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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说是今日到,指不定要挨到晚上去了,她又不可能将季重莲留着过夜,这下该是错过了。
季重莲高高兴兴地用了膳,只觉得今日胃口大好,回头裴氏送她出门时,她和往日一般拉着裴氏的手,热情地邀请她来参加季崇泽的婚事,俩人又闲话了一会,碧元才扶着季重莲上了车。
看着远去的马车,裴氏脸色一沉,这个死小子,竟然敢耍着姐姐玩了,人她是巴巴地请了来,可到底是见还是没见啊?
回程的马车一颠一颠的,季重莲闭目靠在车中的软垫上,只唇边噘着一抹隐秘的笑容。
车内光线暗淡,碧元自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带着崇拜的口吻激动地说道:“姑娘,裴家舅老爷要回来了,就是那位在广福寺救了大家的英雄,听花妈妈说如今可是升了大官了!”
“嗯。”
季重莲淡淡地应了一声,唇角的笑容却在缓缓拉升。
裴衍是回来了,她刚才已经见过了。
时间太短,她甚至来不及细问他在西北的点滴,虽然裴氏会告诉她,但这小子向来报喜不报忧,外人只看着他一路高升,却不知道这样的军功是用多少鲜血和汗水铸造。
那银色的甲胄恍花了人眼,可掩埋在其下的又有多少伤痕累累呢?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禁轻叹一声。
军功立业不比求学出仕,自古文人看不起武将,他们又哪里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他们才能在太平盛世之下豪言阔论,抒展抱负。
军人是可敬可佩的,季重莲天生对军人存有好感,所以裴衍要从军时,她心里虽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祝福。
潜龙入水,飞鹰展翅,裴衍早就有了他的志向,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也不知道大表少爷能不能也像裴大人一般……”
碧元一脸激动地絮絮叨叨,季重莲听在耳里却有另一番滋味。
算算日子,裴衍如今回到了丹阳,她的大表哥石勇应该已经到了西北,若是可能,她定要拜托裴衍多多照顾着,不管怎么样,安全和性命最重要。
不然,若是石勇有个什么意外,她当真不知道以什么面目再来面对大姑母季明惠了。
原本心中的雀跃骤然像折了翼的蝴蝶一般摔落在地,季重莲就着软垫倚在了车壁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
十月二十二是季崇泽成亲的吉日,在这之前,季家一众亲眷都赶着归来。
三老爷季明忠听说远在南洋办货,实在没办法及时归来,但容芷却是亲自来了,还带上了好几车的重礼,真正是羡煞了旁人。
姚氏带着季重莲等候在二门,看着披着烟霞色镶银鼠毛大长披风,头上插着攒枝杏花赤金扭丝镶翠玉头面的容芷款款而来,她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通身的气派更是雍容华贵,与一身浅杏色团花夹袄妆容清淡的姚氏一比,自然是要胜出一筹。
容芷什么都挺好的,待人亲切,落落大方,只是跟了季明忠好几年却一直无所出,求访名医无数,只说她先天宫寒不易受孕,这辈子怕是无子的命了。
所以看着姚氏能够娶上儿媳妇,她心里到底有许多感慨的。
“姚姐姐!”
容芷先对着姚氏行了礼,姚氏淡淡地应了一声,“辛苦了。”
姚氏是正室,容芷只是平妻,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姚氏不必来接的,但容芷这次又是代表了季明忠,所以面上姚上还非得走上这一遭。
季重莲这才向容芷见礼,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将季重莲左右看了看,才笑道:“五姑娘真是越长越俊,我看着都喜欢!”
“三伯母说笑了。”
季重莲一脸娇羞地低下了头去,容芷又说笑了几句,几人便携手往宣宜堂而去,回了季家容芷自然第一时间要先去拜见季老太太。
季重莲刚陪着坐定,外面便是一阵响动,芝萍进来禀报说是大姑奶奶季芙蓉已经到门口了。
季重莲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容芷便笑道:“看看五姑娘,接我时尚没这般热心呢,她们果真是姐妹情深。”
季老太太笑着对季重莲点头,“既然大丫头回来了,你便去迎一迎。”
这次季崇泽成亲,大太太称病没回来,大老爷更是公务繁忙走不开,季芙蓉也算是大房的代表了,只是童经年没跟着一起回来。
“是。”
季重莲行礼告退,出了屋后又唤了小轿再次奔向了二门。
赶到二门时,季芙蓉已经落了马车,她正半侧着身子,目光微仰落在四十度角的屋檐琉璃瓦上,梳了个圆髻妇人头,一袭浅紫色绣芙蓉花的月华裙包裹着她纤瘦的身形,外面罩着件薄薄的对襟金线夹袄,整个人显得越发地单薄了。
季重莲立定在不远处,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季芙蓉似乎并没有被季重莲这一声唤回神思,她身边已做妇人打扮的墨菊却是看到了季重莲,忙扯了扯季芙蓉的衣袖,低声道:“奶奶,五姑娘来了!”
