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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衡怒视于他,澎涞的眼神却不似平时讥诮,平静而凛然地望着他。苏衡叹了口气,深知他所言非虚,只是道,“澎涞,你如今不懂得,这人心,本来由不得你自己。来日你遇上你心爱的女子,便会懂了。”
澎涞面色淡淡,“澎涞此生,只愿辅弼王爷与世子成就千秋功业,如此而已。”
苏衡也不反驳,只是苦笑。澎涞却是步步紧逼,“后日黄昏,公主出降,我等也要归朝。不知世子预备何时与公主挑明一切?”
“我,只是不知如何去开这个口。”
澎涞道,“公主心胸宽大,若是世子说是为了彼此平安或是朝野太平,只怕公主会理解您的苦衷,却难以对你断情。若说您对公主无情,公主想来也不会轻信。若要公主断情,只有——”
“只有叫我听见这些话,是么?”帘幕后头转出一个人来,一身锦衣,只衬出一张脸苍白至极,眼中微微有水光,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不是探春却是谁?
苏衡的心一瞬间揪紧了,“探春——”他伸手就要去拉她,探春却后退一步,缓缓行礼道,“哥哥。”这两个字,就把苏衡定在了原地。
“你听我解释——”
探春的脸上缓缓浮出一个笑,“罢了,我的真心,到底是托付非人。”澎涞计算的这样准,欺骗和利用,这是她的死角。叫她听见这些话,便是再也无法挽回了。她原本以为,她与苏衡的情意,虽然注定没有结果,却定然是纯粹的,在这身不由己的漩涡中唯一由得自己真心的一点情意。然而她错了。连这一点真心,都要被他们拿来算计。叫她伤心,叫她绝望,叫她放弃,夺了她心里唯一的念想,只为了几年安稳,暗度陈仓。她已经被利用,被家族利用,被南安王府利用,被帝王利用。而如今,连她信任的、爱恋的人,也要利用她,利用的还是她的感情,她唯一属于自己的这一颗心。她能原谅不得已的牺牲,能舍下一己之身孤身赴难,却不能原谅被欺骗与利用,将她的心也骗进这一场迷局里头去。即使是虎穴龙潭,她也敢闯,只是不能是这样被所爱的人骗去。她也知道,他做这样的决定有一半也是为了她的安危,可她仍旧不能原谅。因为他,终究是不懂得她的。
“探春,你听我说,过几年,我平定了西疆,我就带你走,天涯海角,给你自由。”苏衡急切地说。
探春苦笑。她早就不再奢求什么身的自由。她有的只有心的自由,可他偏偏却要夺了去。探春只是默默转身,再不言语,连来时撑着的一柄桃花伞也丢在身后。而那身影的决绝,苏衡却瞧得清楚,痛彻心扉。
探春一路走在园子里,却并不是回擎雨阁的路,茫茫然地不知道去向何方。不知走了多久,迎面瞧见一个人,云灰色的衣袍,闲闲立在树下,却正是澎涞。
探春的面上却平静下来,“澎涞先生真是好计谋,叫侍书去把我引到前头去,只说是世子有事相商,叫我听见这些话,好叫你如了意。只是先生不怕我去对上官世子说朝廷的计谋,不要我去为你使那美人计了,不怕我对上官世子坦言与苏衡的情意,坏了你的计划么?”
澎涞笑道,“公主以为上官世子不知道朝廷的用意?何况上官世子支持议和,也不过是因为知道以西南一隅对抗朝廷,虽占了一时之利,长久必然不支,这才有此决策。上官世子胸怀大志,是朝廷心腹之患,并非会耽于夫妻恩情而属于理政之人,公主与他人是否有情,也不会真正影响西疆与朝廷的局势。”
探春却是有些疑问了,“那先生何以非要我与子平情绝不可?”
