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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慕容永翻身上马,与任臻并骑眺望着不远处滚滚征尘,半晌之后,尘埃落定,人去山空,他才低声道:“皇上早已预料如此结局。”

    他虽是问句,却语气笃定,任臻亦不否认:“确从未真想与谢玄兵戎相见。得知他占了许昌南阳等地消息,姚嵩便已派遣密使四下活动,一面入川游说谯纵起兵一面入晋四下策动,令晋朝朝廷召回谢玄——谢幼度再英才天纵,一心为国,但只要他一日姓谢,司马皇族就不可能对他真地心无芥蒂。一面用他,一面防他,如何肯将这‘收复河南’大功白白让谢玄生受而更添人望?从谢玄执意孤军北上,深入敌腹开始,他便注定是场输局。”

    慕容永如何不知任臻所言皆是,但尤是语带不甘:“那就这么轻易地放这趁火打劫之徒离开?”

    任臻依旧没正眼看他,低头抚弄着赭白水滑发亮鬃毛,不紧不慢地道:“此时真要与北府军开战,可有必胜把握?既无,何不见好就收?”

    慕容永盯着任臻侧影沉默片刻,忽而摇头道:“谢玄乃大燕心腹大患,更甚垂垂老矣慕容垂,皇上方才已有机会除去此人——”

    “与谢玄并无私仇。河南战祸确是因谢玄趁虚而入,但他在其位谋其事,何错之有?何况此事归根到底,源于自家内讧纷争,方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当务之急是要稳定局势,尽快拔了那些祸国殃民毒瘤!更何况——也爱他——”说到此处,任臻顿了一顿,忽然轻扬马鞭,伸举过来,以柄端抵上慕容永下颚略微抬起,他偏过头,眯着眼,目光中带着一点勾魂夺魄暧昧,轻笑道,“爱他才嘛。永王爷,您这般介意,可是因为心底暗暗地吃他醋?”

    他态度变化地太过利落,慕容永不禁有些愕然——任臻虽然在私下一贯放荡不羁、无所不为,但绝少在人前这般语带轻佻。随即他反应过来任臻方才是有意逗弄,不禁俊脸微红,撇开视线,断然道:“没有。”任臻舔了舔唇,却不收回马鞭,依旧贪婪而火热地打量着久别爱人,可笑慕容永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被这□裸视线逼地坐立难安,半晌之后才终告投降,隐带无奈地唤了一声:“任臻。。。”

    任臻自这话里听出了些许求饶、些许情义、些许缠绵,这才收鞭回手,拉过缰绳,调转马头,侧身之时似受用又似期待地瞟了他一眼:“这便暂时饶过。今夜,再‘详加审问’。。。”

    任臻当晚终究得偿所愿,“审讯”过程中究竟是如何旖旎风光,便是另一段公案,非外人所能知了。且说当下,远在西燕北疆“养病”拓跋珪亦终于收到了河南事变消息,当即震惊地从榻上翻身而起,急命传召叔孙普洛,将文书掷下,厉声道:“怎么回事!谁下命令叫穆崇偷袭慕容永!”他千防万防,却料不到是一贯死忠听命穆崇会出这大岔子!

    叔孙普罗一目十行地看毕,登时也给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虽然都是拥护旧主拓跋珪代国人,但与温和派老臣长孙嵩不同,他一贯主张先下手为强;这次捅出篓子穆崇又是个头脑简单,断然不会如此自作主张胆大包天,拓跋珪这是怀疑自己假传军令,以即成事实逼拓跋珪起兵叛燕!他连忙伏地叩头:“将军明鉴!军令确是已如实下达,臣纵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将军阳奉阴违!”

    拓跋珪这一动不动地坐着,在摇曳不定烛光下阴鸷地盯着他,那叔孙普洛年过半百,宦海沉浮,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却因这青年目光而一阵寒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辩白道:“若臣欲从中作梗,也要周详计划,不至这般轻率就让穆崇鲁莽行事。此事另有蹊跷!”

    拓跋珪声色不动地只顾听,实则心里已是又信了几分——若他笃定是叔孙普洛别有二心,早就不声不响地除了此人,永绝后患,哪里还有这耐心听他自辩。只是穆崇为人,他是深知,对他言听计从,几乎到了愚忠地步,若说是他自发自为地出兵奇袭慕容永,却又绝无可能——究竟谁从中作梗,陷他于不义!

