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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办学堂,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家族会议上,崔灏大声怒斥道。
崔灏的父亲崔君绰站出来呵斥道:“灏儿,不得无礼,退下!”
老族长崔彦穆坐在首位一声不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崔家到底是要靠一帮年轻人的,所以他更多的是想看看年轻人的表现。
老头两个儿子,大儿子崔君绰资质平庸只可守成,二儿子崔君肃机敏聪慧,奈何性格不足,顾虑太多显得畏首畏尾,所以也是不成,这是崔彦穆自己对两个儿子的评价。
而他最看中的,还是这个大孙子,智慧、坚毅、果敢的结合,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堪称完美,唯一的不足就是太过年轻了。
崔氏一名族老沉声道:“我等只为立身求存,从未有过窥视天下权柄的念头,祖训如此,我五姓七望心中也是如此。”
崔灏恭敬一礼苦笑道:“五叔,侄儿我信你,也相信我们所有人,可是皇帝信吗?天下人信吗?人家可是只看我们做了什么的。”
那族老沉默不语了,这时上首的大长老却开口道:“我们乃是诗书传家的崔氏,子弟从政爱民为国操劳者无数,可以说遍布朝野,如此大功皇帝却视而不见,一直猜忌不止。
现在更要扶持寒门崛起,将来取代我等,这是断我们根基的路子,你也是崔氏嫡系才俊子弟,看不见吗?”
崔灏朗声质问道:“倘若真的如叔公所言,我崔氏堂堂正正爱国为民,他皇帝凭什么猜忌我们?又如何会猜忌我们?”
“放肆!”
这句大喝是为首的崔彦穆老头喊的,只是仅仅就两个字,没有了下文,也不知是在批评崔灏说错的哪句话,是言语不当辱及崔家,还是言语冒犯当今皇帝?
随后另一名族老开口道:“从古至今,历来皇帝没有不多疑的,讨论这个没意义,崔氏只求自保不贪其他。
灏儿,你是崔氏一份子,到用人之际自然有你一份,不过你比其他子弟又有不同,我们需要你出力教导的是另一方面。”
说着,这位族老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崔灏。
“这是从长安新式学堂得来的教材之一,上面奇形怪状的符号我们都不识得,经过查证得知是杜少清独创的数术之法。
你是杜少清的入室弟子,跟他学习也快一年了,想来是学过这个的,所以就需要你给族中子弟讲解传授一下,也免得将来皇帝利用这个东西做文章打压我们。”
崔灏接过来一看,呆立当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环视四周,良久之后怒声骂道:“你们,你们……你们还是我幼时崇敬的家族长辈吗?
四叔公,亏您老还能说的出口,不告而取是为偷!你的书白念了吗?
我拜师杜少清时,为族中所不容,甚至还有人欲将我清出崔家,现在倒好,让我偷偷将师门学问私自传授家族,你们、你们就不觉无耻吗?”
“够了!”崔氏大长老手中拐杖一顿,站起来怒喝道。
“你小子年轻气盛我行我素惯了,言者无罪,今日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这里是崔家议事厅,在座的都是你的至亲长辈,容得你在这里肆意辱骂大放厥词?
他杜少清扬言要把学堂开遍整个长安,这等书册传了六千孩童,可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我们稍微用点手段也是可以知晓的。
今天叫你回来就问你一句话,这门学问,你教还是不教?”
崔灏看着这个比自己祖父稍小几岁的大长老,哪里不知道对方安得什么心思?
也不给好脸色看,直接骂道:“稍微用点手段?老匹……”
还没骂出口,就被人一巴掌抽在脸上了,打他的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崔君绰。
“混账,出去野了几年,尊卑礼数都忘记了吗?今日你莫非要连你父亲和爷爷也要骂进去吗?祖宗不要了?”崔君绰恨铁不成钢道,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保护儿子。
崔灏倒是被打醒了,回忆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太过激烈,不过这帮人的做法的确太无耻,骂他们是没错的,可惜都是自己长辈,不能任意之至骂醒他们。
随后崔灏对着在座的长辈躬身一礼:“不知我教又如何?不教又如何?”
似乎早就在等着这句话呢,大长老紧随着朗声道:“若教,则是你身为崔氏嫡系儿郎的本分,为家族尽责尽力无可厚非,当然了,你是我崔氏子弟,我们自然会想方设法保全你的声誉,也不会让背叛师门的恶名落你身上。
可如果你执意不教,那就是要师门不要家族了,往后出去行走,不用以清河崔氏子弟身份见人了。”
崔灏哈哈大笑:“你是要逐我出家门?好好好,如此崔氏,我崔灏……”
话没说完,主位上的崔彦穆拐杖一顿,咳嗽一声打断了孙儿的话,“你崔灏要如何?反出家门吗?他杜少清一代文豪就是这么教导弟子的吗?背宗忘祖?