澎涞道,“唯有公主放下,世子才能放下。唯有世子放下,才能真正成为不世出的英才。儿女情长本就另英雄气短,何况与公主的情意也的确是危险的事情。世子生长于江湖,性情些也是有的,若不如此,世子只怕要缠绵其中,对公主对南安王一脉,甚至对朝廷社稷,都不是好事。”
探春冷笑道,“先生的意思,我竟成了红颜祸水了。”
澎涞却没有嘲讽的样子,正色道:“臣不敢。公主是绝代佳人,才德兼备,天下任何男人得公主为妻,皆是极大的幸运。”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个人上天已经注定,不会再是任何人,更不会是公主的哥哥。这样的情意,对谁都不会再有好处。”
探春的脸色惨变,“先生说的有理。”转过头去,像是极力忍着什么一般,然而语气却平淡,“先生放心,我不过是前来和亲,嫁与永靖王世子,别的事情,我不会多言,以后,也不会多想。从此以后,我只是苏青罗罢了。”
澎涞恭恭敬敬跪下行礼,“谢公主成全。公主,擎雨阁的路是朝这边,这才是您要去的地方,夜黑路滑,莫要走错了。”
探春转身即走,眼中忍着的泪却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来。她成全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一切情爱都不值得信任期待,她唯一拥有的,也这样失去了。罢了,就如此一生吧,没了情爱,或者也就断绝了烦恼。
侍书半晌等不见姑娘回来,正要往外头寻,却看见湖心竹亭那盏灯下头痴痴立着一个人,不是自家姑娘却又是谁?忙取了一盏灯就过去瞧。走到面前,却见素来英明果决的姑娘神色怔忡,眼里空空洞洞的,倒是吓了她一跳。正欲开口询问,就听青罗轻轻道,“侍书,你这一辈子啊,千万别把真心交给别人,不然的话,不管两个人能不能在一处,都是徒惹伤心而已。”
侍书听了心里一惊,想着苏世子与姑娘的情状,心里仿佛明白了几分,也只是轻轻应着。姑娘素日是极刚硬要强的,往日府上都私底下笑称做玫瑰花儿,嫣红可爱只是刺扎手。如今苍白憔悴,连身上都湿透了,却又透着一股子倔强孤傲,就像是雨中的一朵白蔷薇,漂泊无依却仍然锐利逼人。分明是伤心极了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却也不肯落下泪来。侍书也只是轻轻扶过她道,“好姑娘,衣服都湿了呢,小心别着了凉,咱们进去换身衣服吧。”
青罗却也没挣扎,就跟着侍书进去了,换了身衣服早早歇下。只是夜间到底烧了起来,浑身滚烫的吓人。她自幼是身子强健的,难得病上一次,如今这病势汹汹,叫侍书翠墨都慌了神,忙忙地叫小丫头们去回禀。侍书瞧着青罗,并不呻吟也不说胡话,只是一味躺着,双眸紧闭,就像是身子里头燃起了一把火,从内到外地把人掏空了一般。侍书翠墨两个急得了不得,只能一次一次给她换了冰凉的手巾。
大夫倒是来得快,只是给青罗搭了脉却也眉头紧蹙,道,“公主这病本是受了风寒,这原也无妨。只是公主心里仿佛有什么难解之事一般,病气郁结不发,倒是难办了。”侍书心里却是明白,只是这话是断不能与外人言的,姑娘此时若是烧迷糊了说出些什么,只怕又是一场大风波。
大夫正下去苦思良方,外头却闹将起来,小丫头进来回禀道是云侧妃来瞧公主。侍书心里头明白,这婚期已在眼前,深夜报病,只怕阖府都已经惊动了。丫头打起帘子,一个中年美妇扶着小丫头缓缓走了进来。瞧着那眉眼倒也无十分出色,只是打扮的却是华贵。虽说是深夜访病,钗环裙袄都是严整端庄,分毫不乱的。到底王府侧妃,又是是持家多年的人,虽说是侧室,却处处透着尊荣的意思。开口语气也是镇定,“你是侍书吧?不必行礼了,公主如何了?”侍书只细细禀明了公主病情,只把心思郁结一节略过去不提。
云妃颌首道,“不必担心,府中的大夫虽比不得京中太医,也是国手,这区区风寒自然药到病除。我已回了王爷,公主若是明日行了自然万事大吉,若是——只盼公主吉人天相,莫要横生枝节才好。”
侍书忽然大胆道,“不知可否让我们世子来瞧瞧公主?”
