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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薇花香,着实芬芳可口,清甜润滑。

    倪霜拿起一个形仿佛榄核的面点摇了摇,有簌簌的响声,她笑道:“这是金吒,中山粉果中最好的,食用也是得讲究,从尖端开始,待到馅料时,先吮一口油香,然后再吃,若冒失吃下,会油沫四溅。”

    我按照她的说法小心翼翼地吃着,原是满而不实,以澄面为皮,用细碎的猪腮肉、冬笋、冬菇、鲜虾为馅,配着南乳、八角、花椒,肉鲜皮脆,味道鲜美。

    偶然抬眸看着倪霜,贞宜去世之后,又一同扳倒皇后钮钴禄-玉瑶,她似乎与从前一般无二,又似乎与从前全然不同。

    仿佛淋了一场世间的烟雨,倪霜收起了望眼欲穿的心情,所有的晦暗和热烈都蜷缩在眼睛里,胸口是吹不尽的风,孑然一身,又无比富有,就这样穿梭于跌宕的烟火之中。

    倪霜恰巧抬头,不解我的目光,我有些窘迫,只好装作好奇她脸上妆容与脂粉。

    倪霜取过以浅蓝色纹绢掩口一笑,道:“我用的是自己新调制的‘美人红’。”

    我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据说此秘方是隋朝的张丽华在西王母的《枕中方》中找寻到的,使用后竟变得貌美无比,从而得到了李后主的百般宠幸。

    此方是将鸡蛋壳掏出一个小孔,取出蛋黄留其蛋清,加入一两朱砂粉末,用蜡固封小孔,与其它鸡蛋一起让母鸡孵化,待雏鸡脱壳后取出蜡封鸡蛋,剥壳后细研敷面。

    《肘后备急方》中有著:“此蛋粉敷面,令人细嫩光滑,妩媚异常,后人又称之为“张贵妃面膏”。

    到了明朝时期,成祖朱棣博学多才,将此方中的朱砂改进为胭脂,并加入少量卤砂,在后宫中广泛使用,后妃们果然个个容颜如玉,后来便有了“美人红”的美称。

    ……

    康熙十七年八月二十九。

    玄烨过来用了晚膳便回去批阅奏折了,我想着清若前两日约我一起打璎珞,便过去找她。

    拥翠殿是景仁宫的西配殿,殿内十分温热,原是烧着火盆,清若身着新制的寝衣,深橙色丝绸上用深绿色并鹅黄色的丝线遍绣缠枝佛手花,精巧可爱,为她无精打采的面容添了几分颜色。

    彼时她抱着手炉取暖,身子仍然一阵阵发抖,我得知她着了风寒,便替她裹了厚厚的锦被,捂得严严实实。

    彼时青萍端来一大碗红糖姜汤,颜色浓郁,我接过喂给她,道:“快趁热喝了,去去湿冷。”

    待到出一身热汗,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她方才觉着松快些。

    我打开赠给清若的青花瓷冰梅瑞兽图盖罐,拾了玫瑰与普洱放入茶盏中,干萎轻盈的花蕾在沸水中娇艳地舒展开来,仿佛一点醉颜酡红,又洒上细碎的冰糖,清香甜润。

    “姐姐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我要吃!”清若探头探脑,晶亮的大眼睛溜溜地转着,盯着灵雲手中提着的紫檀木雕刻岁寒三友嵌绿宝小食盒,叫人忍俊不禁。

    我吹着茶水,笑道:“是小厨房新制的草席糕,虽是荞麦面卷了豆沙芝麻,没有加其他调味料,但你身子不适,只能吃少许,不可贪心。”

    清若答应了,又向我撒娇道:“姐姐,青萍总说要请太医来瞧瞧,可是药太苦了,我不想喝呀。”

    我融融一笑,道:“曹太医说过,小病用不着吃药,只要将大米粥熬的浓稠,滋润五脏,夏天放点绿豆,冬天放点糯米,气血虚可放点山药与红枣。若是食积,用白萝卜与细盐熬汤,连着白萝卜一同吃下,可助消化。”

    与清若吃了草席糕,我静静站在拥翠殿廊下,仰望弯弯的月,这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寒夜,明月是那样清冷,孤独地徘徊在遥遥的天际。

