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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少抓住,差点被活活打死。据说这场闹剧以靳县长的出面调停收尾。
靳楚禹对所有朋友的追问均置之一笑,缄口不言。于是,关于这桩艳事,就被传得更加世嚣尘上。
(八)
靳楚禹唱片放进留声机里去放,却听不出任何珠丝马迹,除了那段京剧《空城计》之外,什么也没有。
靳楚禹万分失望的同时又伴着一阵狂喜。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意味着白筱修和那个秘书处处长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白筱修伤势不轻,休养了三个月,靳楚禹照旧每日出去闲逛,偶尔会来陪白筱修聊天,做些煎药喂汤的活儿。白筱修伤稍好时,来他的屋子拿回那张唱片,隔着一张桌子,对他说了句,谢谢。她将唱片拿回,就开始整日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听那留声机吱吱呀呀地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有时靳楚禹去了,她会转了头问他:“好听吗?”
他于是装傻,侧耳细听半天,道:“好听,是,是《空城计》吧?
她笑一笑,不置可否。偶尔他问她那日的经过。她说。那一日,她到程青竹那儿时终究晚了一步,程青竹死了,那黑衣人拿着一只藤箱正准备离开,她笃定箱中有金银,于是杀了黑衣人,夺来箱子,却未曾想,院里竟还埋伏着黑衣人的同伙。她虽是拼死突围,却还是受了伤,被巡捕队撞见,一路苦追。
靳楚禹知道她说的经过并不完全,他看见她说起程青竹时,表情的异样,他想问她和程青竹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终究没有问出口。这让他最担心最害怕的问题,让他的心备受煎熬和啃噬。
城中出了命案,被杀的人中有三名RB人,城里的RB商人全都炸开了锅,联名要求政府迅速破案,严惩凶手。
RB方面于是派来了特使,名为商务合作,实为督促破案,缉拿凶手。
靳德新被逼得无法,日日坐镇警局。巡捕们没日没夜挨家挨户地排查盘问,没有任何进展。
RB人更加嚣张,自发集结,无故搜查过往行人,城里气氛冷峻恐怖,城中居民敢怒不敢言。
白筱修和靳楚禹不约而同地私下找到靳老太爷,建议自死牢提出死刑重犯,让其冒认下杀RB人的罪,还城中百姓一个安宁。
靳德新并不糊涂,意味深长地看着靳楚禹说:“你和白秘书向来不和,这一次如此默契,莫非,这案子与你们二人有关?”
靳楚禹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爷子,递过去一管点好的烟,道:“这些事情你别管,我只说,这一次帮了我,便是帮了你自己。”靳德新吸一口烟,沉默。
他连夜找到一名死刑犯人,许以重金宽慰其家人,又对好口供,让其认下所有罪。
(九)
案子就这样破了,RB特使特意摆了宴席宴请城中名流。靳楚禹和白筱修也在被邀之列。
酒宴前日,晚饭时分,靳老太爷当着众人拿出一只盒子,送给白筱修,说:“送你的,明日酒宴上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白筱修欣喜接过,道声谢,笑得甜腻。
盒子里是一件银白色的宴会旗袍,珍珠刺绣,立领盘扣,甚是美丽。与德新老爷前几日叫裁缝做的那套银白色中山装恰好般配。
靳楚禹正想说话,靳德新转了头,对他说:“我这几夜睡得不好,你明日就去庙里烧几柱香,给你娘好好做几场道场。”
嗯。靳楚禹闷头答了,低头扒了几口饭,便离席而去。
满院子惨白的月光,照得他一颗心越发苍白无力。
几年下来,就算一切流言飞语,他都听不见。可是这一次,傻子也猜得出,老爷子支开他,单独带白筱修赴宴是为了什么。靳楚禹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再像一只大公鸡竖着翎毛事事与白筱修争斗了。
他忽然明白,其实自小到大,他一直喜欢她。只是,骨子里的争强好胜,让他从来不肯泄露半点。越是喜欢,越要装得无所谓,甚至想尽一切办法去捉弄她,打击她,甚至伤害她。他做的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她。他眼见她越飞越高,越来越优秀,他想也许只有金钱能弥补他们之间的差距,能让她重回他的身边。
可是,她呢?与金钱相比,她似乎更喜欢官权与名利。不然为何会这样步步为营,掠城夺地,直冲年过不惑的德新老爷而来?