云侧妃只道,“公主与苏世子虽是至亲骨肉,如今是待嫁之身最是尊贵,又是病中,只怕是不便,好生将养便是。”说着便起身道,“你们好生照应着,一应药材等不必我说自然都是最好的,若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我。我还要去王爷处回话呢。”
侍书应着送了云侧妃出去。正欲回去照顾青罗,却又见外头忙忙地跑来一个丫头,对着自己急道,“姐姐快去,世子找您呢。”侍书想着,若是见到世子,或者能一解困惑,对姑娘的病许是有好处,便忙忙地嘱咐翠墨好生照料,跟着那丫头便去了。
走了许久,只知道是往王府里头去,一路也不敢抬头去看是什么景致。一时到了一个所在,上头题着永慕堂三个字,心里咯噔一声已觉得不对。果然听得里头唤道,“到了?带她进来吧。”正是上官怀慕的声音。此时侍书心里满是关于青罗与苏衡的疑问,最怕见的便是上官怀慕。然而此时也不得不进去。
上官怀慕只是闲闲地坐在那里,神色瞧不出担忧,平静地如同古井。见她进来也只道,“公主如何了?怎么就病了。”
侍书也只是把在云侧妃那里的一番话又说了一次。上官怀慕哦了一声,又再问,“好好地怎么就受了风寒,可是淋了雨?大夫说还有心思郁结之状,这又是为了什么?”
侍书不料他消息如此之快,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却又听得他再问道,“主子贪看雨景,偶然间淋了雨也不能全怪你们。只是这心思郁结么,”说着扫了侍书一眼,“你总该知道为什么?”
那眼风并不如何凌厉,侍书却吓得一震,忙跪下道,“回世子的话,想来是公主一路辛苦,如今婚期已近,虽说是极大的喜事,心里头只怕担心也是有的。”侍书只怕上官怀慕继续追问,半晌却不见人说话,抬起头来瞧,倒也看不出深究的意思。正松了口气,又听他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公主这几日在擎雨阁里头做些什么?”
听着像是闲话家常,可侍书想起晚间青罗去见苏衡的事,心里煞是紧张,想着这事儿不知上官世子是不是知晓了,又看见了多少。心一横,却是笑语如珠,“守着这么个绝妙所在,自然是听雨赏雨啦。我们公主自小就喜欢这些雨儿雪儿的,前日在园子里头怕是还没看够呢,今儿又去了外头找我们世子一起瞧了一圈。回来时候连伞都给忘了呢。”
上官怀慕点点头,却道,“公主真是好兴致。只是这样大的兴致,可不像是郁结成疾的样子啊。”
侍书听出了一身冷汗,“想来,想来见了兄长,离别在即,更是伤怀吧。”
上官怀慕笑笑,“怕是如此了。”又闲闲问了一句,“公主这几日可瞧了什么书没有?”
这话侍书却不知是何意,翠墨拿去的那些书,也不知姑娘都瞧了没有,只道,“前一日翠墨倒是从后头寻了些书来呢,只是姑娘想来是身上乏,不一会子就叫收起来了,叫好生收着别乱动呢,也不知看了没有。”
侍书本是做闲话说的,却看见上官怀慕眼里掠过一丝亮光,仔细去看又看不清了。
半晌,只听得他吩咐道,“下去吧,好好照顾公主。”
侍书这才如逢大赦般地退下了。却也不知道上官怀慕到底知道了多少,那最后的问话又是什么意思?罢了,如今姑娘未醒,还是照顾她的身子要紧,其他事情姑娘醒了自然会见分晓。自回去不提。
侍书走了,上官怀慕却仍是定定地坐着,一丝不动。他自然发觉了侍书话里的纰漏,然而此刻他心里却顾不上想这些。他心里满是一种奇特的情绪,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厌憎。他在她的身上已经看见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充满了利用,欺骗,背叛,在一夜一夜的雨声中消磨尽了光阴和青春。而这一次,他自己,却是这个令他自己都厌恶的刽子手。他突然觉得自己何其残忍,将这样一个女子牵扯进一场空洞的婚姻,却什么都不能给她。然而,生死之争,他不能不如此。他甚至不能确定未来身边并肩而立同床共枕的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为谁效力,是不是谋算着取他的姓名和他的山河万里。朝廷,昌平王,甚至于手足相连的兄长,点头微笑的长辈,更甚至于自己的父王,都是身边潜伏的危机,一不留心,连性命都会没了。这世间他唯一信任的那一个人,却已经不在了。他也有过最好的光阴,身份尊贵,山河万里,少年意气,纵马江湖,至交好友,仿佛什么都是完美的了。然而突然有一日,一切都仿佛揭开了谎言的面纱,叫他措手不及。他只能无情地往前走,披荆斩棘,为了自己的梦想,责任与身家性命,把一切温暖的情绪都抛在身后,再不回顾。
青罗这场病,去的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初五的晚上,所有人都以为这病怕是要拖下去,甚至于伤身害命的时候,青罗就这样忽然睁开了眼睛。面颊潮红还带着病容,可眼光如冰如泉,是冷彻的清醒。服侍在侧的侍书突然被那样的眼睛激得一跳,这眼神那么陌生又这么熟悉,是姑娘十几年来没有过的冷,却是这些日子自己见惯了的。身边的每一个人,仿佛都有着这样的眼睛,冷冷睇视,仿佛没有任何波澜。
青罗醒来以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由着众人伺候梳洗。听说公主醒了,王府里的女眷纷纷要来探望,只是一切人都被拒之门外,连前日漏夜前来的云侧妃也不例外。侍书试探地问,“姑娘虽然乏了,只是这些人都是好意,将来进了门,都是每日要见的,姑娘如此,不怕得罪了人么?”