    轻轻转着小指上的云霞蝙蝠纹赤金护甲,那虎晶上莹白的流光一漾,像是沉浮不决的心思。

    有一个细长的身影走来,原来是千嬅,她道:“娘娘,方才僖嫔跌落了太液池,她不懂水性,淹个半死,且如今是深秋夜里,池水太凉,导致腹中胎儿早产,生下来抽搐了几次,便没了气息。”

    心下一惊,随后了然。

    我望着身上的深紫色蜂蝶争春丝绸旗装,微微凝神:“僖嫔这样在口舌上不饶人,明里暗里已得罪不少人,此次失去孩子,也是意料之中。”

    不远处有小太监正在挂上绢纱宫灯,我眯眼看着檐下这一对宫灯,在这清冷的夜里正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

    彼日用完早膳,在暖阁下整理各类风干的花卉,将来可做糕点汤羹。

    窗台上的月白色镶蓝宝花樽供着数脉枫叶,烈烈如血,殷红欲滴,给殿中浅霜般的微凉添了融融暖意。

    秋语放慢挑紫藤的速度,笑道:“娘娘去岁吩咐种下的草药,如今长得甚好,枝干粗壮,叶子肥厚。”

    自从倪霜的酸梅羹一事之后,我为防有人再暗中下毒,便在尚花房调来一名花匠,专门为我栽培各类解毒的药草,林林总总近百。

    诸如,重楼、虎杖、龙葵、佛甲草、吸毒草、透骨草、牧靡草、龙胆草、半边莲、半枝莲、白花蛇舌草。

    我挑了几朵紫藤放到冻青釉彩绘镶盒中,方才嫣然一笑,道:“最喜欢的便是吸毒草了,十分耐寒,即使下雪,依然绿油油的,而且揉揉叶子,会闻到柠檬的香味。”又随手翻了翻紫藤,捡出一朵放到鼻前嗅了嗅,“你明日让周花匠搬一盆长得最好的进来,就放在这案几上,记得赏他一淀金元宝。”

    秋语答应了。

    “姐姐越发威风了,不疾言厉色也是能让人油然生畏。”清若从门外进来,脚步子极快,进殿看到几袋风干的紫藤,不禁失笑,“方才说姐姐威风,便看到如此闺阁才做的事情,若儿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一身新制的浅粉色并杏黄色丝绸旗装,绣满了千叶葡萄与折枝花堆,头上插戴蓝水晶鱼鳞珠花,如此装扮撞入眼帘时,娇嫩得令人连呼吸也是不自觉地轻微了。

    我扑哧一笑,道:“采花、洗净、晒干、研磨,盐汤洒拌匀,入瓶蒸熟,晒干,可作食馅子,美甚,荤用也是佳一一为明代高濂《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所著。前几日是谁嚷嚷着要过来尝尝秋语姑姑做的紫藤糕呢?”

    清若双颊羞红,窘迫道:“姐姐坏,这样取笑人家,人家不依呢!”

    ……

    康熙十七年八月三十一。

    彼日午后清若带着火茸酥饼来找我,我让小厨房再做五道糕点:脆皮牛乳、桂花核桃冻、鞭蓉糕、凤梨酥、枣泥荷叶边包子。

    阳光映得屋角脊兽流光错彩,风里泛起菊香,枫叶含着流金的光芒。

    庭院台阶下的角落不知何时长出了凌霄花,大片大片的凝红浅橘,密密幢幢,明媚相欢。

    她伏在浮雕貔貅青瓷案几上,拿起一个火茸酥饼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道:“若儿知道姐姐平时最喜欢吃这些糕点,今日特意去寿膳房拿了这个,跟姐姐一起吃,嗯,果然味道好好。”

    我喝着木樨清露,笑着啐了她一口:“你这丫头真是机灵。”

    我担心她噎着,端了银杏甜汤过来,清若笑嘻嘻地喝着,道:“姐姐快尝尝,厨子说了,这饼要趁热吃才酥脆呢。”

    说着说着眉头深皱,神色痛苦,仿佛快被劲风扑灭的火苗,她紧紧捂着肚子,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暗知不妙,喊道:“若儿!快传太医!”

    小顺子闻声健步如飞地跑出去,我让青萍等人赶紧将她搀扶到内室安置好。

    时辰仿佛被寒气所凝固,过得格外缓慢,月亮悄悄爬了上来,朱漆桦木窗棂上蒙着素丝云绡,那朦胧的流素清光,映着清若乌青又倦意沉沉的脸,显得十分凄凉。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若儿,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曹芳前来诊脉,道:“敢问娘娘,娟贵人最后所食用的是什么?”

