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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境确是远快于常人;可正因进境极易,往往基础不固,往上至六品立海、五品惊电、四品蔽天这中三品之时,进境便会慢下来,未必比常人强得许多了;而一入上三品,即三品出云、二品入照、一品碧落,则便是天枢也一样举步维艰。自古以来,真正修到一品碧落之境的,天枢与常人,也不过各占一半而已。”

    火火沐讶道:“这碧落入照的,岂非便是你们风族的九级爵位。”

    “正是了。”王落点头答道,“风族九爵本就是据此而来。风枢修习不易,每年皆有考品之试,能入品者,便算是贵族,可食国禄的。”

    “原来如此。”火火沐点头道,“高旭未来之前,这一代本也颇有人信奉枢教,听说也曾有人修过枢术,不过大约多是尘枢,倒不曾听过十二法。而自高旭来后,你们那凤神碧落便被释卢人视为邪魔了,便连唱游艺人唱的曲文,亦尽是碧落女神如何如何为释神卢迦所斩杀。”

    王落无奈道:“正是,风族释卢本世代交好,风族百姓于释卢绝无敌意,谁知却竟因高旭一己私愤而坏了两族数百年交情,我们此来便亦正为重修两族旧好。”

    火火沐举杯道:“我明白。两族相争,谁也不愿见到,明日一早我便领你们去火火堡与我姐姐详谈。今晚已是夜了,诸位喝了这杯便好自休息吧。”

    众人举杯饮尽,谢过她款待,便由侍从分领入几顶毡帐中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即上路,一路向南。火火沐听说秋往事不会骑马,便自告奋勇教她,牵着她的马与她两骑并行,一面传些要领与她。跑得一阵,秋往事便已可驾驭自如。火火沐加快些马速要她跟上,一面侧头笑道:“你学得好快,待到了火火堡,大约便能成个像样的骑手了。”

    王宿在一边笑道:“她的枢术到底不是白修的,自是比旁人强些。”

    火火沐奇道:“她是风枢又不是尘枢,这也有关系么?”

    秋往事得意一笑道:“风枢一样修的是枢力,原与尘枢分不开,风枢修为好的人,往往尘枢造诣也不赖。我的尘枢,也同六哥一般是四流。”

    火火沐讶道:“那为何还有人愿修尘枢,岂不该都修风枢去了?”

    王宿摇头笑道:“你莫听往事那丫头说得轻巧,风枢终究修习不易,费时费力还未必能有成就,尘枢便容易得多,一分功夫总有一分回报。修尘枢的进境比修风枢快上许多,靠修风枢来提高尘枢造诣,那却是舍近求远了。再者修尘枢的多半是为了武艺,而风枢十二法,本是枢教的修行,并非武技,也不是法法都似往事那自在法般可用于格斗拼杀的,诸如无相法、同息法、钧天法一类,便几乎与实战全无用处。是以尘枢风枢,也算各有所专,风枢确是多少都有尘枢底子,但能至六流以上的便已不多了。”说着指指秋往事道,“她昨晚还死不承认天枢比常人占便宜呢,可三品四流的境地,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修不到。”

    秋往事哼一声道:“那如何一样,你若去释奴营呆上五年,出来时我保你也有三品四流。”

    说话间眼前草色渐疏,前方远远可见黄沙茫茫。火火沐抬手一点道:“过了这片戈壁,便是火火堡了,总还有一两个时辰便到。”说着回头冲秋往事一笑道,“咱们比一比吧,瞧瞧你这天枢倒与常人有多少不同。”

    秋往事一扬眉,便策马超上前去。王宿等“哈哈”一笑,当即也各自策马疾奔,你追我赶,绝尘而去。

    芥湖以南千里广漠,自来人烟稀少,唯火火氏迁居此处之后,百年来着力经营,在数片绿洲之间建立通路,方渐渐有了生气。高旭入侵之后,大批牧民向南迁移,这广漠之中也逐渐热闹起来,至今已零零落落散布着十余万人,这些人皆仰火火氏鼻息而生,自是奉其为主,成为火火氏对抗普日氏的根底所在。

