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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沉喝:“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另外那名汉子精神一振,嗓门儿更大:“君爷,你快出来,这汉子打……”
两扇朱漆大门豁然而开,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瘦瘦高高,面目阴沉的中年汉子当门而立:“什么人敢在秦三爷府前打人?”
算卦的停步说道:“我!”
瘦高青衫汉子目光微注,没理算卦的,转向另外那名嚷叫的汉子,冷冷说道:“史三,什么事?”
被唤史三的嚷叫汉子有了理,指着算卦的道:“这人要找三爷,他竟敢直呼三爷的名讳,李二顶了他一句,他竟动手打人,君爷您得……”
算卦的冷冷说道:“你怎不说他先动的手?”
姓君的瘦高汉子,目光冷冷,看了算卦的一眼,道:“你朋友要找秦三爷?”
算卦的道:“我正是要找秦得海!”
姓君的瘦高汉子脸色一变,可没发作,道:“朋友贵姓?”
算卦的道:“秦得海知道!”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我不知道!”
算卦的道:“那无关紧要,我找的不是你!”
姓君的脸色又一变,真有了三分气,道:“朋友那儿来的?”
算卦的答得技巧:“问得多余,找秦得海的,还有那儿来的?”
姓君的瘦高汉子神情微震,凝注算卦的道:“这么说来,朋友是从……”
算卦的等着他往下说,可是姓君的瘦高汉子很机警,就打“从”那儿住了口,算卦的不得不接口,道:“够了,知道就行!”
姓君的瘦高汉子目光紧盯不放,道:“那该是朋友,既是朋友,何妨报个姓?”
算卦的道:“不是不说,是不能说!”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朋友……”
算卦的道:“你一定要问?”
姓君的瘦高汉子一犹豫,猛然点头:“不错,我仍想知道。”
算卦的道:“听到别人耳朵中,出了差错,你担得起?”
姓君的瘦高汉子神情一震,道:“那见着三爷再说吧……”
话锋微顿,阴阴一笑,接道:“朋友,你几时由开封动身的?”
算卦的道:“怎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我问问!”
算卦的道:“很重要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算卦的道:“不管怎么说,我只能答你一句,你所想知道的,我都不能说,除非见着秦得海,懂么?”
“懂!”姓君的瘦高汉子阴笑点头,道:“可是我奇怪!”
算卦的道:“奇怪什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我奇怪每次有人来,总会事先通知,为什么单单这次没有!”
算卦的道:“你知道我这次来干什么的?跟以前来人同不同?”
姓君的瘦高汉子一怔说道:“不知道!”
算卦的道:“那就别奇怪,真要还奇怪,那你最好自己去问问!”
这下姓君的瘦高汉子被唬住了,笑了笑,道:“朋友何必发火?”
算卦的道:“我没有发火儿,也没这个必要!”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朋友要见三爷有什么事儿?”
算卦的脸一沉,冷冷说道:“你还要问?”
姓君的瘦高汉子赧然一笑,道:“朋友别误会,三爷不在家,有事儿交待我也是一样!”
算卦的道:“当真不在?”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这什么话,自己人,我还会骗你?”
“那很麻烦!”算卦的皱了眉,道:“我非见着他不可!”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不能交待我?”
算卦的看了他—眼道:“里头的事,你知道多少?”
姓君的汉子着笑说道:“我是末等,知道得不多!”
瞧样子,可不像假话。
算卦的摇了头,道:“那不行,这件事儿你办不了,也弄不消楚!”
姓君的汉子略一沉吟,道:“那……朋友等等,我带你找三爷去!”
说完扭头往里就走!
算卦的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拉住,冷冷说道:“要走就走,你还要干什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半个身子都麻了,差点叫出来,道:“朋友,那地方,这样儿进不去!”
算卦的笑了,松了手道:“快点,我没多少工夫!”
说快可真不慢,姓君的瘦高汉子飞一般地跑了进去!
算卦的望着那瘦高背影,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这时候,蹲那儿半天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的那名中年汉子,站了起来,也能说话了,哭丧着脸,有点埋怨:“既是自己人,你怎么不早说?”
算卦的笑了笑道:“谁让你不问清楚就打人?”
对!谁让他不问清楚?哑吧吃黄莲,挨打吃苦的就是他,到头来没理的还是他,找谁说去!
