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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在鬓角,随口对春媱解释:“凡人白事都是如此。”我一路走一路摘花,各色各样地摘,摘了一大堆编成环,转头问春媱:“好看吗?”
“好看。”她轻笑。
“宋黎之前给我做的,比这个更好看。”我有些自豪,但是那个花环早不见了。
走着走着,便到了之前那个灌木遮掩的岔口,我留下春媱独自进去,烛火依旧还在,燃不尽的蜡。我往里走,之前他趟过的席上积了些灰,我没有犹豫便躺了上去,只是时间太久,这早已没了他的气味,只剩一片完全不属于他的冰冷。
我黯然起身,走到一边,捡起他垒在地上的画,缓缓展开,卷轴边又是歪歪扭扭的两字——小阮。那日我还嫉妒这幅画,如今想来还有些可笑。我展开扇子将洞府之中的灰尘吹去,又在席上枯坐许久,直到天色将晚才想起春媱还在等我,遂起身离开,离开之前,又在这里设下结界,免得谁来了惊扰了我的宋黎。
离开舜明山,又往东巷去。
州府新官上任,街道上伙夫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偶尔要撞上谁了还笑着道歉,和和气气的样子我倒许久没见着了。路人对春媱的花发倒是关心,总忍不住回头来望,春媱也只是礼貌地笑,娇娇弱弱的样子很是惹人怜惜。
走到往东巷的岔口,我又变了心意拐了步子,走到那烧云吞的铺子前。铺子换了一对年轻夫妻,见来了客人便客客气气地迎我们坐下。我问他之前的两对老夫妻都去了哪里,他说那两夫妻是他爹娘,夏季的时候相继过背了。
我说真好,那老板娘还不乐意地看了我一眼。
可确实很好啊,生死相随,说不定还有下一世的缘分呢。
吃了一碗云吞,我和春媱又往城里去。新朝开始果真不同,城里都在重新盖楼,敲的敲,钉的钉,出乎意料地,之前的果脯铺子家的老板和老板娘也回来了。
那绿豆眼的小胖子坐在台前打瞌睡,我走前去他也没注意,直到我伸手在他面前敲了敲他才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我的模样呆愣了许久,直到春媱轻咳提醒才害羞地低下头去。
“你们家最好吃的果脯给我来两斤。”我轻轻一说,他便东跑西跑地给我装。这时候小胖子他爹正好从云梯上下来,看见我和春媱站在店里,还客客气气地笑了笑,我递给他好大一块银子以报答他常年对我的照顾。
最后才是去往东巷。
刘宅被人翻修了,薛锦不知了去处,或许终于从执念中解脱,离开了这里,我走进刘宅,荒草之间冒出了新叶,不像是秋,往里走去,后院的那株梨花早就谢了,树下石桌上枯叶铺满,早已物是人非。
春媱有些担心,上前拉住我的袖子,“姐姐。”
我说:“我们去远山。”
她问:“远山是什么山?”
我答:“京城远山。”
我对山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远山比舜明山小些,不过是一处小土丘,我站在嘉应观前等了许久,才有个道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怯怯地看着我,“凌阳子道长在后堂等您。”
我偏头对春媱轻声笑道:“从前,我只能看到蔑,如今,看到他们的害怕倒是新鲜。”
嘉应观不大,随便走几步就到了后堂,堂里站着一半老的道士,神情木然,见我们来了,也只是微微点头。
“道长,这么多年,你悟到道法真理了么?”我缓步走到他身边,他倒没有惧色。
“没有。”
“意料之中。”我点了点头,“薛锦魂魄不散,守在刘宅几十年,面目全非,离去前他托我夫君将你封在薛氏祠堂里,也受一遍他几十年来的苦楚。只是,你若放下了,我如何封印你你都无所谓;你若没放下,身在何处不是痛苦?薛氏祠堂我问过,被他家旁支建在北城云渊,你爱去不去,我无心管你。”说完我便转身离开。
“等等!”他将我叫住,“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别问我,你自己的错,别往我嘴里找安慰。”我推开门,见彤云密布,就要下雨,一望无际的青,我突然想起宋黎曾经最讨厌这样的青。
我与春媱没有停留,直奔着北里的庆阳郡去了——我还没忘,我的爹娘在那里。
他们住在山脚,常打些野猪回家吃,夫妻两人乐得自在,我干脆找人在他们屋边盖了一个木屋,他们说子嗣单薄,没有一儿半女,还问我叫什么,我告诉他们我叫尹月河,他们高兴地说我们本同宗同祖,我笑着说是。
日子就如此过,没有烦恼,就像是时间静止,一切都还算曼妙,我还是时常做梦,只是与以往不同,每次梦醒,都是满面泪痕。
就如此过了三五载,某一日房门被轻轻扣响,我轻声让他进来。
檀无厌踏步走了进来,面色也没有以往轻浮,似乎也在体谅我这孤寡之人。
“还没谢谢你,那日帮我。”那年冥府,那阵龙吟,我想应该就是他了。
他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去不去?”
“什么好地方?”我笑问。
“去了便知。”
他说完还不等我回应,便将我掳走了,我有些恼他——那木房委实难盖,他一下子将我的房子压塌,一如既往无礼。
到一处山崖他才将我放下,我有些不解四处空旷他又是要做什么。我们并身站在崖边,我看了一会也等不到他开口,刚想告辞他却一伸手将我往崖底推。
我飞身站稳,想不到崖底还有这样的景致,落英缤纷,天外仙境,一株歪脖的槐树下立着两座坟茔,槐花抖了满地,风吹起还有些草木香气。
鬼使神差地往前走,走到墓碑前又鬼使神差地将墓碑擦净,灰尘下斑驳的朱红写着“宋氏二六代弟子武安将军子卿墓”。
“檀大哥,你真好心,还为他在这么好的地方立了一个坟茔。”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檀无厌一把抓起我,将我的脑袋凑到另一个坟茔前,那坟前墓碑被擦得光滑黝黑,想必是经常被人擦拭,那碑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吾妻小阮”。
我鼻间酸涩,不住地点头,“好,好,也算圆满,檀大哥,这也算圆满的。”
他不说话,只找了个地方坐下,从怀里取出一把萧来为我烘托感情,我却有些想笑,不去多说什么,只是突然看见槐树后面的一个身影——
“玄清?”
(前卷月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