    火火堡位于芥湖东南两百余里处的霍托绿洲之上,火火沐一行到达时已是日中十分。虽已是入冬时节,这大漠上的骄阳竟仍是烈烈的灼人,众人的皮袄早已脱了,却仍免不了汗流浃背。秋往事气喘吁吁地勒马缓下步子,只见周围毡帐顶顶、牛羊成群,颇见平和繁盛之象。抬头远远望那火火堡时,却竟是坚壁高垒,深壑环绕,望楼箭楼俱备,高踞于一处坡地之上,气势雄浑,俨然一座坚城。

    前方数骑人马迎了上来,见了火火沐,忙上来行过了礼,面上俱有欣悦之色。其中领头一人策马上前,瞟了王落等人一眼,探身附于火火沐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火火沐当下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回头对王落道:“普日氏的使者已到了堡里了,看来是截不着你们,便上这儿守着来了。”

    王落微一蹙眉,却听火火沐又接着道:“咱们不必管他,哼,在我火火家的地界上,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说着一挥手,领着众人策马向火火堡驰去。

    到得近处,可见整座堡以三尺见方的巨石砌成,呈六棱之状,高逾四丈,广足百丈见方。秋往事不由惊叹道:“难怪普日氏百年来都拿你们没办法,这堡里若是备足水粮,只怕任是如何的精兵悍将,也只能束手一叹罢了。”

    火火沐朗声一笑,意兴飞扬:“这座堡经我火火氏数十年经营方有此规模,造堡的石料俱是从须弥山一路拉来的呢,也不知废去多少人力财力。这堡是围水而建,中央是空的,里头是个大池子,经暗河与芥湖相通,终年不涸不涝,再不会缺水。当日高旭的人便曾攻到堡下,三万余人围了二个多月,却也没半点办法,终还是放了把火便回去了。”

    众人缓缓策马行过一座吊桥进入堡中,只见城堡中央果是大片空地,中有一片清池,池边草地上三三两两散着数十匹骏马。众人下了马,又有几名侍从迎上来说了几句。火火沐面色沉郁,回身闷闷道:“姐姐已摆下了酒席招呼各位,那使者也在,你们一会儿不必搭理她,我们会应付。”

    众人应了一声,便随她自东首一扇厚厚石门中走进堡内。堡内曲曲折折,沿途皆有侍从肃立两旁相迎,行了足有半盏茶功夫,方见火火沐抬手点着右侧一扇木门道:“到了。”

    众人进得屋去,见是一个极大的厅堂,厅堂中央摆着一张足供四十人用餐的云木长桌,两侧也是一溜的云木高椅。桌上杯盘满置,俱是释卢骨陶所制,精工彩绘,其奢华考究处亦自非昨晚可比。席间数人皆起身离座,迎候着众人。主座上一名女子发黑如墨、肤白胜雪,面容消瘦,目光湛然,在一身红衣映衬之下,极显凛然离尘之态。女子见众人入厅,一笑迎了上来,其余诸人也俱相随于后。火火沐一见那女子便眉眼俱舒,似是颇费了些定力才不曾扑上去拥住,轻唤了声“姐姐”,抬手点点王落道:“这位便是容王妃了。”

    那女子冲火火沐暖暖一笑,这才添了些人间之色,双手十指交叉平置于胸前,微一倾身,依风礼对王落行了个拢翅礼道:“在下火火寿,现为火火氏家主。今趟要王妃为我区区之体千里而来,实是多有劳烦了。”

    王落回礼谦让两句,又一一介绍过己方众人。火火寿等一一见过了礼,火火沐又抢上指着火火寿左手一名锦袍青年道:“这位是普日桑,普日氏嫡脉王子。”特别重重念了“嫡脉”两字。又接着依次介绍道:“这几位是史克竺、史克温、卓瀚,俱是普日氏旧臣;这是火火堡大管事达水泰和他儿子达水凡;这些俱是火火氏家臣......”火火沐一路介绍,随即便招呼众人入席,偏只跳过了火火寿右手一名灰袍男子,从头到尾便似不曾见到他一般。王落等心知那定是普日氏使者了,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各自入座。那男子约四五十岁年纪,生得白白胖胖,一脸和气,见火火沐如此也不生气,待众人入座后,方笑眯眯地起身恭敬行礼道:“在下黎梁舟,乃是奉了敝上之令特来问候两位火火姑娘与拜会容王妃的。”

