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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毙了,看来那个幕后主谋是要杀人灭口啊。”她的声音恍然有几分凄切,在深沉的夜色里如碎珠散落。她忽然庆幸道,“还好,还好,我的孩儿是个格格,不至于被人这样谋害。”

    樱桃木小几上供着一束星辰花,在一殿昏黄的蒙昧中,再娇艳的嫩黄色也是仿佛残破的碎叶斑驳。

    我压住了胸腔中的酸涩,静静道:“可怜太子小小年纪,便要受这样的苦楚。姐姐觉着,是谁要谋害太子?”

    “小焓……”倪霜欲言又止,一双眼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得不知该望向何处,“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若是说了,你往后遇见一些事儿,也是能明白因果;若是不说,你将来便是一个局外人,不会有涉及其中的可能,也是许能活得自在些。”

    我轻轻一笑,仿佛是自问:“入了宫门,哪里还能逍遥自在?”

    “好罢,那我便告诉你,只是此事如今知晓之人已屈指可数,你听了,藏在心里也是就罢了。”烛光微微摇戈,照着倪霜白皙的面庞,却未能染上一层稀薄的红晕。

    我郑重地答应了,听着她娓娓道来。

    “三年前,这个后宫曾有一场变动。当时钮钴禄皇后有了身孕,却在一次合宫赏花时,仁孝皇后的珍珠链子断了,她正好踩了上去。后来钮钴禄皇后小产了,且伤及骨盆,经太医诊断,终生不孕。她不甘心,找到了那条珠链,发觉是被扯断了,便去质问仁孝皇后,仁孝皇后也是供认不讳。此事当年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再后来,所有的宫人都换了一批新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知情的嫔妃,只要是没有生育皇嗣的,都被寻个由头赐死了,而有利于政治,也是发过毒誓,至死都要烂在肚子里。”倪霜慢慢抚着心口,“还好我当时已经生下了涟心,这才逃过一劫。”

    我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解,喃喃道:“为何?”

    “你可知道钦天监?当年他们算出钮钴禄皇后腹中孩儿命带紫光,乃不详之召,会给大清带来血光之灾。”倪霜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覆在她凝白如玉的面孔上,仿佛山岚蒙蒙的影子,袅袅沉静,“皇室一向信奉这些,仁孝皇后为人向来慈和,她定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才会狠心的。”

    我心下一沉,只觉胸间五味陈杂,酸涩苦辣一齐逼了上来,只在喉头逼仄涌动。

    难道皇室如此相信钦天监的话?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浮雕貔貅青瓷案几上的清茶渐渐凉去,温润袅袅的茶烟也是只剩下触手生凉的意味。

    “当年钮钴禄皇后与仁孝皇后是一同入宫的,前者被封为贵妃,后者则即刻做了皇后。”倪霜的神情隐没于袅袅升起的淡白烟雾之后,看得不大真切,“许是她记恨仁孝皇后,才会报复在她的孩儿身上罢。”

    我望着倪霜,从她闪烁的神色里读到一丝再清晰不过的狐疑之情,那狐疑,分明也是长在自己心底的,像一根细细的毛刺,隐隐触动着细微的痛和痒。

    “如此说来是皇后。”我怔了怔,有冷风从窗棂溜入,猝不及防地扑进眼睛,扯动了睫,那样细微的疼痛,几渐蔓延开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谁要害死太子都不打紧,要紧的是,你我在这深宫中能一起走下去,若是来日谁要陷害你或我,咱们也是好有个照应。”

    倪霜的语气里有深深的依赖,然而我的心思却是疑惑不定。缠枝牡丹翠叶小香炉缓缓飘出白色的烟雾,越发加重了殿内沉郁至静的气氛。

    我侧首,瞧见黄花梨镂空雕花和田玉纱橱外有一个灰蓝色的身影侍立着,便开口道:“谁在外头?”

    小顺子进来打了个千儿:“奴才见娘娘与贵人都静静的,不敢打扰。内务府的黄公公在外头侯着,是来给娘娘送东西的。”

    我定了定神,道:“请进来。”

    “宁嫔吉祥,莲贵人吉祥。”黄淮进来打了个千儿,他身后的小太监奉上馥彩流云钿缀方盒,“广储司新制了十六对蓝宝东珠耳坠儿,请娘娘赏玩。”

    我打开锦盒,随手翻看盒中缤纷迷离的各式耳坠。

    “有劳公公跑一趟。”给了他金瓜子,唤过小顺子好生相送。

    烛台上的红烛烧得久了,烛泪缓缓垂下,嗒一声,嗒一声,累累如珊瑚珠一般。

    ……

    康熙十六年十月二十七。

    日午后,我在廊下赏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两缸金鱼,海口哥窑瓷冰裂大缸里头种着虎尾兰,正反两面具白色与深绿色,有横向云层状条纹,叶状仿佛虎皮,鲜翠欲滴,令人见之清心,一朵朵小花露出水面,恬淡的香气扑鼻。

    秋语走过来,轻轻道:“娘娘,天渐冷了,皇上赏赐的翼南棉可有什么打算?”

    我低眉看着波光如碧,翠叶如玉,花簇繁多,彩鱼悠游,着实可爱。

    “我想自己做个枕头,姑姑去帮我拿料子与丝线来。”

    待秋语备好的物品,我进了殿内,拾起雪白的绸缎,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出要绣什么花样。

    “姑姑,你说我要绣什么花样好呢?”

