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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一路过来看释卢这边情形倒不怎么对。沿途牧民见着从当门关往火火堡方向走的皆是一派戒惧之色,沿途借宿时听得是去火火堡的便再无人肯收留。这不过几日之间,怎忽地成了这样。”

    “还不是那祭天惹的。”达水泰环着双臂坐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沉着脸道,“郎蹇传下神谕说一年内西方有邪魔入侵,还有什么内邪相应,明着暗着就指着咱们火火堡。”

    秋往事讶道:“这神谕传得倒快,咱们也不过刚到,这边竟已传遍了么?”

    “这边不必等那边的人过来传。”火火沐冷哼道,“释卢各地皆有神谕使,专司传达神谕,据说皆是受释神庇佑,开了神通的,那头郎蹇一得神谕,他们在千里之外也立时便能知晓。牧民们皆视此为神迹,其实还不就是郎蹇事先编好了神谕传出去。”

    “你们大闹祭典的消息昨日起也有风声传来了。”达水泰眉间有如刀刻的深纹此时更是绷得紧紧,“说是火火氏勾结风族妖人祸乱祭典,妄图灭我释卢。如今外头对咱们可是一片敌意,若非有这几年联手抗敌打下的底子,只怕已连现在这点面上太平都保不住了。”

    王落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沉声道:“事已至此,普日泽只怕近日便会出兵了。届时我们若引容府之兵相助,那便正是应了西魔东侵之说,成了释卢公敌。若当真演变至此,只怕不好收拾。”

    伶老国母偏头看了普日桑一眼,见他垂目抿唇坐在一旁全无反应,周围诸人也是各说各话,全未当他在场,心下暗叹一声,拉过他左手放在膝上,抬头道:“老身在国内尚有几分威望,不若由我出面,或许能稳住百姓。”

    火火沐心中微凛,这才省起老国母不比普日桑般懦弱,不可太忽略了她,思忖半晌,抬眼对她一点头道:“老国母心意,火火沐感激不尽。此事固可一试,只是普日泽明知您在此,想必早有应对,桑殿下便早被传为受我火火氏毒蛊所制,老国母出面只怕也不过是如此结果。总之至不济,咱们顶多就先在这儿守足一年,捱过了神谕期限再说,量他普日泽就算倾力来犯,也未必就拿得下火火堡。”

    “这终是下下之策,实不得以方可为之。”王落蹙眉沉吟道,“他若当真下了决心以举国之力与你相抗,火火堡一堡之力,终究耗不过他。何况一年之后,他不过再出个新神谕,此局不破,咱们始终受制于他。”

    王宿在旁听得气闷,正欲开言鼓鼓士气,忽瞥见秋往事眼神闪动,似是在盘算些什么,当下一把拍在她背上道:“你若是有好听的就快说,若还是那憋憋闷闷的就不必了。”

    秋往事瞪他一眼,耸耸背后筋骨,抬眼望向王落,见她微笑点头,方开口道:“如今麻烦的也不过是那神谕,倒并非普日泽兵马,咱们只消破了神谕,剩下的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怎都好办。”

    火火沐早已吃够了这神谕的苦头,心下只觉烦躁不已,皱眉道:“如今可不就是拿这神谕没办法么。咱们释卢人世世代代都对神谕信奉不疑,哪儿有那么容易破。”

    秋往事眼中微光一闪,摇头道:“不是要他不信,不过是换个信法。那神谕终究不曾明说西魔便是容府兵,内邪便是火火氏,咱们只要从西方随便弄些邪魔来先应了那神谕不就是了。”

    王落心中一动,恍然道:“你是说孙乾?”

    火火沐眼前一亮,微觉有戏,脑中心念电转,盘算不休。良久终是闷闷地一挥手,摇头道:“还是不成,裴初如今与普日氏结盟,孙乾好好的又如何会攻过来?”

    秋往事神色略沉,冷哼一声道:“孙乾此人刚愎傲慢,自视极高,他当日在高旭手下与裴初平起平坐,如今却屈居其下做个小小的当门关守将,心中定是不忿。且他素来与裴初帐下顾雁迟、卢烈洲那一干重臣不睦,再不肯在他们面前示半分弱,是以若是他辖区内出些什么纰漏,我料他定是设法暗中解决,绝不会报于裴初知道。你们说咱们若设法烧了他的粮草,他却又要如何暗中解决呢?”

