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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总说,哄小孩要打一顿再给一颗糖吃,这样他们才能够听话,身处深渊里的人只要舔到一口蜜,就觉得那是上天的眷顾,自己已经得到了神的救赎,即便自己从不信仰何物。
张雨怡含着口中的糖果,甜味使唾液的分泌不断增多,红烛在屋子的一角燃着,鹅黄色的光挤满整个屋子。她感受到向自己投射来的炽热目光,脸庞和脖子开始发烫。对面男人就那么盯着她,看起来年龄不大,叫他作男孩也罢。上次的见面太多短暂,只留下了手上的一道伤痕和不停浮现出的那双眼睛。
张雨怡这才开始细细看他,他的皮肤被耕过,烈阳下晒得金黄发亮也一并和土地般皲裂。只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束脚裤,背心并不是崭新,而是被水洗得打薄,裤子在脚踝处收紧,膝盖处布满泥土的痕迹,被晒干了一剥就掉在地上。他的寸头上还依稀往下流着汗水,从额头处流下经过脖子到锁骨处,又被一把抹去。他的眉毛很浓,单眼皮,眼睛不算大,眼眸却深邃,脸型也标致。他看起来很有力气,身上并没有什么赘肉,是常年在地里忙碌的结果。右手手掌处红紫色的咬痕依旧醒目,他发现了她在盯着自己的伤口看,索性把手掩了下去。
男孩站起身,他个子很高,看起来有点迟钝的样子。他伸手轻轻捏住张雨怡的肩膀,张雨怡想推开他,却无法反抗。他扶着张雨怡坐到了床上,张雨怡这才发觉冰凉的地面将自己的双腿和臀部冻得没有了知觉,自己又是刚洗完澡,身子止不住的打颤。男孩又拿起被子盖在张雨怡的身上,被子霉味很重,但是抵不过寒冷,张雨怡还是抓紧了被子,蜷缩成一团。她抬着头,捏着糖果的木棒,看着眼前人。
“砰。”
门被猛地打开,张雨怡被吓得一抖,躲进被子里。一个老男人走了进来,他同样的壮实,边走进屋子边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爹。”
“听话吗?”
“爹...我...”
“你娘都告诉你了吧。”
“是。”
“去吧。”
男孩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朝张雨怡的方向看去。张雨怡裹在被子里,像商场柜台里的商品,被指指点点任人挑选。
听到木头撞击的声音,是他们走了吗?张雨怡探出头,男孩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两人都愣了神。
“糖甜不甜?”
张雨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并没有回答男孩,依旧看着他。
“甜吗?糖。”
埋在被子里的脑袋点了点头,他笑了,她惊奇地发现他笑起来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在右脸上。可惜,只有一个。
“你叫啥?”他笑着。
“张雨怡。”张雨怡声音小小的,略带些颤音。
“我不认识。”
“你能画给我看看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掌心中划着。
张雨怡伸出手指,她觉得眼前人值得信任。她在男孩伸过来的手掌上一笔一笔地写着“张雨怡”三个字,写的缓慢,她的手指触到了树皮一般粗糙的皮肤,温热的,还带着汗渍。
张雨怡写完,抬头看着男孩。男孩摇了摇头,张雨怡爬起身,四下张望着。窗台上是一排红色的小石头,和盖房子用的红砖头一样,被整齐的放在窗台上压着窗户边伸出的塑料纸。张雨怡伸手拿了一块,拨开被子一角,是带着霉斑的灰色墙面。张雨怡用石头在墙边刻下自己的名字,她认真地写着,房间里只剩下石头与墙壁摩擦的“沙沙”声,她的侧脸在墙上打下影子,在烛火下微微抖动着。
张雨怡转过身,她的字大方流利,不像是姑娘家写出的字。他凑近了看,摸了摸,“雨”便被抹掉了两个点,他赶忙收回手,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慌乱。张雨怡看他这个样子,禁不住笑了,随后收回了笑容,自己怎会露出笑容,自己逃不出去仍旧作乐吗,她不明白。
“你把雨给抹了。”
“雨?”
“雨。”
张雨怡指着窗户,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雨。风夹杂着雨滴从窗户缝中挤进来,飘打在塑料布上,叮叮当当。张雨怡慢慢俯下身,把耳朵贴紧床板,男孩见状,也掀开被子一角俯下身去听。
耳朵贴在尚存温度的床板上,雨声被放到了最大,雨林里的山洞般空灵回荡,滴在叶片上的“啪嗒”声,洼在水坑里的“叮咚”声,圈在里面一个接一个涟漪,大的,小的,一圈一圈相互缠绵。从床板下荡出来,荡到某个不知名的山洞里,再绕回来钻到耳根子里。
听了好久好久,雨也下了好久好久。等天明的时候,红烛燃尽了,干涸在桌上。两人头贴着头,侧身抚着睡了一夜。
雨停了,门再次被“砰”地打开。
雨有颜色吗,或许吧。在小说家抒情的文字里是蓝色,在士兵的战场里是红色,在蜡笔与纸的摩擦里是彩色,雨的颜色取决于后天的点染,只不过它比白纸更加复杂,它的肚子里含着秘密,可吞噬世间万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