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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惟转身让人打开城门,看见数骑打着朔方来使旗号并一马车向东门而去,却又在门楼前停下。他咬了下唇,逼着自己扭过头去——台下人潮如海,各自起伏——他忽想起来什么,扬声说道:“差点忘了,容我宣最后一次王令:灵水疫平!”
人们看见旒珠遮不住的兰王发自内心的微笑,如清风,如明月,如幽兰。
却不知他只是以余光瞥见:门口车马终于启程,向城门外驰去,终于心安。
随后人们便看见兰王拔下金簪,将硫冕摘下,扔到一边,一双清澈无垢的眼望着台下,不含恨,不含悔,不含怨。
胡族青年看不懂那许多,只道那王爷眼中也有一抹暗色,那是孤独,如他一般。
台上,人神色清淡,无华如一普通书生;台下,却有越来越多的人伏跪了下去——有老,有少,有汉人,亦有胡人,有士兵,更有百姓。
也不知过了多久,满城都跪拜在地,四门大开,却终无一人离去。
之惟感到鼻管里涌出热流来,有如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拿绣金织银的袖子擦了擦,这一次,衣袖放下,面上却是满满的喜悦。
自朔方带来的将官们走上前来,望着他,作最后一次挣扎:“王爷,我们……能不能假意反叛,以押您回京之名,回师朔方?”
之惟摇摇头:“你们换取信任的代价,亦是焚城。”
“那,王爷,我们便这就挥师东进,干脆将朔方给打下来!”
之惟仍是摇头:“别说我们人少没有这个胜算,就算是有,也绝不可行——要是我们自己和自己在朔方干上了,那孑利会做什么?他会立即吃掉灵水,再趁我们两败俱伤之际,吃掉朔方!朔方若失守,则我们身后千里沃野将从此无险可守,乌桓铁骑会糜烂掉整个西北,甚至威胁中原!”
长驻边塞的守将们如何能不懂他所说的种种利害,只是,望着这双明澈如水的眼,心,实有不甘。可是——
“你们是保家卫国的战士,不是一个人,或一伙人的奴才。”之惟还是像往常样微笑的看着他们,“你们也有你们选择的权利:为谁、为什么而流血。”
“王爷!”所有将领全都单膝下跪,行军中之礼,“末将等愿追随王爷,马革裹尸,百死不悔!”
“起来,都起来。”他将他们一一拉起,亦深深还礼,“之惟亦谢过诸位!”
“王爷,您吩咐吧,下面当如何布防?”
之惟淡然挑眉,声音清宁:“仍按原来的布置,余唯待贼兵至。”
下头很多人都没明白为何听到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将领们连着士兵们都又一次单膝跪地,将一声“是”答得响彻云天。
呼六浑却是从这一刻起生出了报名参军的念头,因为边塞上行走多年的人认得不少边丁边将,他知道能令他们动容的并非那些豪言壮语,而是这平常一句——仍按原来的布防——这个城防部署是从军队来到灵水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布置的,并且根据敌情,一个多月里,由兰王亲自主持着做过好几次修改。这也就是说,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那高高在上的亲王便是在认认真真的考虑迎敌;也就是说,从第一天起,他就和他们这些武夫一样,是下定了决心保家卫国,不依靠瘟疫,不依赖权谋,而是凭着自己一腔堂堂正正的男儿血!
他看到周围好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也都露出跃跃之色,只待人振臂一呼,便要同赴沙场,将一腔热血抛洒,急忙看向台上,只见兰王不知何时除了外头玄服,露出里面从领到袖一身素白,向旁边的胡人乐师要过管羌笛。
汉人们都听说过旧时兰王曾笛箫双绝,名动京华;胡人们却只道他如今将一管苍凉诉尽,终于读懂了那汉家诗篇——“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之惟闭上了眼,只将手里羌笛吹奏,一口气、一腔血尽付了这响遏行云的笛声中来——
万里关山,千里瀚海。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是谁将阑干拍遍,长歌一曲贺兰山缺——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正是一曲《国殇》,一唱三叹,唱的是西风萧萧,满座衣冠似雪,叹的是庙堂深深,看不见白骨乱蓬蒿,血肉涂膏野……
只是,纵将这手中竹管吹裂,也有种乐声不灭,歌声不绝——
渐渐的,不知是谁先带的头,胡人乐师们竟也能和上了这中原的悲歌,琵琶琴鼓,与他同奏这雄浑壮烈。
更有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三万将士齐扯开了嗓子:“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苍穹浩瀚,亦笼不住这歌声震野;黄沙滚滚,也埋不掉这星火燎原。
天幕下,人头蠕蠕渺小如箕豆,可万众一心,万人同声,也能教云破天开!
人看不见,一道洪流已在这孤城之中汇集成滔天巨浪;也尚看不见,这滔天巨浪将来又会怎样改地换天。
就像已激动得满身血液都鼓噪起来的呼六浑看不见兰王胸中也在沸腾的热血,只看见那一袭白衣在孤城里飘舞,如一面永不垂落的旗旌,同时知道:这样的衣着,就意味着那人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