    王宿一拍手道:“最现成的自然只有入释卢来抢,那可不正是西魔东侵了。”

    方定楚轻轻点头,不紧不慢道:“不错,孙乾执掌释奴营多年,入释卢掳掠是做惯了的,一旦丢了粮草,会打上释卢的主意确是十分自然。”

    “可要烧他粮草,谈何容易。”罗翔这两日方从须弥山过来,深知当门关如今防卫甚严,“这两日风声正紧,须弥山上的人虽已撤了,但当门关已是闭了关不让人出入,咱们想要进城,岂非只有硬攻?”

    “那倒未必,只要你们五将军能稍加配合,咱们便未必全无机会。”秋往事在须弥山中与孙乾比邻而居待了三年,彼时不觉什么,如今见有机会与他为难,才发觉心中阵阵抑不住的兴奋之意,直激得浑身都微微地颤。她此时方觉那本以为早已淡忘的仇恨,实则早已沉入骨血,纠缠不休,心中微凛,忙略一垂目,暗敛心神,接着道:“当门城墙在当日释卢反扑之时曾被毁损过。其时释奴营初建,事后便被遣去修缮城墙,咱们又哪里替他尽心修,督军见不到的地方,自是能偷工减料便偷工减料,许多地方都是挖掉外头两层砖,中间便俱是空的。是以只要城上防卫一松,咱们应当便有机会偷潜进去。”

    “这便有些意思了。”方定楚眉眼微扬,牵出一丝兴味之色,“孙乾一生事业,便毁在容府手上,老五要引他出城当非难事。”

    火火沐指节轻扣着桌沿,思忖片刻,也点头赞同道:“如此不妨一试,便是不成总也没什么损失。”众人便皆望向王落,只等她决定。

    王落沉吟半晌,抬头却向王宿要过手中书信,拆开速速扫过,微微一笑,将信递与王宿道:“我道些许小事,怎要五弟亲来,原来那头果然也有动静!信上说皇上近日便会出兵攻打裴初,北边燎人也不安分,裴初届时将无暇他顾,让咱们如有机会,不妨放手而为。”

    王宿双眼一亮,急急展开信读着:“这是让咱们不妨索性拿下当门关么?”

    王落点头道:“不错,当门关地处明庶、融洲、释卢三地交界之处,咱们要入释卢,如不欲翻山越岭便只得从当门关走。今后我们既欲从释卢购买马匹,那这当门关迟早也要拿下。如今既恰逢其时,不妨假戏之后,便来真做,先令五弟引孙乾出城,咱们趁机烧他粮草,待他领兵入释卢抢粮,五弟自可轻取当门关!”

    火火沐一拍桌面,满脸兴奋道:“届时神谕既破,当门关又被你们占去,再加上裴初无暇东顾,普日泽必不敢贸然出兵,咱们便大可与他周旋。”

    “还不止如此。”方定楚接口道,“普日泽近年来暗中与裴初结盟,半卖半送给他无数马匹,其间往来多通过当门关。这回若能捉着孙乾,令他供出其中证据,与普日泽想必也大是打击。”

    众人越说越是兴起,当下又细细商讨了各处关窍,便各自下去准备。

    此后一连数日,秋往事皆扮作牧民去当门关下放羊,隔得远远的便以自在法将枢力渗入墙中,查探何处有空隙,觅着地点之后便以凤翎悄悄地将砖块挖松。守城军士虽觉她靠得太近,但见她当真只是放放羊,并无异动,收了几两银子之后也便随她去了。数日之后大功告成,李烬之的五万兵马也已到了当门关下三十里外。

    次日起,李烬之便于城外十里处扎营,亲带着一对人马至关外纵马驰骋、高声叫骂;到了日中时分便大剌剌地在城下席地而坐,生火用饭,谈笑风生,直视城上守军为无物;至夜间又轮番击鼓鸣锣,响箭不绝,闹得城中军士整夜不得安稳。孙乾见他如此轻侮于己,分明便是吃定了自己不敢出关,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虽知此时容、显与释卢之间情势微妙,却也不信容府当真敢与裴初撕破了脸。次日一早孙乾便遣探子出城查探,至午间得了回报说李烬之大营不过是座空寨,只那么三两小股人马前后穿行,做做样子罢了。孙乾更是认定李烬之不过挑衅而已,当下仍摆出严密守城的架势,暗中调遣兵马,待过了鸡鸣时分,李烬之营中锣鼓也渐渐低落之时,孙乾大开城门,亲率五千精骑冲出,直奔李烬之大营而去。

