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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许多天了,梵高除了咖啡没吃过任何东西,出事以来,他几乎就没吃过面包一类的固体食物,所以虚弱得站不起身来。
他的眼睛就像两个针扎出来的黑洞,他的双颊凹陷,眼睛底下本来圆圆的颧骨这会儿明显地突出来,脸上脏乱的红胡子缠结成团,粗糙的麻袋布裹在他身上,代替了原来的内衣。
他靠在屋角的干草上躺着,用肘部支撑着抬起头来,灯把怪异的、摇曳不定的阴影投在粗糙的木板墙和这一百个默默地忍受着痛苦的人身上。
他开始用焦千嘶哑、狂热兴奋的嗓音讲话了,每一句话都在这静默的房中轰响着。受着饥饿和挫折摧残的人们骨瘦如柴、憔悴不堪,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小小望向阿苏,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醒来,她的表情单调得只有单调,这让小小有些害怕。
忽然就在这时,屋子外面传来一阵陌生的、由于激愤而提高了嗓门的吵嚷声,门呼地打开了,一个小孩叫着,“文森特先生在这儿,先生们。”
梵高住了口,大家和小小他们一同把头转向门口,两个衣冠楚楚的人走进来,油灯骤然亮了一下。瞥见陌生人脸上显露出的惊骇神色。
“欢迎你们,德客牧师和范登布林克牧师。”梵高躺在那里说,“我们正在为五十六名被活埋在矿井里的矿工举行丧礼,也许你们愿意对这里的人们讲一些宽慰的话吧?”
这使牧师们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令人震惊!简直令人震惊!”德客一面大叫,一面重重地拍了拍他隆起的腹部。
“你会以为这是在非洲的丛林中哪!”范登布林克说。
“天知道他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呀!”
听到这里,小小一震,这两个家伙儿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然而……
“那要用好多年才能引导这些人归向基督啊!”
德客两手交叉在他的大肚皮上喊道:“我原先告诉过你,不要任命他。”
“我知道……不过皮特森……谁能想象得到啊!这家伙真疯啦!”
“我怀疑他的神经一直就不正常,我从来就信不过他。”
小小咬着牙。迈出脚步就要上前,却被阿法拽住了胳膊,她气愤地丢过去一眼,“你别拦我。”
“你做不了任何事。”
残酷到绝情,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小小颓然停下了动作,瞥了一眼阿苏,依然如常。
两位牧师用熟练的法语很快地交谈着。可是当地的人们一个字也听不懂。而梵高也因为人虚弱,又息着病,也没有听懂他们所说的话的含义。
德客挺着肚子穿过人群。不动声色但十分严厉地对梵高说:“让这些肮脏的狗回家去!”
一旁的罗莉丽忽然冷哼了一声,“你们哪配狗啊……”
闻声,罗罗勾着嘴角无声地笑,而顾小小则是在瞬间就对罗莉丽产生了好感。
阿法看在眼里。忽觉女人之间想结联盟共占线真是相当的容易。
“但是,丧礼呢?我们还没有结束……”梵高发出疑问。
“丧礼没关系。让他们走!”
矿工们缓缓地鱼贯而出。两位牧师趁机把脸对着梵高,“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嘛?在这样一个又脏又狭窄的地方举行仪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所开创的是怎样一种新式的野蛮祭礼呢?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礼仪?什么是体面吗?……你不是存心要让我们的教会丢脸吧?”
“对教会来讲,值得庆幸的是。梵高先生,”他说,“我们只是给了你一项临时任命。你现在可以认为对你的任命解除了,你今后将永远不再受到我们的任用。我觉得你的行为是令人作呕、极不光彩的。你的薪水就此停发。马上会派一个新人来顶替你。要不是我宽大为怀,认为你完全是个疯子,我就会把你……”
“喂,梵高先生,你没有什么替自己辩护的吗?”
没有了,更不用说讲话了。
这次就连小小也没有再做任何的动作,因为眼前的这两个人面兽心根本不值得。
”咱们还是走吧,德克兄弟,”停了一会,范登布林克说,“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啦,他已经是无可救药的了。咱们要是在这里找不到好旅馆,今晚就必须乘车赶回去。”
罗罗径直走到阿苏的旁边站定,而小小则是连白眼都不屑于抛给那两个所谓的“衣冠楚楚”,只是走到罗莉丽面前抓着她的手晃荡着直喊晦气。
****
次日清晨,老矿工们来到了梵高的跟前,他们表明了将梵高视作唯一的信得过的人,想要在他那里寻求答案,一切都凭他做主。梵高没有拒绝,拖着僵尸一般的身子去找了煤矿公司的经理,然而交涉最终还是将一切告吹,置若罔闻依旧占领高地,他明白了,黑乡只能是黑乡,这是它的命运。
又是山穷水尽,又是丧失殆尽,二十六的年纪五次失败已使他没有勇气,梵高整个人似乎从内部已经开始枯萎、变冷、死亡,但是他还有弟弟提奥和看不见的阿苏。
提奥给他寄钱让他回去另谋生路,可他却把钱转交给丹尼斯太太,当作房租一样。
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留在黑乡,不是因为喜欢它,而是因为无处可去。
他失去了信仰,同时也失去了自己,后来就连唯一的一个真心同情他又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去理解他的人都失掉了。
提奥抛弃了他哥哥,他成了孤零零的一个。
后来他用读书麻痹自己,直到读完了能读到的,他忽然对自己有了正确的认识。
因为不耐烦或者良心发现,他在父亲和弟弟提奥的交替供应下维持着半饱的状态。
在这个人生的最低谷,他才开始第一次拿起了画笔。而他第一次的画,只是因为漫不经心地坐在墙外的一只生锈的铁轮子上面,偶然看到了一个老年矿工走出门来,黑帽子靠前带着压在眉毛上;双肩耸起;两手端在兜里,瘦骨嶙嶙的膝盖颤巍巍地抖动着,这却无端给了他致命的吸引力。
就这样,心头的悲愁在哔啵作响间燃起发蓝的火光。
罗罗经常在一旁打量着那些画,梵高的解剖学概念全都不对头,比例也不协调,他的画法古怪得令人发笑。但罗罗没有嘲笑他,只是一口咬定他笔底的人物就是黑乡人,这是无论谁也不会弄错的。
黑乡的太阳悬在点缀着一座座金字塔的地平线上,阳光照着几朵浮云,是云彩的边缘呈现出美丽的银粉红色。
他敝帚自珍,但不得不承认他需要经济上的帮助、也需要客观的那种外人毫不留情的评判。
一天下午,外面下着雨,他想到了最佳人选,虽说口袋里只有三个多法郎,坐不起火车,但他才不会为这种小事就放弃。
步行,大约有八十公里的路程。他走了一个下午、一个通宵和次日的大半天时间却还有三十公里,要不是单薄的鞋已经磨破,有一只鞋上面都露出了脚趾,他会一直不停地走到底。那间多年穿的外衣上蒙了一层灰尘,但因为没带梳子和替换的衣衫,只能用冷水一把脸了事。
他把卡片纸垫在鞋里,很早就上了路。鞋子紧夹着脚趾的破口处的皮子开始磨他的脚,不久,脚上的鲜血淋漓了,卡片纸磨烂了,脚底起了水泡,继而变成了血泡,最后血泡又破了。
他又饥又渴、疲顿不堪,却极为快乐。
当他一拐一拐的从人们身旁急急地走过时,那些人们都赶快躲开,睁大眼睛目送她走过,同时不住地摇头。
小小在一旁看着一切,积压许久的心情瞬间爆发出来,她抱住阿苏,呜咽摩擦过声带,“我们回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