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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国建握手道别从衙门出来,方秉生对手下说道:“去邮局。”
正招呼滑竿轿夫过来的山鸡满脸惊愕的扭头问道:“生哥,您不回钟二仔家好好休息一下吗?大热天的!”
“有什么好休息的,去那边电报公司找个办公室,好好想想,把事情朝老大汇报一下再说。”方秉生摇了摇手里的名单和选举通告,说罢看着山鸡又说道:“我今天没什么事,你要去看行刑就去。你不是挺爱这一口的吗?”
“别逗我了,生哥,我早就不爱看死人了,再说就算有凌迟看,和公司的事比起来算个屁!我跟着您生哥!”山鸡赶紧表忠心。
方秉生满意的一笑,对等着他的滑竿和皇帝车一挥手道:“就两步路,跟我走过去。”
山鸡真心不会去参观什么西洋绞刑架,不就是吊死人吗?还搞个什么西洋刑具,刘国建这种垃圾真会拍朝廷马屁的。
这死法太温柔了,有毛好看的?拿修铁路的撬棍、道锤把人打死都比这个好看。
这几年,洋人太变态、皇帝太洋奴,国际上老说宋国割人脑袋悬在木笼里示众太残忍,结果皇帝就变了死刑,一概绞死或者枪毙。
本来国民就对取消凌迟之类的大众庆典节目很失望,现在竟然连鬼头刀和脖子截面也见不到了,揣着个馒头想蘸点人血治肺痨都找不到地方了,这太不像话了。
死刑围观人仍然很多,但已经没有了清国大众过节的意思。
当然这也没法,谁叫圣经对死前虐杀不屑一顾呢?
基督徒认为人死后还有审判,还要在末日审判的时候复活,肌肉复生什么的,你把个人剁成几百片或者身首异处,不是给神添乱吗?难道复活的时候,还要那无头家伙满地摸来摸去找来脑袋吗?
另外按天主教的地狱说法,地狱和十八层阎罗殿的刑讯逼供没分别,既然凌迟、虐杀人是神的事,基督徒就不要插手了,直接送他见上帝就可以了。
邮局作为城市情报中心,自然就在三一街上,从满是福建话的衙门捂着耳朵出来,走过牛津的“神就是光”校训,再走过基督联合小学,这街的另一头就是了。
走过几个小店,到了邮局门口,方秉生抬头看了看绿色的邮局和电报标志,特意顿了顿,重重的咬了咬牙,很得意:想当年,他们解决完龙川电报杆灵异损毁事件,那该死的迷信**穿着一身孝服,用菜刀重创了这里。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只是血迹早就被掩盖在马路和时间的沙尘之下了。
这是好事,因为这件事和惠川电报堂没有任何责任关系——惠川堂又没有杀他爹妈,只不过因为施工的原因不小心把个荒地变作泥坑耽搁了这孝子的墓穴,
“不小心”“淹死了”一个“迷路”的风水先生。
而且这风水先生是四处散播风水迷信、阻碍西学学习、扰乱圣君裁断的满清奸人!
这让皇帝记住了这个心黑手辣的组织,否则身为一个实力很弱小的私营公司和朝廷谈铁路工程哪里有那么好到手的,朝廷那些该死的贪官虽然官俸高得吓人,也不是不爱钱的,他们可不在乎你手里有没有砍刀,黑/社会遇到他们只有跪地舔对方鞋底泥的资格,不,连舔鞋底泥的机会怕都没有。
现在宋右铁电的电报业务得到了和铁路沿线邮局一处办公的殊荣,邮局是朝廷的,可以在邮局里有位置,何等来钱?
看了好一会,方秉生才抬步要进邮局,山鸡眼疾手快,推开几个不长眼的挡路客人,替方秉生毕恭毕敬的清出了一条路。
方秉生右脚皮鞋鞋底刚踩在邮局地板之上,山鸡已经又闪电般的先窜了进去,推得大厅里人流熙攘的顾客人仰马翻,他冲到电报柜台前,指着里面两臂套着套袖正核对电报文的一个四眼田鸡大吼道:“你们经理呢?赶紧叫他出来!宋右铁电方副总来了!”