那名汉子如今是一丝儿脾气也没了,苦笑一声道:“算我倒霉,朋友,你那一指头可真不轻!”
可不是?腕子上一道指痕肿起老高,到现在还热辣辣地!
天知道,这是算卦的出手最轻的一次!
算卦的道:“打架嘛,那有出手轻的?”
那名汉子哭笑不得,摇摇头,没说话。
适才又叫又嚷的那名,搭了腔道:“朋友总号来的?”
算卦的道:“不错!”
那名汉子道:“朋友在总号的身份不低!”
算卦的道:“怎见得?”
“这还用问?”那名汉子道:“瞧朋友身手准错不了,比三爷都高明!”
“那差不多!”算卦的笑道:“也不算太高,不过,总比你们三爷高一点。”
“朋友,别吹。”那名汉子瞪眼说道:“我们三爷可是万大爷的叩头兄弟,身份跟万大爷一样。”
算卦的“哦”地一声,道:“你是说‘万家香’的万老板?”
那名汉子道:“除了他,姓万的还有谁?”
算卦的笑了:“说得是,不过,万大爷在我手下也走不了几招!”
那名汉子还想再说!算卦的突然说道:“姓君的怎么还不见出来?你替我叫叫!”
那名汉子敢情擅于叫喊,一点头,扯着喉咙叫了几声!
岂料,门内静悄悄地,喊声震了天,里面就没回声!
那名汉子一仰脖子,还待再叫!
算卦的脸色一变,陡地冷哼一声,闪身进了门!
秦三爷府庭院很深,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算卦的找大厅,进水榭,穿楼阁……。
那儿都找遍了,就是没见姓君的汉子一丝人影!
最后,到了后门,后门是虚掩着的!
而且,秦府的后门正斜斜地对着“西大街”!
更要命得是,“董记老店”就在百丈外,远远地,还可以看见,小叫花小明,正在那儿逢人便伸手!
算卦的明白了,面布寒霜,眉挑重煞,目射冷芒,疾步走向“董记老店”,这条街热闹,还得顾忌惊世骇俗!
小明一见二叔神色,一怔,迎了上去,道:“二叔,怎么……”
算卦的冷冷说道:“你可曾留意,适才有个瘦瘦高高,身着青色长衫之人,进了‘董记老店’?”如今,他可是心火直冒!
小明偏着脑袋,想了想,猛一点头:“不错,有,片刻之前,到现在还没出来,神色有点仓惶,还不时回头,像后面有鬼……”
一伸舌头,住了口!
二叔可是打后面来的!
算卦的没心情介意别的,冷哼一声,道:“你在这儿等着!”
举步走向“董记老店”!
“董记老店”还是那么热闹,生意那么好,伙计们忙着应付顾客,还价钱,包东西,忙得不可开交,没一点异样!
算卦的进了门儿,一个伙计迎了上来,可是那坐在柜台里的一个五旬上下,帐房模样的老者,却像看见了煞神,霍然色变,瞪着眼,张着嘴,就要往后开溜!
但,他刚一动,算卦的又冷然站在眼前!
老帐房灵魂出了窍,差点儿没瘫了!
算卦的冷冷说道:“我不难为你,说,那几个东西那儿去了?”
老帐房嗓门儿都打厂哆嗦:“小老儿,小、小、不知……”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
老帐房身体直往下溜:“小老儿,真……真的不……不知道。”
算卦的道:“你不是里面的人?”
老帐房一个头摇得像货郎鼓:“小老儿不,不是,小老……儿不……是……”
算卦的道:“你拿我当三岁小孩?”
抬手欲点,突然长眉高挑,手掌后抛,“砰”地一声,一个中年伙计闷哼飞起,摔出了大街!
这一下乱了,顾客都没了,乱成了一堆。
算卦的回首冷喝:“谁想学他,你们上来好了。”
一掌震住了全场,几个伙计面色如土,没一个敢上!
算卦的冷哼一声,回过头去再看老帐房:“你可看见了,再装孙子,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老帐房混身俱颤,道:“小老儿只听见三爷说,说‘八里沟’……”
“够了,”算卦的疾射出门,向着小明一摆手:“走!”
腾身而去!