    他不说话,地下谋士将军们便更是无人胆敢搭腔,气氛正在凝重之际,门外忽然迭声报进:“圣旨到!”这声响如炸雷一般,震地所有人都是一怔,拓跋珪先回过神来,忙命接旨——却是任臻已平定河南战乱回师长安,急召拓跋珪入京“述职”。

    这么快?!拓跋珪心中暗道:慕容麟当世猛将,燕军自身内部又纰漏百出,前段时间还险些教那谢玄占了便宜去,怎么这么快就稳定了河南与关中一带局势?后来战报传至,方知西燕为尽快平息战事已与后燕议和,竟将当年好不容易才到手洛阳城又重新割让给了慕容垂,以换取后燕自河南撤军。这和约看着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实则却是将个烫手山芋抛给了后燕。明眼人皆知洛阳乃九州之中,帝王之都,但是数次战乱几经易手之后,宫室俱毁,连城墙都不及完整修葺,实难固守——偏安江左东晋王朝自谢玄重掌兵权后又总想着收复“东都”,北伐中原,如今洛阳在谁手中,就等于得罪了谢玄,给自己招来了一支伺机而动劲敌。更重要是,如今洛阳守将,正是他麾下最后一个得握重兵大将贺兰隽!被迫撤出洛阳之后,贺兰隽部必如丧家之犬,实力大打折扣,便只能前来投奔拓跋珪以求庇护。

    这连环退敌之策与当□谢玄自河南撤军一样,怕都是那毒谋士姚嵩运筹帷幄之果。

    由此可知,西燕宁可割地,也要尽快稳定时局,好能腾出手来“料理家务”——此乃断臂求生之策。

    这边厢叔孙普洛急道:“这当口召见将军?一望而知,此乃有去无回鸿门宴,将军万万不可轻去!”众人皆以为然,总觉得拓跋珪若然遵旨,必如汉初韩信一般,功高震主而被屈杀。帐下更有一名谋士唤司马许咸者更是□裸地道:“经此一役,燕帝对将军已不会亲信,不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骄骑军新战力乏,火速召贺兰隽将军来此,合兵一处,杀进长安去!”

    这话虽冒失大胆,却几乎道出了所有人不敢率先出口心声,一时全场静默,不少人互相示意,眼露赞同之色。唯拓跋珪只是冷冷地抬眼瞟了这位昔日北凉重臣——当年就是此人怂恿沮渠蒙逊杀兄夺权,北凉被灭国之后,他乔装逃出凉州,便投奔于拓跋珪再谋晋身之途——他知他颇具才干才会起用,却更知此人贪利忘义,出卖旧主,从不以忠诚自律,如今见他区区一言便得众人拥护,心中倒更是起疑忌恨,如何会真信他?只是表面上依旧神色如常、讳莫如深罢了。

    一众幕僚武将议了大半夜,依旧无果。拓跋珪自榻上屈膝仰坐,亦是疲惫地阖目道:“先议到这儿——都散去吧。”众人赶忙鱼贯退下,唯有叔孙普洛深知自家主子一贯乾纲独断,越是声色不露越是已有定夺,便特意留到最后欲听他示下。

    拓跋珪睁眼,见只有叔孙独自一人候在原处,眉宇间微微闪过一丝阴霾,却又语带肯定地一点头道:“满座急功近利之辈,唯还知道进退。”

    叔孙普洛察言观色,知道这当口绝非拓跋珪属意动手之时,此刻见自己果然猜中君心,便忙哈着腰进一步道:“如若大将军真要入京‘请罪’那随行诸事皆要小心打理,谨防不测——”

    拓跋珪摆了摆手便翻身而起,却不做正面回答:“要先去会一会那‘座上宾’兼‘阶下囚’。”

    拓跋军营中有一处不起眼小院,却是戒备森严,看守之人皆是他死忠私属,从前用以软禁慕容熙,如今则用来招待另一头沦落平阳猛虎。

    亲兵为拓跋珪轻推开门,房内人似早已猜到拓跋珪来意,竟未就寝,而是袖着手倚在榻旁专为候他。此刻便是勾起一抹隐带邪气笑容率先开口道:“大将军如今大权在握,今日难得贵步临贱地,真教这个俘虏感激涕零啊。”

    拓跋珪反手掩门,在他对面落座,凉声道:“不敢。差一点也窃国得成,龙登九五了——只可惜时也命也,终究只能是一条丧家之犬。”

    他这话极尽刻毒,却惹来一阵放声长笑,末了那人一挥手,吊儿郎当似地道:“大将军没听过东晋大司马恒温那一句名言?‘大丈夫纵不流芳百世,不复遗臭万年!’沮渠蒙逊棋差一招势不如人落到一败涂地,却从未后悔自己走过每一步!难道大将军心中不做此想?!”

    拓跋珪眸色一暗,冷冷地嗤笑一声:“那可知下一步,又当如何处置?”

    沮渠蒙逊故意佯作思考了一番,方才大喇喇地道:“费了那么大工夫击溃了军队,又将活捉,想必是想用为将,攻城略地、征战杀伐罢。”

    话音刚落,拓跋珪忽然拔剑出鞘,在一阵龙吟之声中,三尺青锋已瞬间削向沮渠蒙逊脖子!

    刀光在喉头处嘎然而止,拓跋珪居高临下地森然道:“败军之将,大言不惭!主对恨之入骨,重金悬赏,如今便要以这项上人头回京请赏!”

    沮渠蒙逊仰直了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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