季芙蓉这才怔怔地转过身来,只是这一照面,季重莲忍不住吃惊地捂住了唇,快步走了过来,一把便将季芙蓉的手握住,咬唇道:“大姐姐,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季芙蓉原本是鹅蛋脸,可如今的脸颊瘦得削尖,下颌骨生生地突了出来显出几分怪异,脸蛋上没有了肉,便衬得眼睛尤其大,眼窝微微有些凹陷,泛着青色。
季芙蓉这憔悴的模样看着竟是比容芷还大上几岁,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八岁啊,花一般的年纪,却让人深深感觉到了凋零前的寂寥,季重莲止不住地心酸。
季芙蓉一手抚在自己的脸庞,不由牵了牵嘴角,连嗓音都带着几分沙哑,“这模样吓到你了吧?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若是祖母见了一定更难过……”
“这里不适合说话,你跟我来!”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牵着季芙蓉便上了小轿,好在这小轿内里宽敞,即使坐着俩人也不显得拥挤。
碧元在轿帘外问了一声,“姑娘,咱们是去宣宜堂?”
“先回翡翠潭!”
季重莲沉吟道:“你去宣宜堂回禀一声,就说大姐姐陪我去换身衣服,到时候再一起来拜见老太太。”
碧元领命快步去了,墨菊则陪着她们一路回到了翡翠潭。
在轿上季重莲不好多说什么,只一直紧紧地握着季芙蓉的手,内心却泛起一阵阵翻涌的怒气。
他们好好的姑娘嫁到童家去,这才几年的光景,生生地熬成了这副模样,她真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
枉自大太太还在上京城,难道就照看不了自己的女儿?
季芙蓉却摇头感叹,这一趟她真不该回来!
翡翠潭的正屋里静悄悄的,季重莲特意吩咐了红英守着,谁也不敢进来打扰,连墨菊都站在了门外廊下候着。
季重莲憋着一口气,右手不由揪紧了衣摆,看向季芙蓉,“好了,眼下没人,大姐姐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夫也来看过,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大姐姐当真不愿意说吗?”
季重莲眼眶一红,眸中泛起了点点晶亮。
季芙蓉身子弱成那般,只要眼睛没瞎谁都看得出来,可原因是什么,好好的一个健健康康的大姑娘,怎么就会变成了这般?
季芙蓉摇了摇头,就家里那堆破事,她怎么好和季重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道?
既然已经入了童家的门,如今她就认命了。
但认命归认命,到底还有一些想不通,她的命运怎么会破败如斯?
季芙蓉有些恍惚,目光在房中四处打量,那靠窗的软榻上仍然铺着大红蜀锦的垫子,只是颜色有些泛着沉旧,每次来季重莲屋里,她们姐妹几个总喜欢窝在上面打闹调笑一番。
想起那样的时光,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二妹妹与三妹妹回了吗?”
季芙蓉沉湎在回忆中,唇角不由翘起一抹笑来。
季重莲默了默,她没办法逼着季芙蓉讲出她不愿意说出的一切,但就这样让季芙蓉去到宣宜堂到底不行,不说季老太太会吓一跳,容芷与姚氏还在坐呢,她们又会怎么想?
“大姐姐跟我进去,我为你上个妆!”
季重莲牵着季芙蓉的手进了内室,虽然她有些不情愿,但也硬是被季重莲给按在了镶着莲花镜的梳妆台前。
这些胭粉脂膏也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季重莲十指翻飞,几乎不停地在季芙蓉面上忙碌着,口中却是轻声道:“三姐姐怕是还要过几天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曾姨娘的脾性,大哥哥都娶亲了,她说不得心里要拧上好一段日子……”
从前的三房便是曾姨娘压着姚氏,与其说是曾姨娘霸道,不若说姚氏淡然,懂得以这种冷处理的方式获得这份妻妾和平共处的机会,这已实属不易。
再说这次容芷代表季明忠回来,曾姨娘若是见到了,只怕又要气上一段时日,这好不容易静下的心气铁定又要翻涌而上。
季芙蓉闭着笑了一声,“还是家里好啊!”
做姑娘的时光总是最美的,被人疼着宠着捧在掌心里……回忆起这些快乐的时光,季芙蓉心中怎么会没有感慨?
“五妹妹!”
季芙蓉一把握住了季重莲正在忙碌的手,透过铜镜中的影像对上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今后让祖母好好给你选个人家,不要像我一般。”
季重莲微仰了头,止住了眸中要滴落的泪花,鼻头一阵酸涩,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强自扯起了一个笑容,“说这些干嘛,横竖轮不到我操心。”
“二姐姐有了喜讯,这次怕是不能来了。”
季重莲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意,画好了妆后,季芙蓉的头发也有些散了,她顺道便将那老气的圆髻给打散了,给重新挽了个弯月髻。
“那真是太好了!”
季芙蓉满含欣慰地点了点头,“二妹妹在郡王府定也不容易,若是她能一举得男,将来这地位也算是稳了。”
季重莲默然地悲哀,女人似乎除了宜室宜家相夫教子,这辈子便再无其他指望了。
不知怎的,这样想着,她心里无法抑制地便泛起了一股深厚而浓郁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