    火火沐冷冷哼道:“多承尊上费心了。烦请黎梁大人回去告诉他,他每日少惦念咱们一些,我姐妹便自然福寿安康了。”

    王落微微一笑道:“尊上太客气了,王落此番不过以医者身份来替火火堡主诊病罢了,原与容府无涉,又怎敢劳释卢王过问。”

    黎梁舟笑意不减,双眼几乎眯成了缝,又是恭恭敬敬一礼道:“敝上久仰贵族医学昌明,有起死回生之能,又素闻琅州王氏大名,早便有心拜会结交,怎奈一直苦无机会。如今敝上一名长辈忽得急病,命在旦夕,释卢一众名医尽皆束手。敝上忧心如焚、日夜不宁,天幸闻得王妃屈尊莅临,故特不惴冒昧,遣在下来此,定欲请王妃上湛罗一行,施以援手。敝上愿自执臣子之礼,终生感念大德。王妃仁名满天下,料必不负敝上一番虔孝之心。”

    王落暗暗一惊,不想他竟是如此说辞,正欲开口婉拒,却听火火沐插口嗤道:“长辈?我怎不曾听说普日泽还有什么在世的长辈?!”

    黎梁舟唇角略抿,眼缝之中精芒一闪,淡扫了普日桑一眼道:“二姑娘忘了,陛下仍有一名堂叔母在世的,正是先王生母,桑殿下之祖母,伶翡伶老国母。”

    王落等闻言俱向普日桑望去,见他眉淡唇厚,眼神避人,一派温懦之象,此时正低目垂手,隐有忧愤之色,却也默不做声,似是早已知晓。火火沐又惊又怒道:“伶老国母?她岂非在先王崩后便退居民间,不问世事了么?你们如今竟连她也不放过?”

    “二姑娘此言差矣。”黎梁舟摇头笑道,“老国母年事已高,陛下不忍其流落民间,劳顿疾苦,这才命人多方打探,终于月前觅得消息,忙隆而重之将其接回宫中扶养照顾。岂料老国母在民间多年,久经风霜,早已积郁成疾。前日又有受了些风寒,这便一病不起了。”说着又转向王落深深一礼道,“敝上连日忧急,食不下咽、寝不安枕,愚等做臣子的无能,不能为主上分忧,唯今只望王妃不辞劳苦,解我释卢之厄,我释卢一族自不忘王妃大德。”

    王落心忖普日泽如此大费周章,此番恐难善了,当下也只得先推脱道:“尊上一片孝心,感人至深。王落忝为医者,断无遇疾不医之礼,只是我受火火堡主之邀在先,于情于理,皆应先替火火姑娘诊治。待火火姑娘病愈,王落自当赴湛罗献诊,略尽绵力,还望黎梁大人体谅。”

    “王妃仁义,在下感佩之至。”黎梁舟仍是满面和暖之色,“只是伶老国母病势日重,着实已是耽搁不得。何况……”

    “耽搁不得?”一语未尽,便被火火沐劈口打断道,“老国母的病耽搁不得,莫非我姐姐的病便是耽搁得的?老国母病重,你们怎早不去请容王妃?如今我们千里迢迢请来了人,你们倒又来抢,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二姑娘有所不知。”黎梁舟坦坦一笑,一派笃定之态,“蒙令姐高义,方才已应允了只要容王妃同意,她亦不介意再多候两日。”

    火火沐大吃一惊,转头望向火火寿,方叫了声“姐姐”,便已被她抬手打断。火火寿声色不动,只吩咐侍从斟酒上菜,转头对王落诸人道:“诸位俱是远道辛苦,让你们空着肚子聊了许久,却是我这做主人的不是了。此处偏远鄙陋,比不得风境繁华,却倒也有些山野风味,各位且当尝个新鲜罢。”

    王落心念电转,面上仍是微微一笑,举杯对火火寿道:“那便多谢堡主款待了。”

    火火寿举杯致意,又各冲黎梁舟与普日桑一敬,随即一口饮尽。黎梁舟见状,情知不可操之过急,当下也“哈哈”一笑,举杯道:“是了,在下一时情急,倒教王妃笑我释卢不知礼仪了。”说毕也一口饮下,坐回席中。

    众人皆举杯饮了,便各自动筷。席间只说些两族风俗人情,绝口不提政事。那黎梁舟口才便给,言笑如流,倒将席间气氛带得颇是热闹,便连火火沐亦经不住他一再赔笑搭腔,不得不时时应他两句。

    散席之后王落等被侍从分别引至几间客堂内歇息。王落将方定楚、王宿、秋往事与罗翔招至自己房间,遣退侍从关好门道:“方才的事,你们怎地说?”

