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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能看见血火,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即使在梦中。
那是一生中最大的梦魇,至死不得解脱的魔咒——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三百轻骑出城之时,敌我双方谁都没有意识到,这究竟已是鏖战的第十五日或第十六日。
层云漫卷,星垂平野,夜色之中唯见火把灼灼,双方兵甲穿梭,流光照耀铁衣,川流间如银线铁划,交错中血红泼洒,那便是生命的一次交击,转瞬即逝。
每一句话都意味着一个决断,而每一个决断意味着成千上百人命运的转折。
“你们都擅长什么?”纵马疾驰间,他记得自己问道。
“骑射,肉搏!”呼六浑的战马几紧贴于他的,大声回答。
“好!呼六浑,挥旗!”
最后的骑兵迅即被分为三部,左右各两翼,之惟自居于中军之中,以最大的音量、最简短的汉语发布命令——
“开!”
“放!”
三百骑军齐齐搭弓,盈满,射出。三百支羽箭虽数量并不算多,但净往一处射出,瞬间也如雨样覆盖了地载阵破绽所在,上百乌桓兵中箭倒地,一道血口就此撕开。
以青壮胡人组成的骑军□□骑的正是青龙营战死士兵遗留的战马,此刻奔驰于战场之上,也不知是受到老主人在天之灵感召,还是本来就熟悉这沙场上的血火之气,竟都越跑越兴奋,也不用新主人催打,便自仰首嘶鸣,奋蹄提速。在敌人缓过神来上前修补破绽之前,骏马已飞跃过层叠尸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敌阵之中,如一枚离弦之箭,朝中间高地上的九旌大旗怒射而去。
乌桓中军,太子孑利先是一声惊呼,复又一声轻笑:“来了吗?!”不待旁边汉人军师插言,便自指挥令旗变动,只一条命令:“围上去!”
原本呈圆形的地载阵登时依令变动,舍弃了已被对方骑兵突破的那一道缺口,转而向两翼收缩,变成半月形状,横挡在中军之前。而两旁的龙飞、云垂等阵此时见中军令旗不再统一调度,而只一味强调围堵,仿佛也嗅到了高官厚禄的气息,也都不再顾及维持阵型,而紧随着压迫上来。只见成千上万的乌桓步卒都开始向中央收缩,外方内圆的大阵渐渐转化为一个巨大的半圆。
身周敌军一时蜂拥而来,箭矢已来不及阻挡,奔马上的兰王却并不减速,只又一声令下:“破!”
轩龙左右两翼骑兵立刻扔下手中弓箭,抽出随身武器,策马向敌阵内更加高速的突进。战线随之被拉长。乌桓兵见机,自然忙扑将上去,欲倚仗人多势众将对方分割包围,然却不料,还未等欣喜,便听得同伴之中传来惨呼连连。原来,被围住的轩龙骑兵皆三骑为一组,互为倚靠,组成了一个坚实的铁甲三角,小小一阵,竟可防备四面八方来敌。乌桓步卒只知以多欺少,却不知这三骑之阵互为保护,牢不可摧,每组之间又能互为援助。由是,乌桓虽人多,对方却能以三敌十,渐渐的,反倒是欲行包围的渐被分割孤立,死伤惨重。
整个战场此刻已陷入一片混战。只见轩龙全部骑兵分成上百个角锥,左右两翼又组成两个大铁三角,像两枚箭头,掩护着仍保持高速奔袭的中军,为他们吸引住敌阵主力,从而打开通往敌酋所在的通道。
高地之上,九旌旗下,孑利眯着长眸,如衔一柄薄刃,将对方攻击的路线瞧了个分明,心中虽已料到对手意图,脚下却还是忍不住踏前几步。却听身边一声高呼——
“殿下!”叶冉看向他,清秀眉峰已拧成了个绳结,急切说道,“请重挥令旗,让部下保持原先阵型——只要能保持住阵型,敌人是突不破的!”
“是吗?”乌桓太子挑眉,“可孤都快看见兰王的脸了!”
“那也许只是疑兵之计,并不是之惟本人!”叶冉忍不住上前一步,“殿下您不要中了他的圈套——您再这样不约束部下,风后八阵一散,青龙营可就要逃出去了!”
“孤管不着!孤只要那一人!”孑利一把挥开了他,亲自执起令旗挥舞,一遍一遍只发布下同一条命令,“统统给孤压上去!擒得兰王者,孤予取予求!”
“殿下——”叶冉声嘶力竭的叫喊立刻淹没在万千乌桓兵将疯狂的嘶吼声中。他想站起来,可孑利刚才那一下用力太猛,震得他胸内血气翻涌,几乎喘不上气来。无人注意到他,伏在地上,汉人军师咳了半天,方能再抬起头来,目光所及处,只见一片混沌——
因奉太子之令,乌桓兵已全都扑向了中央的战场,不知是为荣华富贵诱惑,还是为权力淫威驱使,竟纷纷以血肉之躯迎向对方疾驰的战马!被对方枪尖刺穿、被对方马蹄踏烂的尸首转瞬便组成了一道屏障,但其他人却丝毫不为这道障碍困扰,越过同伴的尸体又照样扑了过去。马刀所向处,马腿削断,血雾喷洒,轩龙骑兵一落马下,便被砍成肉糜。这是以人海阻挡马蹄,却也有马蹄越过了波涛——轩龙军仍有数十轻骑在越来越薄弱的两翼掩护下,向眼前驰来,他睁大了眼睛,看见熟悉的蟠龙纹大旗下一点银甲闪烁,悚然动容——
真的是他!