小明身形如箭,疾射迫上,道:“二叔,那儿去?”
算卦的道:“别问,跟着我走!”
老少两人身法何等快速?转眼间出了“朱仙镇”!
算卦的侧顾轻喝:“小明,回头,你往‘绸缎庄’,看见像样的能让他躺下就让他躺下,要不然就先缠住他,二叔去去就来!”
小明多机灵?—点就透,立刻会了意,掉头扑回“朱仙镇”!
算卦的也回了头,可没跟小明一路,他是往“北大街”那秦三爷府,他拿准了在那儿能找到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
偌大一座秦府,寂静、空荡,连站在门儿的那两个中年汉子也没了影儿,八成儿也明白过来了!
但,就在这寂静、空荡的偌大庭院中,却突然冒起一条人影,疾如鹰隼,直上半空!
还没来得及扭腰踢腿往外走,耳边响起个冰冷话声:“姓君的,你坑了人还想走吗?”
这条人影差点吓没了魂儿,机伶一颤,半空里塌肩折腰,一式“鱼鹰入水”,忽折而下!
他快,人家比他还快!
脚刚着地,眼前站着面堆寒霜的算卦的,敢情等着了!
姓君的瘦高汉子破了胆,扭头就跑!
但,刚转过身,立即倒抽冷气!
算卦的不知何时,又拦住了他眼前!
就凭这,当年就是爹娘多生了八条腿,今儿个也别想跑了!
算卦的冷冷一笑,开了口:“人生何处不相逢,‘朱仙镇’这块地儿,可也太小了点儿,在你手里,我栽了跟头,可是你也没能逃出我手掌心……”
姓君的瘦高汉子,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本来嘛,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算卦的冷冷一笑,又道:“秦得海跟姓董的夫妻俩那儿去了,说!”
姓君的汉子,低着头,没答话!
算卦的道:“在我掌下挺尸的大凶巨擘,不在少数,我可不在乎多你一个跑腿儿的角色,你是说不说?”
姓君的汉子猛地一哆嗦,仍没抬头!
“行!”算卦的点头冷笑,道:“我要看看你姓君的骨头有多硬!”
一边抬手,一边又道:“你们那一帮里,高手颇多,你该听说过‘一指搜魂’这手玩艺儿,可能你还没尝过滋味儿……”
姓君的汉子硬不住了,猛然抬头,脸上早没了人色:“二先生手下留情!”
算卦的倏地收手,笑道:“你认得我?”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
算卦的道:“以前就认识吗?”
姓君的汉子摇了摇头!
算卦的冷笑说道:“那么,不该是认识吧!”
姓君的汉子道:“‘开封’有人送来了信儿。”
算卦的道:“只送了信儿么?”
姓君的汉子只得实说:“还有二先生的画像!”
算卦的笑道:“这才像话,只有我一个人儿么?”
姓君的汉子道:“还有三先生跟四先生的!”
算卦的道:“怎没有大先生的?”
姓君的道:“他们说,没见过大先生,要各分支随时提防生人。”
算卦的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一开门儿,就该认出是我。”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二先生。”
算卦的道:“你很大胆,很沉着,也很机警,很狡猾……”笑了笑,接着又道:“不过,这可能不是你的主意,奉了命,身不由主,是么?由这儿可以看出,替人家卖命,有什么好处?人家几个平平安安的早走了,你却落在我手,想走不能。其实,你应该很感骄傲,能使我在你手里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还好我还不算太笨,要不这个人可就丢大了!”
姓君的汉子仍没开口!
算卦的道:“秦得海他们几个呢?”
姓君的汉子道:“往‘八里沟’去了!”
很老实的嘛!
算卦的冷冷笑了:“他们要你回来取东西?”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
算卦的道:“包袱里是什么?”
姓君的汉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包袱,道:“一些值钱的东西!”
算卦的笑道:“不是一部份镖?”
姓君的汉子一怔说道:“什么镖?”
算卦的没答,反问道:“‘开封’来人怎么说的?”
姓君的汉子道:“只说二先生兄弟是仇家!”
算卦的道:“凭你这等角色,他们也不会让你知道……”深注姓君的汉子一眼,接道:“他们要你回来取了东西,再赶去‘八里沟’会合吗?”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敢欺我!”