    此夜月色晦暗,寒风凛冽,秋往事与王宿遍身黑衣,率着数十名火火堡精锐趁夜潜至当门关近处。只见西墙处隐隐可见灯火大亮,东边却是黑沉沉无甚声息,不过十来名侍卫在城墙上漫不经心地巡行,也尽皆注意着西边,全不往东边看上半眼。秋往事见城上防卫竟比预想的还要松懈,心中大喜,暗忖孙乾不知在那李烬之手下吃过何种苦头,竟似巴不得将所有人皆调去守在西边。待月过中天,城内响起一片嘈嘈,不久西门处蹄声大作,显是孙乾已领兵出城。城上守军更是索性连样子也不做了,皆凑到一起趴在墙边向西望去,彼此交头接耳谈得热闹,哪里注意到秋往事一行已是无声无息地潜至城下。

    秋往事当先领路,寻到事先做过手脚之处,小心翼翼地一块块橇出松动的砖块。抽出两三层砖后,果然便贴地露出个黑黝黝的空洞来。秋往事比个手势,示意王宿等暂且等候,自己率先爬入,将里头零零落落的松散砖块一一运出,清出道路。她接着向里爬至内侧城壁后,将枢力顺着土地四面散出,细细感知墙外情况。待确认二十丈内并无守卫后,方小心地将此处砖块也一一抽出,钻出城墙一看,见四下一片黑暗,除远远传来城头士兵的交谈声外便再无其他动静。

    秋往事回身招呼王宿等跟着进来,自己贴着墙悄悄靠近城上守军,待入了二十丈内,便控着九枚凤翎缓缓贴墙而上,蓦地激射而出。城上十余人正谈得兴起,哪知恍惚见得微光一闪,周围便忽地失了声响,正欲开口相询,方发觉喉口□□,一口气竟是提不上来,心中惊惧之意方起,便已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秋往事收拾了守卫,回头会合了王宿众人,四面大略一看,知城内布置结构与当年无异,当下辨了辨粮仓位置,便领着众人悄悄掩去。城中守军大多被孙乾严严实实地布置在西门处防备李烬之偷袭,剩下的也尽数集在练兵场中整装备战,东面竟是空城一座,连个巡逻士兵也无。秋往事一行借着夜色,轻轻巧巧便到了粮仓之外。

    粮仓共有一排四座,周围也不过十余名兵士心不在焉地守着。此处已深入城内,几名守卫也不过守个门户,防个火烛罢了,在寒风之中皆瑟缩不已,不住抱怨,几曾想到竟会有外敌来犯。

    秋往事如法炮制,瞬息之间便无声无息地将一众守卫封了喉。粮仓之上俱加着粗重大锁,秋往事却如何放在眼里,当下便以自在法一一轻而易举地开了。众人留下数名在外守着,其余七人一组分潜入四座粮仓。

    粮仓中层层叠叠堆着数以千计的粮袋,秋往事一挥手,领着身后六人爬至粮堆顶部,至中心处将粮袋一一抬出垒在边上,在粮堆中做出三个丈许深洞。随后将事先备好的毒油倾入其中,以湿巾掩了口鼻,点上了火便迅速退出。如此做法火势由内及外,待得外面发现时里边早已烧去大半,再加上油中有毒,届时毒烟一起,扑救也是不易,纵能灭了火,剩下的粮食经毒烟熏烤,也早已不能吃了。

    秋往事退出粮仓,会齐了王宿众人,便又由原路悄悄退回城外。来去之间不过半个时辰,城内竟是毫无所觉。

    孙乾率众直奔至李烬之大营近前,李军营寨中才生出反应,仓促之间却哪里挡得住孙乾铁骑,不片刻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四下逃散。孙乾见自己果然料中,大喜过望,不管四处逃蹿的李军,只直追着李烬之帅旗而去。追出数里,跟在李烬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孙乾又追近少许,便弯弓一箭射出。铁箭正没入李烬之后背,余势未歇,直将他掼下马来。其余李军见得主将落马,也不搭救,只快马加鞭四散逃去。孙乾这才觉出不妥,忙催马上前检视时,见被自己射落在地的竟是个披盔戴甲的草人。孙乾大惊失色,知道中计,忙率众急急掉头回城。

    路上未遇半个伏兵,孙乾反更是惶恐,生怕又被李烬之端了老巢。行到半路,果见前方一骑人马匆匆赶来,正是自己帐下副将。孙乾心直往下沉,忙狠狠策马赶上前去询问。那名副将神色古怪,嗫嚅半晌方说出粮仓不知怎地叫人烧了。孙乾听得李烬之并未攻城,心下略安,却又想不明白他如此大费周章,为何只烧了粮仓而不直接夺城。惊疑不定之下,也只得狠狠咒骂一通,先率众回城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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