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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便已是七月十八出嫁之日,断云昨夜熬到窗纸泛白方才小睡了片刻,迷迷糊糊的起来,任柳二夫人领着几个丫鬟敷粉施朱,高拢云髻,仔细换上大红的喜服,眼望着镜中盛装的女子,竟是一时恍惚。
“断云?”忽听柳二夫人相唤。
断云抬睫,眼见柳二夫人目光盈然,正直直望向她手。她低眉看去,原来自己手里正攥着那连夜绣成的盖头一角,并蒂莲花开于一汪朱红,金丝银线光芒灼灼,仿佛还带着赶工的热切,盯得久了却又觉得模糊晃眼。
“好孩子,让二娘给你盖上。”盖头被轻轻扯动,听得出拉着另一角的人轻微的鼻音。
她心里一热,又复一酸,低声一句:“二娘……”向有主见的柳大小姐竟是头一次将这称呼叫得这般仓惶。
柳二夫人从她松下来的手里拿过了盖头去,轻轻抚着抚着,良久,终于说道:“放心吧,兰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断云听出她话虽迟疑,意却确定,心头滚沸终于化成了一股暖流,不由方寸稍安,然深里却更知,此刻平缓并非釜底抽薪,不过扬扬止沸而已。
果然——
当盖头轻轻覆上额前,艳红铺满眼帘,看不见手绣的并蒂莲华,只看得见脚下路途漫漫:下得绣搂,出内堂,上轿……摇摇晃晃的花轿里,吹吹打打的喧闹中,飘摇着,似乎要用一生走完……
一颗悬得老高的芳心像被什么抛起来又放下去,坐在轿中的她不知自己已行到了何处:原来一来是兰王府言道府中人手齐备,说明了不要她带下人,因此轿外此时已全是王府人马,人事生疏,哪会有人相告行程;二来是兰王纳她并未上奏天听,她也就暂不具名分,依着天家体例,如此便无拜堂成礼之说,她只知自己将被直接送入兰王所居九思堂,而这一路七上八下身心摇摆,教人哪能数清已过得了几重门?
空落落的感觉就这样迎面扑来,她手心一痛,这才知指甲早已掐进了濡湿的掌心,不由抬头四顾,却只有摸不着根际的暗红一片。忐忑间,忽听到锣鼓声不知在何时似已小了下来,模模糊糊的,轿旁一个声音响起,说道:“王爷。”
一切,就在那一瞬间,清楚起来——
清清楚楚的一个人的脚步,清清楚楚的她知道是向她行来,她屏住了呼吸,世界仿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连原本隆隆的心跳都已飘忽远去,只听见那步履,行在她轿旁,一步、两步、三步……在走到第九步的时候,她听见有人道:“王爷,客已来齐。”心音在那一瞬又轰隆响起,遮住那步履远去。
头一次,她知雀跃也能让人心安。
再行了几步,终于停了轿,她被搀入屋中,端坐床沿,看到泛着青光的地面,这才知是已入了九思堂。渐渐的,门外喧嚣渐远,门内人声渐远,只余了大约红烛偶尔爆起一个烛花,数声毕剥,剩下的便只是等待。
静静的,唯有心音,随着时间的点滴流逝,逐渐慢了又紧,紧了又慢……盖头下的她不觉有点昏沉沉的,竟是睡意袭来,心知多半是因熬夜的缘故。不禁抬睫,这个角度却看不清盖头上的莲,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心心念念的忽喜忽忧,密密匝匝的一针一线,难道竟只成全了现在的……疲倦?想着想着,终还是没抵过沉沉睡意,等待中,螓首不知不觉就歪在了一边。
迷迷糊糊中,却听外头忽然人声作响,几人唤了两声似乎“王爷”。
她一个灵醒,不自觉的一直身体,盖头下流苏晃了两晃,差点迈出的莲足悄悄又收回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心正被提到最高处,却听那脚步声忽然一滞,人声倒更大了一些,急急火火的几声“快些”“快些”,乱了许久,听一个人问道:“王爷方才不已喝了醒酒汤了吗?”
灵台如镜,飞思化作清影无痕,她在这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不禁轻笑一声:那管什么用。却不料——“那管什么用?!”外头竟也有人与她一样心思,更还脆生生的道了出来——竟是这般肆无忌惮,也就不难想见那位王爷的情形了。
果然,只听吱呀一声门响,脚步声纷沓而至,裹着酒意的温热气息被人小心翼翼的送到她身边,她微微侧目,流苏下,身旁与她一色的红衣溶在一片喜色之海。红云弥漫着热浪,瞬间炸开在眼前,绷到极致的身体,似乎连呼吸都艰难。
“夫人?”