姓君的汉子一哆嗦,忙道:“二先生,秦三爷真是这么吩咐的!”
算卦的冷笑说道:“秦得海当年有个外号,叫‘毒狐’,他不傻,我也了解他很清楚,他不会在那儿等你把我带去的!”
姓君的汉子傻了脸,默默不语。
算卦的冷冷一笑,又道:“秦得海他不会舍得这些值钱的东西,说吧,秦得海他让你拐趟‘八里沟’后,然后绕圈子到那儿会合!”
姓君的汉子混身颤抖,仍没开口!
不知是被算卦的一言道破狡猾奸谋而惊,抑或是秦得海这一着他也被蒙在鼓中而怒!
算卦的目光深注,冷笑又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连你也被出卖了,秦得海为了自身,不惜牺牲了你,让你冒险日来拿东西,把我引往别处,假如这样的话,那秦得海用心可就太狠毒了,也太不够朋友了,就算不是这样,他自己不回来,而让你回来,这也很说不过去……”
姓君的汉子身形一阵剧颤,头垂得更低!
显然,算卦的这番话儿收了效!
算卦的唇边浮现一丝轻微笑意,又道:“人家都知道顾自己,你又何必非为人家真的把命卖了不可?该怎么做,你最好多考虑考虑!”
姓君的汉子猛然抬头,满脸激动,道;“不用考虑了,我说,二先生说得是,人家都知道顾自己我为什么不会?那秦得海跟姓董的夫妻俩,已经往……”
蓦地里,那十丈外大厅中传来一声冷喝:“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说吧!”
话落,姓君的汉子惨嗥一声,砰然倒地,寂然不动。
可未见有任何暗器一类之物!
唯一的线索,顿时断了!
算卦的既惊又怒,暴喝一声,飞扑大厅!
可是一进大厅,他怔住了!
大厅内陈设虽气派、华丽,可没有一处可资藏身,一眼打到底,那有半丝儿人影?
凭算卦的敏锐听觉,他听得出,适才那喝声,正是“毒狐”秦得海,凭算卦的一身功力,秦得海他也不可能由眼皮下逃脱,可是,毕竟那条“毒狐”已没了影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算卦的略一思忖,长眉挑处,疾射出厅。
他想上屋顶,居高临下,半里内可以尽收眼底!
但,刚出了厅,一桩怪事儿看得他心头一震,又怔住了!
适才那姓君的汉子倒毙处,那儿还有姓君的汉子的尸身?不但没尸身,便是连一滴血也没有!
算卦的定过神来,一咬牙,腾身掠上屋顶。
目光四扫环顾,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丈外,一条人影没命的狂奔,身后还背了个包袱,瞧背影,—点儿没错;赫然竟会是姓尹的汉子!
怪不得没见有任何暗器,姓君的汉子就惨呼倒了地!
刹时间,算卦的明白了,怒叱一声,腾身追去!
如今他可是羞怒攻了心,面色铁青,杀机狂炽,只要追到了姓君的汉子,绝不会再那么便宜他!
算卦的刚离秦府,适才没有见人影的大厅内,三条人影,雷射而出,如飞往西北方向疾掠而出!
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出,那是二男二女!
姓君的汉子不愧狡猾,他不走直径,一个劲儿地弯弯曲曲,东转西拐地在那僻静街道上没命奔跑!
算卦的眼看着他拐入了“东大街”可是算卦的紧跟而至时,姓君的汉子却已没了踪影,不知去向!
“东大街”尽是住家,可谈不上热闹,若比起“南大街”跟“西大街”这两条街,“东大街”上行人少得可怜!
既没有什么行人,便不虑姓君的会杂在人丛中逃逸!
“东大街”长有百丈,笔直的一条,也不怕他能拐了弯!
分明,是躲进了附近几户住家中!
是那一家,算卦的没有看见,没有把握!
既没有看见,没有把握,算卦的他不是“六扇门”里的人,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搜寻,那不能这么做!
再说,这是武林事,武林事怎好惊扰居民?
恨得牙痒痒地,却是拿那猾贼莫可奈何!
算卦的一跺脚,转身飞驰而去!
虽然是转身飞驰而去,他可没有远离!
而是隐身附近,等上了!
可是,等了大半天工夫,他失望了,心里可也越气!
