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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喊声一直响彻在耳边。唐钺自小就不愿母亲低三下四地求人,母亲每次忍辱求人都会暗自啜泣、几近伤神、缠绵病榻,这是唐钺最害怕的,所以唐钺一直努力、一直希望能护着母亲。长大后的唐钺更听不得母亲的哀求,他必须阻止母亲。当唐钺奋力一搏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原来是个梦啊,自己还在战壕内,暴雨倾盆,自己大半个身子已浸在泥水中。
“他还活着,快来救他,他还活着,快来救他”,确实是一个女子在喊,然后有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上方,脸庞周边雨水低落成帘,雨声风声雷声渐渐褪去,唐钺当时释然了,这风雨交加的战场,不是母亲来了就好,自己也可放心走了,太困了,能一觉睡去真好,那张漂亮的脸,一定是天使,像母亲一样美。
唐钺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有规则的捣药声唤醒的,像清晨的风铃妙曼起舞。唐钺没有睁眼,他以为是在德国周末的某一个清晨,不需要起床。听了一会捣药声,唐钺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泥草屋顶。唐钺踟蹰片刻,忽然想起这是那场战役之后吧,炮火连天、噩梦惊魂之后,自己竟然还没有死。但身体不能动,一阵疼痛袭来,唐钺发出一声浅吟,捣药声戛然而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唐钺眼前,惊喜的笑意挂在眼梢:“你终于醒了,这有感觉了吗?”女医生一只手敲了一下唐钺的脚背。唐钺摇头,自己这是被救了,福大命大造化大,母亲经常这么说他,一定是母亲的祷告灵验了。
唐钺继续在床上躺了五日,手脚才有知觉,才能稍微坐起身。奇怪的是,唐钺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后方医院,可这几日进进出出的却只有这个女医生。再过了几日,唐钺被她扶着走出屋子的时候,才真吓了一跳:只有一间茅屋,这是群山环绕中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只用黄泥混着青草抹了墙,倒是非常隐蔽,唐钺瞬间觉得梦又回来了,还是一个崭新的梦。唐钺家族虽没落,住的也是青瓦连廊的房子,幼时出游也没见过这种山间小屋。自己这是被山民救了,可救助自己的女子分明是一个外科医生。唐钺的纠结,那个女子分明看在眼里,只是莞尔轻笑:“我们是八路军游击队,你是后卫团的吧”。
唐钺有点不知所措,但马上想起雨中那个唤醒自己的声音,是八路军救了自己:“多谢贵军搭救,多谢姑娘这多日的照顾。”唐钺现在还能想起那个女子听到自己道谢后的笑容,有点俏皮又有点揶揄:“都是中国人,不必多礼”,听到这句话唐钺也觉得好笑,“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我们现在是统一战线,好好养伤吧。”那个女医生的话袅袅入耳,余音绕梁。唐钺辗转不能的时候,一直在心里将这句话琢磨了好久。
两人因立场形成的尴尬很短暂,因为这里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唐钺仔细观察过,这意味着安全也不安全,这意味方便也不方便,唐钺更无法保持个人的独立和体面,他几乎在吃喝拉撒、辗转腾挪各个方面都离不开那个女医生,他只能依赖、相信、探究眼前这个时而安静祥和、时而风风火火的小女子。
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女子告诉唐钺,她姓甄,红楼里甄宝玉的甄,但其他的,如名字、军衔、部队番号、驻地等情况,甄医生告诉唐钺,他们有纪律不能说。在那种情况下,唐钺倒是说了自己叫唐子舆,救命之恩,日后还是要涌泉相报的,不知甄医生当真了没有。此后那个甄医生一直叫他唐先生。
那位甄医生,据唐钺的观察试探,应该是国内医科学校毕业的,她身边外科手术器械齐全,唐钺腹部、小腿做了二次手术,她几乎眼都没眨就将他身上的腐肉切割殆尽,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唐钺想到凌迟也不过如此,但那位女医生面对疼痛濒死的唐钺,却丝毫未露出半点手怯,从这点看,她从医时间应该不短了,但她看起来年龄也不大。她把长发梳成麻花辫又挽成低低的髻,像年长的妇人发型,没有任何修饰,高高的个子,灰灰的粗布衣服,有着少女般健康跳跃的步伐。闲聊有时会有一两句满语夹杂在调侃里,笑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孩子,遇事又异常的沉着冷静。那段时间,她不断出去采一些草药,敷在唐钺的伤口上;也采一些小黄花,放在窗台上,那种黄花干了之后仍保持开放的状态,而且香气十足;她还经常摘一些酸枣叶放在水中煮成茶让唐钺品尝,喝着清新爽口,那是唐钺这辈子喝过的口感最好的茶了,可惜之后唐钺得到过各种各样的酸枣叶茶,却再泡不出山里的那种味道。就比如,唐钺现在手中的这杯,是老金从北京捎给他的,也有一种甘甜,但就是没有那种说不清的香气,唐钺有时真的有点怀念那一段“遭难”的时光。
怀念归怀念,但愧疚也是彻骨的。对于那段时光,唐钺一般愿意回忆的是前半截,至于后面唐钺几乎选择了遗忘,还是因为那可恶的战争。那是唐钺醒来一个月后的一天,山里已经很冷,忽然又枪声大作,然后不断有伤员送过来,甄医生在一位八路军小战士的辅助下做了一个又一个手术,做完手术的伤员陆续被山民抬走,战役却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最后在茅屋中都可见到山上的日本膏药旗,茅草屋也不得不放弃。唐钺腿伤仍不能利落奔行,只能与伤员一起被扶着转移,转移速度踟蹰如蚁行。掩护的战士一个个倒下,伤员也被迫投入战斗,也一个个死去。唐钺的腰间、胸口又中枪,最后是唐钺拼尽了所有力气,才将甄医生塞到一个狭小的石缝中,自己则倒在了石缝的外面,用身体遮住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