“嗯?”乍闻人语,她转头动作过大,震荡得一头珠翠一阵簌簌。
那人似乎笑了笑,然后膝盖弯了弯:“夫人,奴婢叫紫菀,就在院里伺候,您若有事尽管吩咐。”正是方才那清脆的声音。
“这……”饶是平日聪颖,面对此刻情形,断云也没了主意。
“王爷今日高兴,酒多了些,以往倒也不常见。”紫菀轻轻说道,话语中竟有几分委婉解释之意,听得断云心头一动。
紫菀见她无话,也就不再多言,又是一福:“夫人,奴婢告退了。”说罢便掩门而去。
断云坐在床边,动也不动,良久,也不知是在等待什么。
垂垂流苏之下,红浪静默,红云停搁,只有身边酒沉的呼吸带得一线暗红在烛光下轻轻起伏着……
只听“啪嗒”一声响,她猜,是烛泪吧。
想着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靠在床柱上,倦意渐渐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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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照着满屋大红的已是淡薄的曙光——往秋天里去的淡金颜色染不明一片暧昧红潮。揉揉酸涩的脖颈,她瞥见案上烧残的红腊,案边架上含苞的秋兰,被广袖般的兰叶挽住了一角的窗户,以及……窗边正在穿衣的人。
大红喜服被扔在一边,晨曦映照着龙补云边的玄青色朝服,玉色深衣,“玉”上流波的乌发还未及束起,在一低头间便有几茎垂在了额前,他随手一拢,露出眉,露出眼,露出——笑意——“醒了?”
断云一怔,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之惟猜她是尴尬,而他自己其实也从容不了多少,便装作捋平肩头衣裳,垂眸道:“天色还早,我赶着去上朝,你再多睡……”话一出口,却又吞了半截:这洞房花烛夜,还嫌睡得少吗?更何况还让她……就这样歪了一宿。想到此,梗在喉咙口的便更不止半截话了。
断云听出他是忽然刹住,料他是为宿醉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嗫嚅了会儿,才道:“王爷,是否……要断云帮您更衣?”
“不!——不用了。”发觉自己声音过大,之惟自失的一笑,“你既醒了,我便叫紫菀她们进来服侍罢。”
她这才知他自己动手竟是怕吵醒她的缘故,脸上不觉一烫,忙掩饰的低头答“好”。
之惟就出声叫人,说着便走到外间。
听得一通布料悉窣,玉佩叮咚,然后便是一声门响。
片刻后,紫菀走了过来,行了礼,笑盈盈的道:“王爷说了,今日无事,请夫人在此好好歇息。”说着,便过来为她铺床。
大约是都心知大白天的摊被实在古怪尴尬,两人也就都不说话,忙碌中,紫菀甚至连眼皮都不曾上抬一下。
断云感她体贴,自觉的偏过身站起,这一动中,什么东西却从身侧滚了下来,一见,原是个夹纱枕头,不解的朝原放处一看,只见身侧床上一个浅浅的坑,这才反应过来昨夜的凑合睡眠原还依托了这物……正欲捡起,心却先动,忽然猜到此物会是谁放谁搁,手便停在了半空。
她犹豫时,紫菀已蹲下拾起,放回了床头。然后退开床沿,转身向她,道:“夫人,紫菀为您更衣吧。”
手已悄悄缩回了袖中,断云轻轻点头,心下不由一笑:自己本也大家出身,虽比不得此处气派,却也不至该像现在样窘迫。如此,便从容了许多,任紫菀一一卸去装容穿戴。拆发时,忽然想到一事,她不由问道:“盖头呢?”话一问出,脸已一热。
紫菀笑笑,从床边她方才坐的地方拿出那方红帕来,回道:“夫人可真是困得糊涂了,这不一直就落在您身后吗?”
心像被什么烫了一下,迷茫里偏又有什么跃动,断云接过,十指摩挲,昨晚的期盼、紧张、失落、疑惑……种种种种一股脑的涌上身来。
紫菀见了又似没见,唇角一抿,又施一礼:“夫人歇着吧。”说着,便款款而去。
外面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起来,断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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