不但不再见姓君的露头,便是整条街也没有一点动静!
算卦的心里越想越不是味儿,这趟“朱仙镇”,先后可栽了好几个跟头,而且对手都是二流角色!
一肚子懊恼,转过身,真要走了!
适时,“东大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吱呀!”门响!
算卦的倏地回身,正好瞥见“东大街”靠左边第三家,有人开了门,露出头张望一下,又缩了回去,关了门!
露头的那个人,算卦的看得很清楚,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一脸凶恶像看上去就不是善类!
算卦的冷冷一笑,不走了!
果然没出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微门响,这回从门内走出个人来,而且走得大模大样!
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工夫,正是那姓君的!
而且,姓君的汉子正向着他隐身处走来!
敢情还送上了门儿。
姓君的汉子面上余悸犹存,可也有点儿得意,一双鼠目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可是他就看不见算卦的。
刚拐过街角,正是提心吊胆,突然一只手搭上了肩头:“咱俩可真有缘,又碰上了。”
姓君的汉子机伶一颤,魂飞魄散,心胆欲裂,差点儿没爬那儿,想跑,可是动弹不了分毫!
倒不是肩上那只手,而是两条腿不争气。
算卦的把他扳转过来,笑了笑,道:“片刻之间,来往阴阳二世,你还跑得真快,怎么,是阎君以为你阳寿未终,还是像你这样的人,阴间都不要?”
算卦的笑了笑,又道:“我很佩服你们那套手法,的确很高明,高明得居然能瞒过了我,可是你仍被我这笨办法等着了……”
话锋微顿,接道:“吃亏,上当,也就那么一两次,再不会有第三次了,我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说吧,秦得海几个现在何处?”
姓君的汉子仍没开口!
算卦的目光寒芒,五指微一用力!
姓君的汉子一张脸成了死白,突然矮了半截:“二先生,高抬贵手,我说!我说!”
他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到底乖乖地开了口!
算卦的一指一松,冷笑说道:“话,我要说在前头,别再在我面前打歪主意,便宜的事没那么多,我暂时还想留着你,你最好老实点!”
姓君的汉子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这话,他懂,那就是说,现在不动他,只要他有半句不实,回来以后,就有他的好瞧的!
当下说道:“二先生放心,我句句实言!”
算卦的笑了:“说吧!”
姓君的汉子道:“刚才秦三爷跟秦二娘夫妻还在地道中!”
算卦的立即明白了,怪不得大厅中找不到人,道:“如今呢?”
姓君的汉子道:“如今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脸一寒,道:“怎么说?”
姓君的汉子道:“三爷他们说好的,拿了东西以后就走……”
算卦的道:“可是东西他没到手?”
姓君的汉子道:“那不比命重要!”
这话不错,再贪的人,命还是重要的!
算卦的道:“说好了要上那儿去?”
姓君的汉子道:“回‘开封’听候差遣!”
算卦的说道:“这话可得为你自己想想!”
姓君的汉子道:“二先生不信,可回开封看看!”
“那倒不必!”算卦的道:“反正我是要先留着你的……”
略一沉吟,道:“既然他们回了‘开封’,我就不怕他们能飞上天去……”
目光深注,道:“我低估了你,你不像个跑腿儿的角色!”
姓君的汉子神情一震,没说话!
算卦的道:“我想错了,早知如此,我何必苦苦地找秦得海,现在你答我几句,该怎么答,你自己明白……”
顿了顿话锋,接道:“姓万的可是真的在这儿安葬了他老太太?”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不错,是真的,就葬在‘黄土岗’上。”
算卦的道:“那姓万的当天就回去了么?”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当天回去的。”
算卦的道:“那‘川中三丑’呢?”
姓君的汉子道:“没停留就走了。”
敢情还没敢停!
算卦的道:“那儿去了?”
姓君的汉子道:“不知道,往东南出镇去了!”
算卦的淡笑说道:“真的不知道?”
姓君的汉子道:“他三位在行里的地位,跟秦三爷一样,他三位没有告诉秦三爷的必要,秦三爷也无权过问。”
算卦的道:“这就是说,三丑没把行踪告诉秦得海,所以你也不知道?”
姓君的汉子道:“是的,我只是分行一名护法,当然更不会知道。”
算卦的点点头,道:“三丑可有带着东西?”
