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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要经过多少流转才能淡成历史?要掺加多少血泪才能凝成故事?……又要多少怀念,才能像眼前这样,这样烙成心事——

    望着月下的男子,她不知。

    不知的是他仰首望月的眼,盛的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知的是他唇角氤氲的笑,舒展的究竟是今生的结还是往世的烟……

    真像是华灯莲璨时的初遇,辽远而又近切,“韦之”的一颦一笑,“未知”的命运丝线,就这样,明知“不知”,却仍纠缠。

    ——这是怎样的一个始?

    当邂逅迁延成了交换,当姻缘在交易的外壳下辗转,纷至沓来的除了现实,更多的可是疑问?却又为何放任自己那么久都不去追问?究竟是什么将它们统统压下:是那夜飘香的纱枕,那含笑端详的目光,还是那只放在她手背的微凉的手……相处的点滴涌上心头,仿佛海市蜃楼,却又让人那么贪心的想保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的患得患失?以为不问因,就可以守住一个果。那么今朝终于知晓了前因,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生活将如画皮般剥落?

    如此月光如此夜,没想竟是别人的故事剥开了彼此坚硬的外壳,底下流露的温情原来也终究是别人的——那尘封了沉淀了的往世,即使是辗转来的第多少种版本,也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情这样的人,永远永远不会褪色。而在这样的过往面前,黯淡的只会是眼前人吧。

    她不由流出一抹苦笑,抬眼,正遇上对面回眸相视的目光:他,透过她,看到了什么吗?那样的专注。为什么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微笑的眼底有浅浅的月光滑过?

    “你怎回来了?”

    “王爷怎一人在这里?”

    同时出口的问又引来同时出口的答:“散得早。”

    之惟失笑,热辣辣的感觉一直涌到颊上,忙掩饰的低头,正看见手中的酒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走进亭子,向对面的人儿招手:“进来。”

    断云依言进亭,空气中弥漫着微醺的酒意,不知是方才的热络未散还是对面之人又带进来。潺潺的声音引她低下头去,只见脚下大理石中流淌着涓涓的水流,九曲蜿蜒,细看了,原成一个“寿”字,她知道这是“曲水流觞”——流杯亭——兰王府的名景。

    “怎么样?”听到之惟问。

    她笑笑:“好看。”

    “哪儿好看?”水面倒映出男人微红的脸,许是酒意。

    “水好看。”她说,“流水很清,还有低下铺的卵石,很干净,很安宁。”

    他挑了挑眉毛,似乎有几分得意,弯下腰去,手拨弄着潺潺的流水,笑道:“这是活水,自然不腐。下面的卵石都是从江宁运来的,每一块我都亲自过过目,就只挑了白色的留下,花的都拿去铺路了,就像你说的,白的干净……”说着,忽然抬起眼来看着她,“……断云?”

    “王爷?”她脑里嗡的一响。

    “你……”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一笑,“你喝不喝酒?”

    她看见他手里的杯子,轻笑着低头。

    小小的白瓷酒杯从亭子的那头飘向这头,沉浮中一点点的靠近,终于到了面前,她伸手拿起,半杯佳酿,荡漾的琥珀光。尝了尝,舌上绵厚的滋味——“不是桂花酿?”

    “女儿红。”

    喉咙里涌上来遥远的江南的苦涩,在这帝都的圆月下,一人半杯。她仰首喝净,然后望着她的丈夫:“还有吗?”

    他微一怔忪,随即笑起来:“有。”说着,向她伸出手,“跟我来。”

    她走过去,将手指放在他的掌上,他却连她的掌也一并握住。她感觉他的手还是微凉的,于是,纤指也反握住他的,他察觉了,她瞥见他在用余光看她,却又都装作没发觉。

    沿假山而下,便入待月轩,虽不见狼藉杯盏,却还有酒香和脂粉香萦绕鼻间,让人越发觉得先前的热闹潮水般退得迅猛。但桌上还有酒。之惟拿起酒壶,给二人斟满。“以前小时候过中秋,父王总说不准我喝酒不准我喝酒,可每到最后又总是他一拍桌子,说:‘儿子,你也来一点。’,然后,呵呵,他就会被人骂……”年轻的兰王沉溺在比酒还醉人的过往,孩子气的一手比划着窗外,“那时候,月亮比现在大,也比现在圆,真是又大又亮……”