青罗也只是平静道,“我如今懒怠理会这些。”侍书瞧她那神色不好,也就不敢再劝。
正说着话,翠墨进来道,“姑娘,世子来看你呢。”
侍书此时已经是惊弓之鸟,未等青罗答话,忙问道,“是上官世子还是苏世子?”
翠墨奇怪地瞧着侍书,“姑娘还未出阁,上官世子怎么能轻易来瞧?自然是苏世子了。”
青罗忽然开口,“侍书,你去回了世子,就说我睡下了,明日大婚自然能见着的。我很好,叫哥哥不必挂心”
侍书见青罗重重咬住哥哥两字,心里恍然,便应了去回话。
苏衡这一日当真是坐立不安,寝食不宁。失去挚爱之痛,本就叫他伤心愧悔,听闻青罗病势沉重,更是后悔不已。想去探病,可云侧妃又明说了病中当避嫌疑,一切人都不得去探望。自己本想偷偷儿去瞧,只是澎涞苦谏,说什么逾墙而窥是浮浪子弟所为,稍有不慎,公主名节休矣。心里百般煎熬,却又无计可施。先时听闻青罗醒了,心里百感交集,立刻就欲探视,如今立在门前,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侍书慢慢走出来,道,“世子请回吧。公主说了,请兄长不必挂心,明日大婚自然能见的。”
苏衡听闻这话,心头如受重击。他自然知道以她的性情,断不会原谅自己的。只是如今这话清楚明白,是连一点念想也不让留的了。以兄妹相称,又把见面的余地留在婚期,可不就是告诉自己身份已定情缘已断,自己明日便嫁与他人在不牵系么?他心里明白,青罗的病与自己逃不了干系,他在担心之余心里又不免酸楚,至少她的心里是有他的。然而她一日间便醒了,如此决绝果断,倒是自己痴了。苏衡心中苦笑,是啊,这是探春,她自小便是如此的性子。
侍书见苏衡只顾着出神却不答话,也不见离开,心中有些焦急。却突然看见澎涞也走了过来。澎涞却没有瞧侍书,只对着苏衡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只是那眼神清亮,已经说明了一切。苏衡回望了一眼擎雨阁,神色恋恋不舍,却也终于回过身去与澎涞一起走了。
侍书此时瞧着二人背影,心里却是恨恨。瞧方才的情形,只怕姑娘这一番伤心,与这两人都脱不了干系。想着前日姑娘雨夜归来,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不禁一冷。是啊,她原本不该以为这些人的心里有真心的,他们心里有的不过是自己的千秋功业,哪里装得下女子的情意?利用与背弃,是他们唯一会做的事情。即使是对姑娘真心的苏世子,不也是如此么?何况澎涞。这个人,是没有心的吧?永远清醒地算计,把别人的感情都当做手心的筹码。
自从醒了之后,青罗像是换了一个人。那脸上的光彩都消失了,苍白如玉,可那美丽却更显得尖锐夺目,即使一个眼神也能叫人惊叹不已。转眼已经是初六,黄昏即是吉时。午间童嬷嬷又领着一群人来了擎雨阁,忙忙地给青罗请安。
“公主大好了?老奴前两日担心得了不得。好在公主是有福的,不过一日间就大安了,到底没误了喜事。”
青罗微微露出一个笑,“劳嬷嬷挂心了。”
童嬷嬷殷勤道,“公主此时自然是辛苦,只是该忙活的还是少不得。请公主移步,岁老奴去装扮。侍书翠墨二位姑娘是公主的陪嫁,也是要跟在身前的,也请跟着和两个丫头去换一身衣裳。”于是引着青罗就进了内间。