姓君的汉子道:“有,各人背后背了个包袱。”
算卦的道:“可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姓君的汉子道:“他三位不说,没人敢问,再说,出门谁不带包袱?”
这话不错,带包袱该是常事,谁也不会冒失去问!
算卦的淡然笑了笑道:“那趟送殡,来的都是谁?”
姓君的汉子鼠目转动,想了想,道:“有万老板,‘川中三丑’,‘万’字总行三名护法!”
算卦的道:“万字总行,该是指‘万家香’了!”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正是指‘万家香’!”
算卦的道:“据我所知,‘董记老店’是‘万’字总行一处分号,而‘南大街’那‘绸缎庄’,并不属于‘万’字总行!”
姓君的汉子道:“不错,……”
算卦的飞快说道:“你属于那一边?”
姓君的汉子欲避不能,只得供认:“我不属于任何一边!”
这回答出人意料!
算卦的微一皱眉,旋即笑道:“该跟那‘绸缎庄’有点关连!”
姓君的汉子身形一震,低头不语!
算卦的淡淡一笑,又道:“‘董记老店’属于‘万家香’,那‘绸缎庄’却属于‘汴梁世家’,‘褚’字总行,你跟秦得海都是‘褚’字总行的人,而秦得海又出资助姓董的开店,足见‘汴梁世家’、‘万家香’是一家,而‘万家香’还要比‘汴梁世家’低一层,可对?”
姓君的汉子身形连震,无力点头:“不错!”
算卦的淡然一笑,道:“那姓万的在你们整个儿的总行里,地位如何?”
姓君的汉子道:“这个我不知道!”
算卦的道:“真的?”
姓君的汉子道:“我这一级,仅知上一级的事,隔了一级便不知道了,这是我们行里的规矩,任何人都得遵从!”
算卦的笑问:“行规很严么?”
姓君的汉子面有惧色,道:“很严,共百零八条,轻则废人,重则取命!”
算卦的笑道:“像你这样吃里扒外,尽泄机密,该当何条,是轻是重?”
姓君的汉子面色大变,机伶连颤,垂首不语!
算卦的淡笑说道:“假如我问完之后,把你给放了,或则交给你们总行,相信你一样地死路一条,而且准死得很惨,所以,你不如实话实说,我负责给你找个地方,安渡余年……”
姓君的汉子猛然抬头,目中见泪,道:“二先生,我可真的有—句说一句!”
“这个我知道!”算卦的摆手说道:“我不是指刚才,我是指以后!”
姓君的汉子又低下了头。
算卦的这一着厉害,笑了笑,突作此问:“那姓万的真的当天回转‘开封’了么?”
姓君的汉子抬头说道:“是当天!”
算卦的道:“我问是不是回‘开封’?”
姓君的汉子道:“是‘开封’。”
算卦的道:“你怎么知道?”
姓君的汉子道:“由‘开封’来,当然回‘开封’去。”
“那么,”算卦的道:“以他们的脚程,一个往返须多少时候?”
姓君的汉子想了想,道:“一天总够了。”
“这就是了!”算卦的道:“当天晌午出的殡,晚间就可抵达‘朱仙镇’,就算第二天早上人的土,晚间也应该回‘开封’了,你既说当天就回去了,那足证是夜晚入的土,更应该早到‘开封’,可是我是第二天深夜离开‘开封’的,怎未见他回去,路上怎也没碰上?”
分析得头头是道,一丝儿不差。
姓君的汉子也满面不解,抬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万老板他们的确是在当天就折回‘开封’去了。”
算卦的点头笑道:“人土安葬,人都是在白天,夜晚行之的,可是少之又少,姓万的他急个什么劲儿?……”
深注姓君的汉子一眼,道:“那晚你在旁边?”
姓君的汉子摇头说道:“不在!”
算卦的道:“那谁在?”
姓君的汉子道:“只有万老板、秦三爷,跟万老板带来的三位护法!”
算卦的点头沉吟不语!
半晌,突然问道:“跟姓万的一起来的,可还有一个面貌清癯的古稀老人?”
姓君的汉子猛一点头,道:“面貌是否清癯,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看见车内有个须发俱霜的瘦弱老人是不错!”
算卦的神情猛震,道:“你在旁边?”