老大,将这个不孝子带回去,罚他祠堂面壁三天,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放出来。”
崔君绰连忙依言按住崔灏的后脖颈,直接往后面祠堂推去。
“族长,这……”很多人想问的是,这本书册还没着落呢。
崔彦穆老谋深算,摆手道:“急什么,那小子年轻气盛,你们也坐不住吗?
许是在长安刚回来没变过味来,这两天让他想想清楚,再找人劝一劝也就行了。
咱们毕竟只是需要一个好的结果,难不成谁还真的想逼走自家孩子不成?”
老爷子话里柔中带刚,说话的同时环视四周,所有人都跟着陪笑,大家心说,那是你老族长的亲孙子,除了你发话,谁敢说将他赶出崔家?
崔灏一走,崔氏的会议也就散去了,大长老淡淡的看了崔彦穆一眼,心中冷笑道:“虽然今天没能当众逼走你最喜爱的孙子,但你觉得缓兵之计就能留得住他吗?
有的人,天生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哪怕他也生在这个家里,可最后还不是证明自己投错了胎?”
崔彦穆来到祠堂的时候,里面崔灏跪在祖宗牌位前面,正在接受父亲崔君绰苦口婆心的教诲。
看到老父亲拄着拐杖进来了,崔君绰叹息道:“父亲,您老说说这倔强的小子吧,实在是顽石一块,气死我了。”
“老大,你先出去,我单独跟灏儿聊聊。”崔彦穆不置可否的说道。
崔彦穆慢慢坐在崔灏旁边的草席上,等到诺大一个祖宗祠堂就剩下祖孙两人的时候,老头突然笑了起来,“你爹还说你是顽石一块,殊不知他小时候还不如你呢,每次我拿家法打他,他都不知道逃跑也不知道告饶,就知道傻傻的挨打。
不像你二叔,人家知道低头赶快认错,毕竟早认错能少受皮肉之苦。”
听着祖父讲以前的故事,崔灏心头却没有一丝轻松,反而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爷爷是想劝孙儿低头?您也认为我做错了吗?”
摇了摇头,崔彦穆伸手帮孙儿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慈爱的问道:“刚刚你那呆父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崔灏眼神一暗,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老一套,要听话不要顶撞长辈云云。
可我就是不这么认为,世间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分长幼贵贱,连孔圣都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孙儿不懂,为什么传承了千年的圣贤之道,却没人去守了呢?留下的尽是些搬弄学问,只知道在书里纠结词句,却不知道身体力行的伪君子。”
静静的听完崔灏的一通话,似乎是有意让对方发泄一样,等到对方说完,崔老爷子再次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笑自己庸碌的大儿子崔君绰,还是在笑面前这个孙儿的书生意气。
“这番话是杜少清教的吧,他的确是位难得的名师。”崔老头赞道。
“师父只说学以致用,这些是我反思自己所见所闻之后,这么认为的。”崔灏答道。
崔老爷子点头道:“不错,像一个年轻后生该有的样子,你师父杜少清虽然同样年轻,可是少年老成,绝不仅仅只看到这一层,也不会这么说话。
孙儿,你要知道,世间事,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对错就能说清的,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见解和立场的冲突罢了。
就比如说你四叔公,他真的是个伪君子,是个无耻小人吗?如果是真的,为何族中却公推他来负责嫡系子弟的启蒙开智?”
“爷爷是想告诉孙儿,四叔公是为了崔家牺牲自我,心怀大义?请恕孙儿不能苟同。
煌煌正道,讲究的就是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即便是当朝皇帝对我崔氏猜忌不断,对我们威胁巨大,如同头悬利剑。
可谁也不能无视的是,崔氏岌岌可危的根源不是在外,而是在内,倘若族中子弟都是正身君子,何来非议?又何以被人非议?
孙儿知道爷爷此来劝我的意思,可是我要反问您老,崔家真是在行爱国为民的清白大义吗?
确定不是为了保全自身谋取私利?不是在以汉家正统诗书传家之名,行窃国弄权之实?”
崔灏的声音犹如洪钟大吕,不仅重重的敲在崔彦穆这位崔氏家主的心头,同时也在这遍布崔氏祖宗牌位的祠堂中回响不绝,余音绕梁,久久未曾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