    秋语眼波一转:“您很喜欢赏花,不如绣花卉?”

    我心下赞同,欢喜道:“如今是冬天,梅花遍地,这缎子是白色的,就绣绿萼梅好了。”

    绷了绸缎固定于绣架之上,我取过绣花针,穿了浅绿色丝线,为着更精美,又参了一根银线,一心一意地绣了起来。

    枕头做好后不久,灵雲来报:“娘娘,荣嫔与德贵人过来了。”

    我默许之后,很快她俩的身影已步入大殿。

    荣嫔依旧是最浅最淡的丝绸旗装,这一日依然是月白色,疏落纳绣数枝彩色的兰花。

    头上插戴的金钗是鹊衔瑞福,镶嵌彩色宝石无数,美玉则泛着温润的光泽。

    德贵人并无十分容颜,只是中上之姿,却有着小家碧玉的温婉可人,她轻浅的微笑着,颊边梨涡微现,一双眼眸仿佛秋水,清湛有神。

    头上插戴浅粉色绒花,身着浅粉色遍绣玫瑰丝绸旗装,一般深深浅浅的粉色难免落了浓墨重彩的俗套,但在德贵人的恬静微笑下显出了淡淡的秀气。

    荣嫔笑得无害:“宁妹妹,姐姐今日受了贵妃娘娘的吩咐前来看望你,还带了德妹妹一块儿来。”

    “见过宁姐姐。”德贵人向我福一福身,朱唇轻启,呵气如兰,白皙皓齿显露恰到好处,望之,顿生喜爱之情。

    千嬅搬来花梨木雕西番莲卷叶绣墩,我示意德贵人坐下,又与荣嫔并肩而坐,唤过早霜奉上茶水。

    灵雲经过上次的事情,对端茶倒水一事颇为后怕,于是我多吩咐早霜、千嬅二人。

    荣嫔打量了绛紫殿一圈,回头瞧见我身侧的枕头,道:“这个方枕似乎是新制的?姐姐可否瞧一瞧?”

    我笑道:“自己做的小玩意。”

    绸缎被阳光照得有些发光发亮,一朵朵绿萼梅灵动婉约,仿佛盛开于枝头一般,隐隐有清冷的气息。

    荣嫔轻轻抚摸,笑道:“妹妹的手艺真是灵巧,瞧这上头的绿梅,绣得栩栩如生,姐姐看着都仿佛闻到香味了。”

    我神色淡淡的,道:“闲来无事,做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

    德贵人乌雅氏是从官女子一路晋封的,言行举止都十分谨慎,进了殿中后一直中规中矩地坐着,我看了看她,梨涡浅浅,笑靥依旧,仿佛兰花般温婉安静。

    凝神间闻得荣嫔道:“德妹妹,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回去给太皇太后抄录经文了罢?”

    德贵人知晓荣嫔的意思,起身福一福,低眉道:“嫔妾有事先走一步,二位姐姐慢慢聊。”

    我点一点头,唤过秋语好生送客,荣嫔看了看周围的宫人,侧首对我挤眉弄眼,我知道她是要我支走她们,但又不知荣嫔要干什么,只好假装不曾看见。

    荣嫔忍不住倾身拉了拉我的袖口,秋语见我示意她们出去,便一一退下,却也是只是退至殿门外,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进来的模样。

    荣嫔不由得失笑,道:“宁妹妹,姐姐有事要讲,可否摒退左右?”

    我笑了笑,道:“不用了。”

    阳光落在近乎透明的云丝窗纱之上,那一旋一旋的波纹兜着圈儿,似乎要把整个人都卷到海底去。

    “妹妹可曾听闻过仁孝皇后的故事?仁孝皇后于盛年暴崩,妹妹不觉着蹊跷么?”

    我顿感无趣,一头雾水。

    荣嫔笑了笑,那笑意清淡而稀薄,犹如透过千年冰山的一缕阳光,携着深重的寒气,又仿佛在夜雾深重的林间飞出的几只萤火虫的光芒,微弱而辽远。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道:“你说,要是有心人将马钱子混入补药中,恰巧那人又因生产而体虚,那这药是不是发作得更快了?”

    荣嫔有一搭没一搭地合着哥窑瓷冰裂盖碗,她仿佛水葱的指甲涂抹了蔻丹,随着她的动作,极似血一般刺目。

    我顿时听得莫名奇妙,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呢?”

    荣嫔深深地望着我,仿佛要将我牢牢印住:“冤有头!债有主!妹妹可知现在的皇后娘娘是怎样才致终身不孕的?”

    那一瞬,有一个念头,几乎如滚雷般震过我的心头,马钱子毒发并无症状,只是无缘无故猝死罢了。

    若是仁孝皇后喝了那参汤,便会在生产中心力衰竭而亡,并无一点点中毒的症状,旁人是分毫察觉不出的。

    我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面上却极淡,装作糊里糊涂,道:“荣嫔,你把我说得愈发糊涂了。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说什么就直说罢。”

    “没有什么,姐姐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妹妹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罢。”荣嫔眼底有一抹深深的失落,却被她很快掩饰了。

    荣嫔的面色不大好,心不在焉聊了几句之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去了,其实我知道,这些话是卿贵妃让她来说的。

    我静静地望着荣嫔渐行渐远的身影,仿若忆起了儿时,与南少林的残雪姐姐去外头看皮影戏,上头的纸片人被吊着手脚欢天喜地舞动着,但那时还不知晓,纸片人的一举一动,半点也不由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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