“不!”姓君的汉子道:“我站得很远,三爷不准任何人走近!”
算卦的道:“那你怎知他很瘦弱?”
姓君的汉子道:“当时,是由那三位护法掺扶着他下来的!”
算卦的目中泪光涌现,点了点头,道:“如今那位老人呢?”
姓君的汉子道:“当晚就跟万老板一起回去了!”
算卦的道:“你看见了?”
“没有!”姓君的汉子道:“我只知道万老板是当晚走的,至于什么时候走的,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道:“那你怎知是跟姓万的一起走了?”
姓君的汉子道:“自那夜后,我就没再见到那位老人!”
算卦的道:“那么,你并未亲眼看见他走!”
姓君的汉子道;“不错。”
算卦的微微点头,默然不语!良久,才突然说道:“你适才提过地道!”
姓君的汉子道:“不错!是有地道!”
算卦的道:“刚才秦得海就是玩了一手后,躲人地道的?”
姓君的点了点头!
算卦的道:“地道该不会是死的!”
姓君的汉子道:“由三爷府大厅,通‘董记老店’,也通‘绸缎庄’!”
狡兔三窟,怪道难寻!
算卦的淡笑点头:“好厉害,分号如此,总行可知……”
望了姓君的汉子一眼,道:“地道内,想必有很多可以藏人的隐密处所!”
“有!”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可是没藏着那位老人!”
算卦的道:“怎见得?”
姓君的汉子道:“只有—处隐密‘地牢’而这‘地牢’钥匙在我手中!”
算卦的道:“这么说,你管‘地牢’!”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正是!”
算卦的道:“只此一处隐秘所在?”
姓君的汉子道:“隐秘处很多,但囚人该在‘地牢’。”
算卦的道:“你怎知囚人,而不是藏人?”
姓君的汉子一怔说道:“这……”
算卦的笑道:“那位老人有可能被待若上宾,但却要被极隐密地藏匿着,这跟犯人是大大地不同,懂么?”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可仍是满面茫然。
算卦的松了手,一笑说道:“好了,我问完了,现在带我到地道瞧瞧去。”
姓君的汉子一点头,领着算卦的直奔秦府。
到了秦府大厅,姓君的汉子掀开壁间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图,伸出一指,向壁上一点。
大厅中央那方砖地上,毫无任何声息地豁然下陷,露出一千四尺见方的洞穴。一道灯光腾射而上,这便是地道的入口!
算卦的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姓君的汉子一派恭谨,道:“容我为二先生带路。”说着,转身走了下去!
算卦的没说话,抢前一步,跟姓君的汉子走个并肩!
姓君的汉子一阵激动,目射感激,道:“多谢二先生,地道内没什么危险。”
算卦的笑道:“你跟秦得海多年,对他,你应该认识很深,此人既阴狠又狡猾,为防万一,还是小心些好。”
姓君的汉子打心眼里又是一阵感激,不再说话,领着算卦的拾级而下,头顶洞口倏又自动合上。
地道石阶百余级,蜿蜒而下,虽然深入地下,但因四壁皆青石砌成,却是毫无潮湿之感!
两旁壁间,每隔十丈便探出一盏琉璃灯,照射得地道内光同白昼,纤细可见!
每一盏灯后,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穴,洞穴两旁,并有两块色同青石的木板向外打开着!
看样子,这是暗门!称得上鬼斧神工,匠心独具!
算卦的不禁暗暗感叹,目光侧顾,道:“你可知,这地道出自何人之手?”
姓君的汉子道:“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知道那年由总行来了一位师爷,带来一份图样,命秦三爷鸠工……”
算卦的截口说道:“不是你们自己人动得手?”
姓君的汉子道:“那有那么多人手!”
算卦的道:“工人那儿来的?”
姓君的汉子道:“由各处雇来的!”
算卦的陡挑长眉,目闪寒芒,道:“恐怕不会让他们好好的回去!”
姓君的汉子低下了头,道:“百余名工人,全被活埋了!”
算卦的眉宇间杀机洋溢,冷哼说道:“这是谁的主意?”
姓君的汉子入目威态,机伶一颤,道:“总行那位师爷跟秦三爷!”
算卦的咬牙说道:“好一对灭绝人性的狠毒东西,是那个师爷?”
