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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了。

    我排开了枝叶,然后我就看见了我苏醒后第一个想来看的东西:我看着南天门。它又回复了静谥,我呆呆地看着它,以前我总是很仇恨地看着它。而现在我看着它,已经无法不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我看它时的眼神越来越像死啦死啦,他经常这样,整个小时地看着南天门,那是我在濒死之际所见的死人的目光。

    我看着西岸,我再也看不见我已死的弟兄,因为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活人。我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我以为我早已忘掉他们,当我得像一根会走路的羊肉串那样活下去时,我才知道我一直想念他们。

    后来我开始做一件我从来不做的事情。我掰了几根树枝,插在地上以为香火。我跪下,我很想像不辣那样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但我做不到。我只是从地上掬了整捧的土,我把脸深埋在这捧土里,呼吸。

    后来我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我赶紧放手了我正在做的丢人事情,我站起身,回头。

    郝老头子、迷龙、不辣、蛇屁股,一个不拉。看着我,我想他们是知道我在做什么的,但他们只扫了眼地上的土堆。然后装不知道——于是我感觉到不怀好意。

    我:“…干什么?”

    迷龙:“咋刚转个身你就跑没啦?”

    我:“我…头痛,你们吵得我头痛,我安静是…一个人安静会。”

    郝兽医:“可是,该换药啦。”

    我意识到老头子一直在身后藏着什么,他们的表情像是要哄着小孩子吃下极为难吃的东西。我看了看我那个可笑的伤口,又看了看那几个一脸诡异的家伙。

    我:“…换药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不辣:“关心你啊,看看你。”

    我:“郝兽医,我昏了几天?”

    郝兽医:“三天…三天半。”

    我:“我昏着的时候你是怎么给我换药的?”

    我就瞧着老头子愣了一下,然后凶相毕露:“抓牢他!”

    我拔腿就跑,四个家伙围追堵截,一个一身血快流掉一半的人又如何当得起这帮如狼似虎,我很快被他们抓住了,侧摁在地上,手脚腰背,没一处能动弹。

    我现在看见了郝老头手上拿的什么,又是两根蘸了药的棉签,他倒心好,还拿套子护着以免感染。

    我:“…不要乱来!你们怎么不拿自己试试?喂喂,兽医,郝老爷子,咱们好好说,准还有别的治法…”

    迷龙笑得黄鼠狼一样:“为你好,为了你好。乖啦,乖乖的。”

    我:“…你妈拉巴子你妈拉巴子你妈拉巴子!”

    管个屁用。郝老头子面慈心狠,下手一点也不带软地,伸手就把一根签子从我伤口里拔了出来,我痛得失了声地大叫,他拔第二根的时候我已经晕了过去。

    晕不了多会。他再把两根新签子扎进来时,我就失了声地大叫着醒来。

    老头子死死抱着我,迷龙给我擦着痛出来的眼泪,不辣给我擦着汗,不擦倒好,就他们那与土同色的衣服,越擦倒越脏。

    我:“你个老不死的!”

    郝兽医:“承情啦承情。我还想带着儿子回西安呢,我真不想死。”

    迷龙:“遛遛,起来遛遛。今天就这样啦。”

    他们把我搀起来,迷龙和不辣架着,遛着。

    我:“还不如死在对面好!”

    蛇屁股:“真的?”

    我看了看我撮的那堆土,三根当香的树枝还插在上边。

    我:“假的!——我咒你十八辈祖宗!”

    不辣:“反正我只认得我爷老子和外公,其他随便你啦。”

    我只好被他们架着遛出树林。

    我被几个家伙架着,遛出树林,远远地我们便看见一个人狼奔豕突地近来,近了原是克虏伯,难得他能跑得像个发了疯的皮球。

    克虏伯:“团、团长死过去啦!”

    我想说话,我还没说出话来就被迷龙那两位扔在地上了。

    迷龙:“死啦?!”

    克虏伯:“死过去啦…就是…晕死过去了啦!”

    我挣扎着往起爬,我身边人足纷沓,迷龙从克虏伯身边跑过时还不忘对着那尊屁股起个大飞脚,但没空管我。我瘸着摇着晃着,竭力跟上他们,但那几个家伙跑得只留一路尘烟。终于有个好心的郝兽医来搀我,我们用一个老头架着一个重伤号能到达的最大速度蹦着。

    我:“怎么会死过去呢?”

    郝兽医:“伤的呀!”

    我:“他怎么会伤着?”

    郝兽医表情怪异地看了看我,看起来有点儿生气。狗肉从迷龙们去的方向跑来,吠叫了一声又跑了回去,老头子立刻把这理解成他必不可少的信号,于是我又一次被闪在地上。

    郝兽医:“你自己走好不啦?他们要医生,我是医生!”

    好不好啦他都自己跑了,我追着颠颠的死兽医颠颠地跑,一切乱了个套,我们都有末日的感觉。

    那栋本为麦克鲁汉和柯林斯所备的小屋后来就成了死啦死啦和我在阵地之下的住所,远远的我便看见那群家伙们围在一起,簇拥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东西。我才刚刚近前,就听见人群里死啦死啦在愤怒地大叫:“干什么?老子就爱时不常地摔一跤,管得着吗?没见过?管得着吗?”

    然后就是郝兽医的声音,“团座,你这跤摔得——泡茶的功夫都过去啦。那叫晕倒。”

    “啊?几点啦?”我猜死啦死啦看了看表,然后勃然大怒,“滚!滚蛋!闪开!”

    然后人潮就如水分开,我瞧见死啦死啦,最先赶到一或者从未离身的丧门星和克虏伯还扶着他,而我瞪着我的团长发呆。我快不认识他了,我像是看着一个活鬼,这只活鬼脸上刮擦的血痕早已洗净但仍清晰可见,老郝抹上的紫汞让他看起来似足一个阴阳脸的小丑,他一向挺刮的军装不知道被哪个家伙裁成了短裤短袖,那是为了方便包扎他的手掌、胳膊、手肘、小腿和膝头,所有爬行时会磨擦到的部位都被绷带包扎着,渗着血迹,他的衣服敞着,绷带一直包扎到他的胸口,再在肩头打了结以做固定。我想他的手脚和腹部都已经磨烂了,也许见骨。

    我只好泥雕木塑一样地看着,尽管他看我只是一眼掸过,然后继续他的愤怒。

    死啦死啦:“麦师傅和你们督导大人都去师部啦,干嘛瞒着我?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成不足败有余!什么都要我自己操心!你们是我下的蛋啊?那就叫我妈呀!——儿子们,我车呢?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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