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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道庸点了下头,“我的确是该告老了,回老家,把阿新许个好人家,舒舒服服地过几年好日子。”
他说着,抬眼大量谢怀昌,脸上浮起一点浅淡笑意:“只是你只在外交部做一个闲散人员,总是不能教我放心离开。”
谢怀昌终于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我忽然调任外交部,是叔父的意思吗?”
谢道庸点头承认:“是我的意思,我去托了关系,将你调到北京来的,倘若我不这么做,恐怕吴子玉就将你调到他麾下了。”
谢怀昌笑了起来:“调到吴子玉麾下也很好,我又不是没有在他麾下待过。”
“我不放心,”谢道庸看着他的眼睛,“你的性格去到吴子玉麾下,又是在这样的局势里,我不放心。”
谢怀昌一怔:“您这是低看我。”
“你叫我不得不低看我,”谢道庸沉下脸来,“少年人自有意气,可倘若事事都凭意气做决定,那就是莽撞蠢笨了。我问你,你可知你大哥为什么要敲打谢福宁父子?”
谢怀昌忍住心底苦涩,道:“谢诚同谢家脱不了关系了。”
“更可怕的是,他对此还一无所知,总觉得离开了老宅,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自由人了。”谢道庸语气平淡,“他眼下还算乖顺,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他这个心思若再保持些时日,不必他自己惹祸,咱们也要先下手将他除掉了。”
这个“咱们”,指的是谢家,是谢怀安,是谢道庸,也是他谢怀昌本人,如今谢家在京城的只有他和谢道庸,一旦谢诚不受掌控,对他下杀手的也只能是他和谢道庸,而看谢道庸今日的意思,恐怕是要将他推到前面去,做那个刽子手。
他喉头哽住,终于明白了谢道庸的意思,意气用事易,冷静思考难,更难的是自始至终,无时无刻都能分清主次,为保全族阖家平安,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
谢怀昌忽然发觉出,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他已经长大成人,但实际上却仍然是那个在长辈庇护下胡作为非的小子,现在长辈要退居告老了,他须得接替长辈,来做庇护别人的那个人了。
在袁世凯面前同杨度的那场争执,约莫是谢道庸这辈子最后一次意气用事吧。
民国二年12月底,在距离元旦只有两天的时候,国会约法会议通过了对《修正大总统选举法》,规定总统任期为10年,并且可以连任,总统继任人则须在现任总统推荐的人选中产生。
他同皇帝相比,只差一个名字了。
袁大总统兴许是还没有最终决定是否要当那个皇帝——他是个聪明人,连谢道庸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他自然能想的更明白。
因为更切身,所以更犹豫。
驻守镇江的冯国璋在前清江宁府署设立了江苏全省执法处,他人也跟着去了南京,临行前自然要来跟谢道中道别,谢道中便在府中设大宴为他践行。国中数省,富庶者莫过江苏,冯国璋雄踞江苏,地位急剧上升,在袁世凯麾下数位封疆军阀中也逐渐举足轻重起来。他先前一直拱卫在北京周边,诚然是距离权力中心咫尺,可这咫尺之遥于天涯之远又有何异?袁世凯眼皮子底下,他连自己的亲信部队都建不起来。
冯国璋来江苏是做足了功课的,下定决心要立一个自己的“国中国”,成一省封疆,因此对地方上的豪绅大户们多有笼络。谢道中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受他照付,便也投桃报李,向南京交好的世家老爷们修书,提前讲明冯老总即将去南京就任的消息,算是一个暗示,替冯国璋跟南京宦门牵上了线。
老宅传出喜讯,吴心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足足有七斤重,蹬腿扭腰,哭的那叫一个响亮。这消息是谢道中亲自打电话告诉谢道庸的,说长房续了香火,今年祭祖要大办,叫他无论如何带着妻儿回家。
老宅今年两大喜事,一是吴心绎终于产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二是婉澜再度诊出喜脉。他们携家带口回去的时候,婉澜正在老宅里住着,她今年得了陈夫人金口玉言,不必镇江扬州两头跑,可以安安生生地住在老宅。
秦夫人的意思,依然是叫她照礼去扬州伺候婆婆,就算端茶奉水之类的事情做不了,做个样子总是不为难她,陈暨虽说不至于愚孝,但婆媳和睦到底能让他欣慰。
这个提议被婉澜拒绝了,她寿数还长,伺候陈夫人的日子更长,更不在乎这一年。再说她人都已经在镇江了,难道现在再颠簸到扬州去?
谢怀安帮着婉澜说话,婉澜还是他从南京回来时,亲自到上海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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