姓君的汉子道:“不知道!”
算卦的道:“怎么说?”
姓君的汉子道:“那年我不在‘朱仙镇’,还在‘封邱’分号!”
算卦的道:“你们在‘封邱’有分号?”
好,又泄露—处!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
算卦的道:“这么说来,那年活埋工人,你也未曾动手了?”
姓君的汉子又点了点头!
“还好!”算卦的道:“要不然你就别想再出这地道了。”
姓君的汉子心里发毛,脸上发了煞,混身直冒寒气儿,可是打心底里也不住暗自庆幸!
算卦的面上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当年参与其事的,都有谁?”
姓君的汉子道:“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朱仙镇’分号的人。”
算卦的点了点头,没再问。
适时,已到了分岔路口,地道忽分为三,三条笔直,深不知有几许,两条蜿蜒曲折,又不知通往何方!
算卦的指着那蜿蜒曲折的两条,道:“这两条路,可是一通‘董记老店’,一通‘南大街绸缎庄’?”
姓君的汉子点头应是!
算卦的转指笔直的一条,道:“这一条呢?”
姓君的汉子道:“通往‘地牢’。”
算卦的点了点头,刚要迈步!
蓦地里,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声,传自身左壁内。
算卦的心头一震,倏然转身,目注壁间,道:“这里可有暗门?”
姓君的汉子一怔,道:“二先生怎知……”
显然,他没听见,犹自茫然!
算卦的接口说道:“别问,先打开来再说!”
姓君的汉子应了一声,举步行向右壁,在那壁与地的相接处,伸脚轻轻一点!
左壁一块人高青石突旋,现出处暗门:
暗门内,灯光微弱,深有十余丈!
算卦的毫不犹疑,闪身挨进暗门,直射深处!
算卦的已然不见!
姓君的汉子一怔,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狠毒狰狞之色,伸脚便要下点,但旋即他又缩回了脚,低头略一沉吟,毅然闪身跟进暗门!
看来,他还算有良心,也八成决心“叛变”了!
要不然,只消他再那么轻轻一点,暗门合上,算卦的就是功力再高,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出地道了!
深处,是一间石室,四壁空空,别无他物,地上,却四平八稳地面上仰卧,躺着个人!
这个人,不是算卦的意料中的那位老人!
而是个商人装束的中年汉子!
赫然竟是由“十里香”跟踪算卦的那名三等伙计!
是那名伙计没错,可是现在却已不成人样!
两只眼,只剩上两个血窟窿!鼻子、耳朵,全没了!
半张着的一张嘴,往外直冒血!
四肢,自肘、膝以下,全已不知去向!
地上,流遍了血,大部份色呈紫、褐,业已凝固!
整个人躺在血里,除了偶而发出一两声低落游丝的呻吟外,就等于死了一般,动也不动!
算卦的,就站在那伙计身前,长眉倒挑,双眉尽赤,脸色一片煞白,神色好不怕人!
姓君的汉子心中一惨,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良久,良久,算卦的才开了口,话声冰冷懔人:“这是谁干的?”
耳朵虽去,听觉应犹在,可是地上那名伤势惨重,奄奄一息的伙计,根本就像没听见!
姓君的汉子微一摇头,道:“不知道!”
他忙于逃命,自顾不暇,那有时间再对付别人,想必不假!
算卦的道:“你知道这为了什么?”
姓君的汉子道:“断肢、剜眼、斩舌、去耳、割鼻,这是行里第二等刑法,想必是泄露了行里机密?”
不错,事实上确是如此!
这才是第二等!
算卦的咬牙说道:“好残酷的刑法,好狠毒的手法。”
姓君的汉子垂首不语!
算卦的凝注地上伙计良久,突然抬手一指点了下去。
那名伙计的头,立时垂下,再不闻呻吟声。
姓君的汉子一震,失声说道:“二先生……”
算卦的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他伤势太重,又失血过多,已经没救了,与其让他痛苦苟延片刻,不如给他个痛快!”
姓君的汉子心中一阵凄惨,又低下了头!
这就是替人卖命的下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到自己,姓君的汉子只觉一阵寒意倏遍全身,可也咯咯切齿不已!
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算卦的心里,也够难受的,早知如此,倒不如当时给他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