那年轻人还是孩子,眼镜片后面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不是被“方副总”名头吓的,而是被这解开胸口扣子露出满身纹身的流氓吓得。
愣了好一会,在这个流氓以居高临下的威胁表情喝退几个保安、让在柜台前排队发电报的人又气恼又无奈的讪讪闪开之后,那孩子终于明白这不是抢劫,然后他扔了手里一把电报文,匆匆的跑进柜台后的小门。
五分钟后,一个中年人带着一脸惊喜到肌肉崩溃表情、又或者死了爹妈而突然有人告诉他爹妈又活了的表情的中年男人从那小门扑了出来,他同样双臂套着套袖,只是身上穿了时髦的吊带裤,衬衣胸口口袋里插着一截钢笔,一看就是个洋行白领的标准打扮。
看到这人那假得不能再假的表情,山鸡微笑着说了句:“这才像话嘛。”识趣的一退步,站到方秉生身后,把舞台留给另一个主角。
“方副总啊!想死我了!今天没想到您能大驾光临视察啊!天啊,怪不得我早上起来家里喜鹊就乱叫啊。”那人皮鞋摩擦着大理石地板发出唧唧的怪响,冲到方秉生面前立住,两手死死的握住方秉生的一只手,虽然他比方秉生高一个头,但那腰弓得让方秉生只能看到他油光水滑的大分头后脑勺。
“嗯,客气了,王经理。”方秉生傲然挺立,任由手被摇得如同犯了癫痫,他扫视一下周围密密麻麻的客人说道:“生意不错嘛。”
“那还不是您指导有方?!”王经理满脸堆笑的再一躬身,大分头都要撞到方秉生的裤门纽扣了,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个人松开了手,朝柜台后小门狠狠的一手拍在胸口、一手指着那门,以一副治安官正指挥十字路**通时候发现自己裤子掉了的姿势,对方秉生叫道:“方总,里面请!”
山鸡立刻窜前,用凶恶的眼神连带粗暴的推搡,在大厅里满登登的顾客群里替方秉生清出一条路来,方秉生大摇大摆的走过“裤子掉了的治安官”王经理面前,只让他看到挂在左手的文明杖杖头一晃一晃的。
进去那柜台后的小门,和大厅是另外一番天地。
大厅是吵杂的、闹哄哄的,而这里推开小门,踩上一条安静的室内过道,滴滴答答的声音就静谧略带诡异的充满了空间。
过道一边是靠着墙的,另一边就是无数彼此缠绕宛如缠丝洞一般的电线连着各个小桌子,每个桌子前正坐的年轻人一边看着面前的电文,一边宛如着魔般的摁着右手的按钮,这滴滴答答的声音就是按钮和底下的底座相碰发出的怪异音乐。
虽然参与翻译过好几本电报书籍,虽然是海宋电报员的光荣的第三位华人培训员,但看着这副情景,无论十五年来看过多少次,方秉生还是会在肚里问:“这尼玛肯定是妖法吧?”
虽然宋右铁电里面有个“电报”的电字,但绝不是“宋右铁电”如同垄断最长的铁路一般垄断电报业,电报业投资成本相比铁路非常低,因此大宋的电报公司绝非宋右铁电一家,不能说多如牛毛,但竞争者实力都不俗。
然而方秉生在海宋电报业如雷贯耳,任何做电报业的人提起方秉生来,都得用满清礼节拱拳说声:“前辈!”
因为大宋电报员必看的经典翻译中,其中一本《电报员技能》就是方秉生翻译的。
打头的作者自然是个洋人,紧随其后的翻译士也是朝廷的人,但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翻译士也是个洋人,是个传道士,所谓的中西文贯通,不过是日常用语:“你吃了吗?”“孩子真胖,有福”,“耶稣会救你的”他也只能搞点这种宗教和日常用语。
真玩电报这种科技翻译,中西都很少人能玩转,那些专业术语你怎么翻?光“电流”一词就够你费劲的,你是音译为“恩来客锤客死”的这样一幕谋杀惨剧,还是做成“闪电之流”这种让人凝视闪电而摸不着头脑的意译?
这需要翻译之外的二翻译。
方秉生就是二翻译,疯狂琢磨翻译士的意思,把翻译士的二逼翻译,绞尽脑汁翻译成中国人可以理解的字句。
两人几个月里就没干别的,就天天一洋人和一土鳖用各种比喻希望沟通,光解释电流,传道士就把自己养的鱼全弄死了,因为他用了无数器具把鱼缸里的水搞出来弄成水流,来比喻电流让方秉生可以选择适合的中文词翻译。
连带皇帝都当编辑审核.
一群人筋疲力尽,终于搞出一本中国人也可以从中国字里学着发电报的《电报员技能》。
说实话,看着那群年轻人从自己都不理解的文理不通的翻译书里,真的滴滴答答从海京发了电报,那边惠州电报局收到了译码成功了。
大家一片欢腾,方秉生愣愣的想:“这尼玛是妖法吧?我都看不懂我写了什么。”
当然方秉生不懂也没关系,他是第四作者,排他前头,紧随两个洋文名字之后的本土作者名字是老大翁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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