    她不禁也笑了,却没看外头,只举起酒杯。两杯一碰,她看着他一饮而尽,她自己却只能承受浅浅一啜。他还要再斟,她却抢先接过酒壶:“我来。”

    他没急着松手,玉壶上,指尖碰着指尖。他的手明显比方才热了一些,带着点粘糯的感觉。黑眸仍是清湛如常,若不是里头忽然泛起的一层薄光,怕是任何人也看不出这已是兰王的醉态。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的眼也像被酒气熏染,止不住的犯酸。

    对面的之惟却忽然垂了睫,模糊的说笑:“其实,这样的机会也没几次。听父王说,这还不抵在塞外,一面痛饮葡萄美酒,一面赏月。就那么席地而坐,看月光照在沙海上,白茫茫的像波浪一样,远远的海的那头传来羌笛的声响,这边的人便忍不住拿竹笛相和,一吹便是半夜,即使知道也许明天就要和那边的人恶战一场。”虽看不见他的目光,也还是能瞧出他面上的向往,壶上的手突然握紧了壶身,“我从小就希望我哪天也能像他们一样,他……呵……他总是说等我长大,可当我真的长大了……我真的也能去了瀚海,月光下的沙漠,怎么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真是……”他忽然笑出声来,“他们怎么能骗小孩子呢?怎么可以——”话没说完,手上忽觉一暖——柔荑包裹住他骨节突兀的手,用着那女子大约最大的力气——“王爷,不要再喝了。”边说边将他握壶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在他感到掌心空落之前,柔荑已扣进他掌来。

    断云将自己的五指一根一根的嵌进他的指间,清清楚楚的,传来两个人的战栗。月光洒进来,满月照着二人的侧脸:修长的眉,挺直的鼻梁,还有,映着她,只她一个人的眼,那样黑那样深那样远——这个男人,她忽然涌起种想哭的冲动,想用自己将他填满。

    腰上一紧,原是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已将她纳入掌握,伴随着一阵轻颤,她仍不改仰首凝望的姿势,月色映的脸颊一片莹白,恍惚白练等待描绘——在彼此反应过来以前,他的吻已然落了上去,细致的,像是画笔在描摹,沿着眉棱、颧弓、鼻梁,一直到唇沿,微启的朱唇泛起一层水光,细尝来才知是清淡的佳酿,深浅自如的柔情……

    渐渐的,她的眼睛开始迷朦起来,世界开始颠倒顷颓,雕梁画栋渐渐都开始转变了方向,窗棂上的镂花飞旋。不禁闭上了眼睛,什么流水般从颈项一直迤逦到肩胛,她微侧过脸,温暖摩挲而过——原是他的发,比想象中柔软得多……她迷迷糊糊的想着,任那墨泉一直融进身后的一枕月光,青丝如网,将那温存承接……

    窗里窗外,月色如水,水如夜……

    都说千里共婵娟,却不知是否人间处处月光都一般明亮?

    刚从柳府回来,一进门,静王便得到了令人心悸的消息。连忙登上府内至高的藏书阁,急促的喘息让咽下不久的药味又反上来,嘴里一阵苦涩。站定后,望着下面黑黝黝的园子,他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他身后的楼阁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铃声,但触动它们的却并非是风,而是底下花园里的“困兽”。

    “王爷,要怎么处理?”亲卫请示道。

    他望着被困园中的人影,一手扯住披风系带,一手抓紧了阑干。花园中树影婆娑,连月光都透不完全,他却为何还能清清楚楚的知道里面是谁?只有谁敢这样从来不为人知却肆无忌惮的闯入,即使隔得那么远也依然能感到那种压迫感,挥不去甩不掉的影子,近十年的梦魇……想着,眉心已凝成一线。

    “王爷,您没事吧?”看在旁人眼中,却道他忽然面色惨白。

    他摇头,眼睛仍死死盯着下面。那亲卫便察言观色道:“要不要启动地龙?”

    地龙乃是园内最隐秘也最狠毒的机关,顾名思义,这埋在土中的杀人利器一旦开启,上面的人顷刻间便会被黄土吞噬,尸骨无存。之所以会这样建议,显然是连属下都看出了他的迟疑,因而要用上这最不着痕迹的手段——就这样,行吗?心像被只大手揪住,一阵绝决的快感:如果,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仿佛已能想见由此带来的萧墙之乱、天下之乱,水色的唇不禁勾出一抹笑来:分崩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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