从程青竹到靳老爷子。那是爱情吗?他更愿意相信那是一种基于名利和权欲的虚荣。
(十)
暮鼓晨钟,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摒弃了一切繁杂与浮躁,靳楚禹的心突然空了,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回忆,如溪水一般漫过所有时间。
就在他几乎要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时,白筱修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带着那只灰色的藤条箱子出现寺庙前,表情是永远的淡定而优雅。
山风掠过竹林,忽忽作响,她突然不顾一切地跑过来,紧紧地拥住他。他听见她急切的呼吸,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任由她紧紧地拥抱着。如若这样一动不动,直到世界尽头,那该有多好。
过了很久,她放开了他,喃喃道:“你的怀抱真是温暖。可是却注定不属于我。这箱子放在你这儿,请你务必保护好,适当的时候,会有人来取。”说罢,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深深吸口气,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这真的就是最后的结果了吗?靳楚禹站在风里,突然觉得一切那么讽刺那么无奈。他突然朝着她狂奔而去的方向大喊:“你就这样走了吗?这就是最后的离别了吗?”
她停了步子,回过头来,泪水如花漫天飞舞,她站在那儿,大声地喊:“答应我,不管我做了什么,请千万千万不要恨我。”
他看见她脸上的泪,他看见风荡起她身上的阴丹士林旗袍,他才惊觉,她又瘦了不少。只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如若真的一不小心说出那些尴尬的话,他们二人要如何自处?难道真的与她携手天涯?
说到底,他心里早已有了论断,爱情就算刻骨铭心,可到底父亲才是至亲骨血。
(十一)
只是,如果事情就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该有多好。
无论她在不在他的身边,他至少知道她过得好。父亲虽年迈,可万千宠爱定是少不了她的。
然而一退再退,命运却还是不肯给他们好的结局。关于白筱修,最后的消息,他是从报纸上得到的。
说白筱修在RB宴会上因感情问题醉酒后夺枪射氏靳德新后自杀。靳德新没有死,却对那日的详情讳莫如深。久而久之事情真相就被岁月掩埋在风里,徒留下许多疑惑不解。对于白筱修,靳德新的心中还是有许多莫可名状的后悔的,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似乎都错了。
然而,他有什么法子呢?
那一年,白筱修留洋回国,靳德新原打算替她和楚禹完婚。却没有想到,共党叛徒程青竹卖给他的共党抗日分子的名单中,他一眼便看见了白筱修的名字。
他气急败坏地一通急电将白筱修召回家中,让她解释。白筱修却并不慌乱,非但听不进他苦口婆心的苦劝,还在他面前慷慨激昂地谈了一通救国救民的大道理。
万般无奈之下,他威协她,若不尽早与外面的共党断了联络,他便将这批名单交给军统或者RB人。
她却不肯低头。在他五旬大寿上,借着与靳楚禹共演魔术的机会,用那些锋利的剑刃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唯一的儿子靳楚禹在她手上。她毫不客气地威协他,不能将名单交出去。他大惊失色,方寸大乱,这才知道,她早已不是当年那牵着他的衣角要糖吃的小女孩。他一方面宣布解除靳、白二人的婚事,另一方面,将她调入秘书处,明用暗弃,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到底留了她一命。因她的父亲,是他至交,曾救过他一命。更因为她溢满正义的年青的脸让他想起年轻时的他自己。
彼此的他怀揣救国救民的抱负,将三民主义放于心中最重要的地位,发誓为了党国事业,肝胆涂地,拼却性命。年岁渐长,历事愈多。他渐懂得,这样浑浊尘世,救国救民,谈何容易。到了这把年纪,世界万般,他都放得下,唯独这个儿子,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容不得他有任何闪失。