心如擂鼓,叶冉眯起眼,目测了下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百五十步!想到了什么,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他挣扎着爬起来,大喊道:“殿下——”
然而,他的喊声已没有人能听清。
鼙鼓动地,马蹄纵横。整个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马上的马下的人们都只顾着挥刀搏杀,有的甚至已失了武器,在地上扭在一团。每个人的耳朵里都被呼啸声、嘶吼声、兵戈声给填满,那一层世界上最薄的膜却承受着这天地间最剧烈的捶打,如每一个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也如此坚强!
战场这侧,蟠龙旗下,之惟抬睫,目力所及处,早分不清敌我。双方的阵型都已混乱,而己方毕竟是仓猝纠集的骑兵,奔驰越久越无法保持住队形,战线很快就被掉队者自然而然的拉长,而每一次拉长,就意味着敌人的马刀将像雪片似的落在那些脱离大队的孤骑身上。也不知四周还有多少己方的骑兵将他这一骑夹在当中,只听到一组一直近在耳畔的马蹄声响——是那胡族小子,不管不顾,一路贴马而驰。
之惟不觉转眸,不料正撞上胡人青年浅色的眼,直直的看向他:“王爷,别回头——我们就是彼此的后背!”
这是在出城前,布置下三角锥战术的时候,因没有足够时间来解释该战略的精髓,他只能匆匆说了这么一句。此时此刻,被他人道来,心头却不免一震——
他怎会知道自己想回头?
他真的很想回头,回头看一看自己身后究竟还剩下多少活着的袍泽,却也更知道:自己已再不能够回首。已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因为他的命令而死去,多少人因为他而死去?!无法计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生灭,自有定数,冥冥中无可强求。
可这并不是解脱的理由!
虽然自己也和身后的人们一样面临着同一场屠杀,可在自己死亡之前,都永远找不到开脱的借口。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化为这离弦的飞箭,用身上所有的力量,和这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儿郎们一起高喊一句——
不回头!
之惟眯眼盯着前方,看见那九旌大旗,旗下黑影——还有一百五十步——手里暗暗的按上了角弓。
一百四十步!
一百三十步!
一百二十步!
骏马跨越这距离只在须臾之间,他已能看清旗下三人:一人护旗,身材魁梧,虽千军变幻,万军混战,也自凝立不动;在旁一白衣儒生,似在对主子进言,却无人理会;而中间那人岿然如山,黑衣金甲,电光石火间眸光猛一交错,浩瀚夜空,雷鸣电闪。
双方主帅之间此时相距不过百步:他一马当先,马前已再无凭借掩护;他一人峙立,身前却是重重兵甲拥簇。九旌旗下,人不禁微笑起来,却见那近乎单枪匹马的对手忽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那般清透。
一百一十步!
之惟勾起唇角,手中角弓猛地抬起——
孑利感到一道银光直向自己面上扑来。还没来及动作,便听得——“太子小心!”身边有人在喊。那一道银芒也随即便被身前的护卫斩落于地。可那一道破空而来的疾风却仿佛仍拂过鬓边,冷冷的寒意。乌桓太子不由狞笑,挥手向前,怒吼:“抓住他!”
乌桓兵卒立刻如潮水般涌向那最后的三角铁锥。
“王爷,小心!”跟着后面的呼六浑高呼,尾音还未落地,只见前方马前,几柄马刀已然同时挥出,仍在向前奔驰的战马发出惨声长鸣,两条前腿被齐齐斩断,扑倒在血泊之中。
马背上的人被甩了出去,方才的高速奔腾将他带到几步之外,才重重的摔在雪地上。头盔甩落,雪尘之后,露出唯有南朝锦绣天家方能孕育出的钟灵毓秀容颜——
这就是兰王!
乌桓人的眸子都亮得发了绿,团团扑上前来,像一条条露出獠牙的恶狼。只见那猎物倒在雪地里,挣扎着半坐起身体,却怎么也再站不起来,似乎是受了不轻的伤——那样的唾手可得!却不料伸手时,总会被旁边自己人有意无意的阻挡,出刀时,也总有几柄马刀交击在自己面前,于是,一步之遥,居然成了跨越不了的天堑——不由都面面相觑,终于看见彼此眼中一式一样的自私贪婪。
好一个二桃杀三士!
立于高地上的人看得分明,不禁在心中喝一声彩,随即便又冷笑:不过之惟,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运用诡计了!孑利冷哼一声,“让开!”说着,亲自抽出了佩刀,拨开面前护卫的人墙。
就在这时,雪泥之中,之惟忽然抬眼,眸光灿然逼人——
一百步!
他抬起了弓,拉开。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了双手之上,全身的新伤旧痕也都仿佛被这突然的用力给迸裂,血管里分不清是疼痛还是血液倾泄直下,眼前立时升起模糊的血色——不!不能倒下!只要一瞬!我只要一瞬!他在心里嘶喊。
稳住!射箭的时候,心里不能有杂念,你的面前,只有靶心。
是谁的声音醇和温润,在脑海最深处响起?
眼前血色渐渐淡去,一道清风,拨开这浊世混沌,仿佛又回到儿时那王府后院里练武场,谁手持折扇遮住骄阳,谁握住孩童的双手帮他拉开沉重的铁弓——这便是为何兰王武艺稀松,却对箭术尚有自信——因与习字时一样,只有这时,孤独的孩子才会被人紧紧的拥在怀内,手把手间传来片刻温存。而那温暖虽仅转瞬,却已足够一生难忘,足够十几二十年后仍可化作一道惊心动魄的电光——
仿佛还有人在身后贴着自己后背扶住自己的手,疼痛一瞬远去,之惟终于伸直了臂膀,张弓搭箭,弓弦盈满如月,一道银芒自手中疾飞而出,直取敌方主帅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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