    我如实道:“火茸酥饼。”

    让秋语拿来剩下的,曹芳仔细验了半晌,道:“鹃贵人的确中毒了,是雪上一只蒿,又名为岩乌头,此物虽对外伤有奇特疗效,但毒性极大,用之得当可治病,用之失当则致命。”

    我颤声道:“还有得救么?”

    “鹃贵人的脉象已经乱了,毒性最终会导致心脏停止,微臣并无十全的把握,但会尽力而为。”

    我的脸上浮起一层如烟般的失望与哀然,但也是只能相信他了。

    ……

    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秋虫“唧唧”的叫声,直触得心头阵阵凄凉,紧紧拽住纹绢,掌心的冷汗层层渗出来,又被纹绢悉数吸去。

    清若绝不能这般不明不白被害!

    我冷声道:“去查!”

    夜色仿佛心底的哀凉,外头的月光乌朦朦的,不见一丝光华,不知不觉层层迫上心头,到了子夜,秋语和灵雲回来了。

    “可有眉目?”

    秋语答道:“娘娘虽然近期经常食用火茸酥饼,但从不在里头放任何蜂蜜,向来是加一些时令花瓣,灵雲栽培过牡丹,识得味道,又在御膳房找了个靠得住的人验了,的确是牡丹纯蜜。”

    “这个季节早已没有牡丹,唯有尚花房用暖气烘着的那几株,奴婢记得是皇上吩咐的,用来喂蜂酿蜜,又制了花茶,仿佛是给哪位娘娘小主温经止痛。”灵雲停顿下来想了想,惊道,“娘娘,是卿贵妃座下的荣嫔做的!”

    依稀间想起刚进宫的时侯,向秋语询问过各宫嫔妃的大小事宜,她是说过荣嫔月事之时都会疼痛不止。

    可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定不会添入自己一个人才有的东西。

    蜂蜜只有冬天可以吃得久一些,现下是秋天,最多不过十余日,整个后宫就她独有,且那么丁点儿,是不会送给旁人的。

    若真是她做的,岂不是太容易令人发觉?这般想来,似乎嫁祸的可能性大一些。

    “那玩意儿呢?”

    千嬅会意,连忙去端来。斗彩芭蕉叶花果圆盘里剩余三四块凉透的圆饼,香味早已四散没了,我取银簪一一试过,每一块都有毒。

    秀眉愈发紧皱,多点了两盏灯,仔细看着陷心,该有的倒是齐全了,只是没有花瓣。

    正一筹莫展,却有一阵不浓不淡的脂粉味飘来,是盘子!为了更准确的分辨,便将酥饼拿开,凑过去闻了闻,的确是脂粉,不过并不是我认识的。

    我唤道:“你们闻闻这是什么脂粉。”

    她俩三人依次做了,灵雲答道:“回娘娘,是‘洛儿殷‘。”

    我又闻了一次,闭目思索,一个个面孔在脑海中出现,最后定格在安贵人。每每碰到都是,对,是这个味!只有她才有的!

    灵雲何等乖觉,很快猜测道:“是安贵人么?”

    千嬅接话道:“火茸酥饼香味浓郁,什么脂粉味都能覆盖,这会子凉透了,也是没了香味,这脂粉味便出来了。”

    “是了,如今在这后宫里,除开承乾宫那人,也是只有安贵人敢这么心狠手辣。”我冷笑连连,眉梢眼角皆是雪亮犹如刀刃的恨意,“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狗!”

    红烛静静地燃烧着,柔亮的烛光摇曳旖旎,滴落仿佛女子的胭脂红泪,三人默默无言,直到里间的曹芳出来。

    我手中的珠链愈拽愈紧,最后丝线“啪”一声,断了,一颗颗玉髓与砗磲快速脱落,噼里啪啦落满一地,只余卷曲暗淡的金丝拽于掌心,我彼时的心情便如满地落珠。

    而方才曹芳只说了一句:“娘娘,鹃小主薨逝了。”

    “清若,没了?”我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刺得津津生疼。

    “娘娘节哀顺变啊……”

    我身上的挖云鹅黄金里旗装抖得如波澜顿生的湖面一般,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有温热的液体簌簌滑落,我的手摸到自己的脸颊上,脂粉是湿腻的,泪水是灼人的滚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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