他眼睁睁地见到靳楚禹与白筱修越走越近,也是与危险越走越近。他怕他最后也会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他更怕自己碌碌一生,到头来,只余一场空。他的担心终于得到证实,为了救白筱修,靳楚禹不惜冒着自己被暴露的危险。
RB人虽没有深究,可派来的特使已经着手调查。两个孩子,只能留一个,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早知道那一日的庆功酒会,其实就是一场鸿门宴。白筱修不可能活着出来。
(十二)
那日宴会,白筱修出尽风头,连RB特使也赞她美丽动人,吟吟浅笑,来邀她共舞。席散后,风云突变,RB人突然扣押靳德新,逼白筱修交出抗日积极分子名单。
酒意正浓,音乐尚好,却出现这一幕,实在大杀风景。她嫣然一笑,自包中拿出一张纸,道:“名单在这儿,我要亲手交给RB特使。”
款款走近,忽然拔枪抵住特使的胸口。相对而立的咫尺距离,一枪命中要害,连呼喊都来不及。护卫们拥过来,那特使已经一命呜呼。七八只枪对准她,她却并不急着闪避,闭了眼,面目安详。是她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不多不少,刚刚正好。她望着靳德新,想说什么,只是吐出一口血来。
靳德新心中大恸,抱住她落下眼泪,他说:“好姑娘,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将手中名单交给他们,我不会忘记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巡捕房的人就在此时冲进了大厅,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筱修,便在轻盈的微笑里闭了眼。
上级在宴会前向她传来信息,这是一场鸿门宴,可是她还是去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唯一目的,是杀死特使。她料定自己杀死RB特使后,RB人不会放过靳德新,于是她一早联系了巡捕房。
巡捕房在关键时刻赶到,靳老爷子只是伤了只手臂。
(十三)
而靳楚禹知道这些真相时,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后了。
久到老爷子临死前的那个时候,久到他已经娶妻生子,儿孙绕膝。父亲临死前想跟他说什么,可是支吾了半日,终究没有说出来。
白筱修留在他那儿的唱片一直没有人来拿,年复一年。直至女儿上了军校告诉他,里面的丝丝杂音竟是暗语。
他犹豫数个昼夜,最终还是让女儿把那名懂艾索码的军校老师请到了家里。
昏暗的灯下,熟悉的唱腔再一次响起,伴着丝丝杂音。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
老师眉间一紧,笔下刷刷地将那杂音译出来。片刻工夫,一张写满字的字条到了女儿靳筱卓手里。她轻轻地念:
徽州第十九支部联络员白筱修,因上任联络员程青竹叛变,临危受命,现将WH县所有人员名单记录如下:
长顺街39号,李铁宝。
玉衣巷58号,张阿六。
马嘶巷11号,赵振番。
…………
今日抱着必死决心,保护这份名单,不落匪人之手。只因这危机时刻,我别无他法。我们生于乱世,肩上责任与生俱来。志士不能亡,民族不能亡。
靳伯,我知道,向RB人告发我的人,是你。我不怪你,我知你是为了保住楚禹。
楚禹,还记得吗?那位白胡子老者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夫荣妻贵,白头偕老。我偷眼看你,你在青天白日下一个笑得很傻。
如若不是日寇入侵,那一定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开始。
…………
屋内有轻轻地泣声传扬开来,靳楚禹只觉得千言万语赌在胸间,可是张开口却只剩下一声叹息。一声叹息,已过去多年。如何开始,如何结束,都已经模糊淡忘,只剩下此时此刻那锥心刺骨的疼,深深烙在心里。
他终于明白失了她,是失了思念,失了盼望,更是失了对手。他明白,从那时起,无论身在谁边,谁在身边,整颗心,整座城,终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