,又狐疑多心,如今怎么不知道自己力量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与长安分庭抗礼地步?何况如今起兵他又有几分胜算?!赢过姚子峻和慕容永将相联手么?

    众人越是异口同声赞成起兵反燕,他便越是怀疑属下结党营私,以谋己利——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反复叛主司马许咸?他心中已有决断却又夤夜前来探他口风,无非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和司马许咸暗通声气——那个媚骨贰臣,在张掖城刚刚被围之时就乔装出逃,投奔野心勃勃不安人下拓跋珪,他恨不得生吞了这叛徒!这老东西素来为求晋身,不惜怂恿主公铤而走险,自然巴不得拓跋珪立即谋反,他好在战乱之中谋求腾达,若他再佯装与司马许咸同气连枝,赞同起兵,则以拓跋珪秉性,司马许咸区区一个幕僚必命不久矣。

    其实他们都知道,唯今之计,只有不惜一切再次取得任臻信任,才是现阶段存身立命唯一方法。只是凡是帝王,无论如何地重情重义,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威胁皇权潜在敌人——何况长安城中希望拓跋珪身败名裂又岂止一人!想到此处,蒙逊忽然转头望向窗外阴森森一弦孤月,自语道:“大战在即,内乱又起,妙极,妙极。”

    且说关中稍定之时,悻然撤退北府军已度过汉水,驻防荆州以防备盘踞西川诸侯谯氏顺江南下,以图建康。谯纵虽趁两晋内乱之际占了西川却不过意在守成,到底没有当年刘备野心与才具,小规模地与北府军打了几场遭遇战,皆不得好处,未几,即告撤军。谢玄遂率军移驻京口,登永固亭而西望,国都建康已历历在目。

    那刘裕本是京口人士,军旅生涯难得归家,他却一步也不曾离开军营——虽然与谯氏数次交战都已大胜告终,但他知道从来淡泊自诩大都督谢玄近来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正在此时辕门处虎步行来一员猛将,此人形如黑塔,面呈紫赤,须目惊人,正是谢玄麾下最得力一名悍将,一直负责驻守彭城鹰扬将军刘牢之了。刘裕远远一见此人立即起身,抱拳行礼,恭敬无比地道:“参见将军!”刘牢之本就是他老上司,恰是他提拔刘裕于卒武并举荐于谢玄,此刻便摆了摆手,正要大步迈进,却冷不防被刘裕拉住,悄一摇头。刘牢之哪有刘裕那许多机心,便驻足朝内探了探,转头问道:“特地来向都督问安——怎么?都督有客?”

    刘裕悄声道:“秘书丞王国宝大人方才又求见都督了,这一次带来了西府那位‘司马郎君’亲笔信——都督依旧是不为所动,不肯回京。”

    所谓“司马郎君”,乃指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自孝武帝驾崩,晋安帝即位,东晋政权悉数掌握在会稽王司马道子与其长子司马元显手中,父子均列三公,起居八座,开牙建府,时人并称为“东、西府”——而近一两年来司马道子日益沉迷于酒色,无心政事,年仅十八“西府”司马元显竟操纵朝廷忽然解除其父扬州刺史之职而由己任之,兼尚书令,夺权执政,手执牛耳,声势风光一时无两。谢玄镇守荆州,退敌有功,自到京口之后他便屡次派自家亲信——又与谢玄有姻亲关系王国宝亲自邀谢玄入城 “论功受赏”,可谓给足了面子,谢玄却只以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话“臣无尺寸之功,却有失地之责”,拒不回京受恩。

    刘牢之不由摇头道:“这是第二次了吧。司马元显虽年轻,却素来志气果锐、说一不二,都督纵使恼他那道撤兵命令,致使河南之地得而复失,却也不好这般公然与其作对。”