    “还有什么怎地说!”王宿忿忿道,“这火火寿忒不是东西,叫了咱们来却又将咱们卖了,我看咱们哪里也不必去,直接回秦夏得了。”

    “咱们来也来了,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方定楚漫不经心地斜倚桌边玩弄着桌上酒具,似是对方才之事颇不在意,“如今的情形也算不得多意外,火火寿本自有她的打算,她得罪我们至不济总也还能维持现状,但若与普日氏撕破了脸,那才真是不上九天,便坠九泉了。是以若非有十足把握,她本也绝无可能明着与普日氏翻脸。我瞧这湛罗咱们是非去不可的了。”

    “她也忒服软些。”罗翔闷声道,“她若要安于现状,早便不该请咱们来;既已请了,便该有一争到底之心!如今却又算怎一回事?!”

    “火火寿并非服软之人。”秋往事摇头插道,“我在释奴营中时便听过她,据说心机深沉,颇有手腕。此番如此处置,想也有她的道理,只未必利于我们便是。”

    王落点头道:“不错,任我们上湛罗,于她有利无害,我们若当真在普日氏手下出了什么岔子,一望他岂能干休?届时便不是她有求于我们,翻成我们要与她合作了,她于彼时再谈结盟,那便大有讲价余地。这笔帐,她可是算得清楚。”

    王宿惊道:“那我们更不能去了,指不定届时普日泽不敢把我们怎么的,她倒下起黑手来了。”

    “这应还不至于。”秋往事道,“此事风险太大,她若肯如此犯险,也便不必放我们去湛罗了。”

    罗翔皱眉道:“她便不怕我们反与普日泽结上盟么?天下也不只她火火家有马。”

    方定楚摇头道:“这岂有可能,裴初与普日泽结盟所为何来?不正为充实骑兵,压制我们。普日泽倒未必不愿与我们结盟,只是裴初断不容他如此的。”

    “哼,她便是吃准了咱们要她家的马,纵被卖过一趟回头也仍免不了要找她,这才如此有恃无恐。”王宿来回踱步,大有不甘之色,“姐姐,那我们如今究竟如何?当真要上湛罗?”

    王落点头道:“不错,既然裴初已与普日泽结盟,那咱们与火火氏结盟便是势在必行,这一点我们知、裴初知、普日泽知、火火寿也知,既都已是台面上的事了,咱们也不必多绕什么弯子。湛罗这一趟迟早也是要走,既然普日泽已是划下了道,咱们不妨便去瞧瞧他的手段。”

    王宿哼一声道:“只是忒顺了那火火寿的意,她这会儿没准正求她们卢迦大神,保佑咱们陷在湛罗呢。”

    秋往事失笑道:“你却又气些什么?她原与咱们非亲非故,你指望她赤诚以待么?咱们一旦立盟,那便是赢则双赢、输则双输,她大约也是想瞧瞧咱们底子,看够不够让她下注。”

    王宿闻言转头,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着秋往事道:“小七啊,我可发现了,你怎从方才开始便一劲儿替那火火寿说话?火火沐说看你面熟,莫非你们当真有旧?”

    秋往事摇摇头尚未答话,方定楚“噗嗤”一笑插言道:“小七这丫头,见着与‘姐姐’二字沾边的便一律先添上三分好感再说,你没见她一见阿落便两眼放光么?”

    王宿“哈哈”大笑道:“果然不管天枢不天枢,小丫头毕竟还是小丫头。”

    “哼,那又怎的?”秋往事瞪王宿一眼道,“当日若非听你在昏睡中一直叫‘姐姐’,我还未必乐意救你呢。”

    众人轰然而笑,王宿面红耳赤,连连挥手辩驳,抵死不认。正闹着,忽听敲门声起,一名侍从垂手进来禀报:“诸位大人,堡主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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