嫁衣是极为繁复华丽的,一件一件的系上,层层迭迭的锦绣辉煌。只有纯正的红与璀璨的金,牡丹花间穿梭着金线挑东珠的凤凰翱翔,纯以富丽高贵取胜,整个人被托在明艳无匹的光辉里,只是领口袖边用浑圆的南珠滚了边,行动带起一点轻灵的光泽。头发挽成飞凤髻,浓密的长发编成九道凤尾,相护衬托,每一道都以东珠勾勒形状,又在中心嵌了金线裹珊瑚石的牡丹花做凤翎状。头顶正中压着一朵纯金牡丹,那金线之繁复,每一瓣都仿佛真实,却又都在金线交错之间镂出精美的纹路,连牡丹每一瓣的光影明暗都勾勒活了。花心是成色极佳的红宝石攒聚而成,琢磨剔透,不管从什么方位看去都闪烁着深邃剔透的光泽。在前额垂下一串流苏,缀着一颗夜明珠,也用金线衬出牡丹花样式的珠托。耳上一对明珰熠熠生辉,是和额前所缀一样的款式,只是略小些。老嬷嬷给她细细描画了精致的妆容,眼角用胭脂点了金粉勾勒出飞凤的轮廓,却又是隐约的,仿佛是云间惊鸿一瞥,只有那一对宝光幽黑的瞳子被衬得愈加清亮,却又带着一点高贵的迷离,像是凤凰高傲的眼。
青罗揽镜自照,不自觉地有些出神了。小时候,她也曾见过新嫁娘。大嫂子嫁与先珠大哥的时候,是温柔静默的,一身嫁衣也平和,只是那神色娇羞甜蜜,满满的是一种期许。凤姐姐嫁来的时候,也是富贵逼人,眉梢眼角满是骄傲和将有所为的意气风发。迎春姐姐嫁人的时候,那面上的颓败仿佛把嫁衣的娇艳都黯淡下去,只是顺从地被扶上轿,给自己留下一个伤感的背影。如今,这嫁衣红颜如火,也终于披在了自己身上。只是镜中的这个女子却是这么陌生,神色既无甜蜜,也无飞扬,甚至于连悲伤都没有,只有静静的一双眼睛,或者是看不见底,或者是空洞无物。
童嬷嬷走上前来,又呈给青罗一物,青罗一看,却是那对莲花玉钗,娶过来细细抚摸。童嬷嬷道,“公主,世子的意思,是请公主将这对钗也戴上呢,只是您看,这发髻都已经梳好,这对钗固然是极好,只是仿佛有些不大相称,您看这?”青罗笑笑,“不妨事。我本就是嫁与世子,既然这是王妃遗物,世子怀念母亲也是长情,我自然也该带着的。”说着反手便将那钗绾于脑后,在耳后半露出一对莲花。就像是一对翅膀,静静的舒展在富贵无边的背后,露着青白的柔和颜色。
童嬷嬷忙陪着笑道,“公主天香国色,戴什么都是好的,倒是老奴没眼力了。”说着侍书翠墨已经装扮好了进来,皆是一身的红衣,却是无半分修饰,连长发也披于肩头,只在脑后绾了小小一个髻。侍书见到青罗的一袭嫁衣,也不知怎的,便泪盈于睫。童嬷嬷忙道,“二位姑娘这是怎么了,公主出嫁是喜事,可不兴掉眼泪的。”侍书忙拭了泪道,“嬷嬷说的很对,我自小跟着公主,如今见公主有了归宿,可不就高兴胡涂了。”童嬷嬷遂打趣道,“侍书姑娘莫心急,姑娘跟着公主进了我们王府,世子自然要给姑娘安排终身的。说不准哪,又是个侧妃呢?姑娘的福气只怕在后头呢。”
童嬷嬷也不过是玩笑,侍书的脸却白了白,只强打起笑脸道,“这紧要关头嬷嬷还想着打趣我呢。”童嬷嬷想着也是还有许多琐碎事务未完,也就不再说笑,将过会子要用来蒙面的珠翳留下,便一径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