    刘裕心中谢玄负气之因怕不止为此,却也不好跟自己旧上峰再说,只得苦笑道:“只盼那位殿下肯看着幼时相伴‘半师’之份,对都督不加怪罪。否则若再如孝武帝太元年间那般,谢相病逝,相王当权,都督被迫辞官归隐,王谢子弟皆被罢黜,朝堂之上就更无们这些北府将领们立足之地了。”

    刘牢之因领彭城令,手握兵权,乃是改朝换代都不惧实权人物,满朝权贵倒多有争相结交,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司马元显都对其礼遇有加,倒并无刘裕这般树倒猢狲散感慨,心中只道:王国宝虽是谢安女婿,但因投奔司马道子父子,又素来放浪形骸、品行不端,与他家都督关系甚是一般,自己此刻入内撞见二人相谈未果,反倒尴尬,不若再等一阵。

    谁知此番王国宝似奉了死命令而来,竟在内软硬兼施、纠缠劝说了许久,刘牢之岂耐这般久候,正欲发作之时却闻得辕门之外礼乐大作,唱名不绝,未见人先闻声,端好大排场。却是兖州刺史兼中书令王恭亦入京口军营来探老友了——王恭,字孝伯,前朝孝武帝原配皇后王法慧之亲兄,太原王氏嫡子传人,自小在乌衣巷中与谢安一家比邻而居,时人所谓“王谢子弟”,正是指王恭与谢玄这般正儿八经世家之子了。

    此人中正刚直,却又自认矜贵,目下无尘,除了少数身具才名贵介豪门,寻常寒士便是才高八斗亦休想入他法眼——实权显赫如刘牢之,在他眼中亦不过一介粗豪武夫,至于名不见经传刘寄奴更是不值一哂。因此当刘牢之等主动起身向他问好之时,他也不过随意地拱了拱手,丝毫没有寒暄之意,对一旁刘裕更是视若无睹,就直接昂首而行扬长而去了。

    二刘皆是被他狂傲气地不轻,刘牢之愤恨地低声道:“老匹夫徒有虚名耳!有甚本事这般目中无人!”刘裕面上却是半点声色不露,只是叹息道:“将军二品武职,并不输他个中书令什么,他当现在还是‘王与马共天下’年代?”

    一语中,刘牢之便嗤声道:“清谈邀名无用之辈!真起战事,无权无兵能抵什么用!”

    刘裕便继续怂恿道:“将军不若此时入帅帐向都督请安——王恭最看不起不学无术、献媚邀宠王国宝,人前人后都指其为‘王门之羞’,如今正撞在当口上必定不管不顾地对其痛斥责骂;王国宝此人一贯最要面子兼小肚鸡肠,如果受辱场面被将军您看见,那对王恭不是更加恨之入骨?他这个人能先后成为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两父子驾前红人,数年以来都备受宠信,必有过人之处,岂会轻易罢休?若一再进谗构陷,引司马郎君出手料理一番,只怕那‘清望日隆’王恭王大人以后这日子可也就难过了。”

    刘牢之想了一瞬,嘿嘿一笑,指着刘裕脑袋道:“借刀杀人还兵不血刃——好个刘寄奴!当年看与人在市井与一帮子泼皮无赖赌钱那股子狠劲儿就知小子非池中之物!所以都督此番用兵河南,特特地举荐为北府参军,随同出征——须知刘牢之出身寒门,能有今时今日之位,全靠当年淝水之战赫赫战功!怎料西川谯纵偏在此时进犯荆州,朝廷只得下旨退兵放守,好不容易才得来许昌、南阳亦只得弃守,白白浪费一个北伐中原、建功立业大好机会,也无怪都督近来总是因此气恼不甘。”

    刘裕自然顺着他话头也发了几句牢骚,待人走后他才在原地吐出一口浊气来心中暗道——刘牢之军功再大,到底见识浅薄。谢玄这般人物怎会为一城一池暂时得失而挂心怄气?

    他筹划周详,所图所谋却终究成空——那个人,非敌非友,似恩似仇,彼此棋逢对手,但最后关头却还是输了一筹——谢玄这般心气儿,岂能甘愿,怎不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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