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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命官,又通知了大理寺少卿文尧,文尧说既然是命官的命案,还得把刑部的人叫来。
最后等秦愚和无忧,还有青君、李应等人赶到时,除围在门口的乡里的田农,于念那蜷缩的瘦小的尸体旁,围着文尧、刑部侍郎魏子康、仵作刘郎、乡长马郎,于念的小儿子于三郎。
于三郎才十一岁,头上缠着两个发髻,跪在尸体旁抹着眼泪。
乌压压的人影间,无忧只看见那被斑斑血迹侵蚀麻衣的小小老头,抱着膝盖,面容痛苦的闭着眼睛,犹如傀儡。
她看着秦愚走过去,自己却不敢上前。
她不敢相信的满脸木讷,昨日夜里,就在昨日,他还挺拔如松的站在月光下,给她递来热腾腾的鸡蛋羹,还坐在秦愚旁边,灼灼目光犹如十几年前那个少年郎。
十几年,他发鬓花白,身材瘦小,从来不像松柏,他身长也只和无忧稍高些,佝偻的脊梁,枯黄的皮肤,倒像秦愚书斋外那棵坏掉的梅树,长不高,也开不盛。
可他如今死了。
“怎么这么突然?”
“昨日还好好的……”
“死因怎么说……”
“全是外伤出血,这是被殴打致死的,全是外伤。”
“是谁打我爹爹!”
“朗朗乾坤,于老将近耳顺,怎遭人毒手?”
无忧听着他们低声交谈的话,慢慢走到了秦愚身后。
“听三郎说,卯时有田农来闹事……”
“三郎……”文尧蹲下身,安慰着三郎说话:“你说说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我定然给于老讨回公道,让你爹爹安息!”
“是那群田农!他们说爹爹说话不算数,他说爹爹官官相护,他们说爹爹也不敢拆楼,说殿下也不敢拆,没人敢拆楼,他们说谁想把他们逼死,他们就把谁逼死!他们打了爹爹!爹爹不叫我出门,把我锁到了……屋里……他们在院子里和爹爹吵了起来,之后……”于三郎崩溃大哭,他抓着文尧朝文尧磕头:“求少卿做主,杀人偿命!杀人偿命!我爹爹十几年清誉!别说那个什么楼,就算是百丈大山堵住了老百姓的活路,他也要移开!”
秦愚皱着眉,他一言不发的望着于念的尸体,却觉心中无比痛苦。
于念日夜牵挂的人,最后让他死不瞑目。
不知为何,无忧却觉得如此可笑,她以为这是一个梦,可她伸手掐自己,却又那样疼,可皮肉上的疼,没有她骨头疼。
这好像笑话,昨夜于念还在为了这群人惭愧自己瞻前顾后,到了深夜,还希望能从秦愚那里寻得帮助,结果天还不亮,就被这群可怜虫杀死在自己家里。
无忧只感到浑身百骸都隐痛无比,心里的悲痛犹如香烟,熏得她睁不开眼,眼前一片一片的雾气,迷迷糊糊看不到前面。
是因为阴霾的天空太阴暗?还是人群堵住了天光?
无忧找不到一个支点,她的世界在一点点崩塌,在那具小小僵硬的身体被搬进棺材时,在她发间被青君戴上白色绒花时,在她被秦愚牵着朝于念的灵位行礼叩拜时。
“谁念英雄北去远,千里犹闻乡夜啼。”
无忧苦笑着想起秦愚说的这句诗,于念一心一意一生都为了百姓漂泊,在穷山恶水处、在艰难困苦处,最后怎么就被这群可怜虫给害了?
英雄,可他是英雄,是没能回家的英雄。
“殿下……”从京城读书赶来的于大郎身穿孝衣,满目萧凉的望着秦愚:“草民请求殿下,可否让草民将父亲的衣冠送往山常郡故乡埋葬,家父在他乡任职时,常常思念家乡,希望告老后早早归去。”
“当然可以。于老一生为百姓操劳伤神,奔波劳累,我当请示陛下,请陛下赐谥号,赏贞臣之灵,让于老回乡,以明世人百官。”秦愚的声音沙哑低沉,身影消颓,说着难掩悲痛的话。
殿下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而少年郎,轻狂恣意不过尔尔光阴,万不能错过。
于念的话回旋在秦愚耳畔,他人都说秦愚阴险狡诈,冷漠无情,兄弟让他收锋藏巧,长辈忌惮他的身份和无法窥探的内心,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十拿九稳步步为营,要深思熟虑稳重得体,而秦端和于念却告诉他,郎君的目光要远大,要敢想敢做,要珍惜时光,白云苍狗,一朝一夕便是一生,轻狂恣意的日子如梭,不可舍去。
“要拆楼吗?”
无忧的声音响起,秦愚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站在灵前。
他没有看无忧,又沉默了片刻,秦愚慢慢抬起眼睛,盯着垂在灵柩上的白素:“拆,当然拆。”
“五郎还顾及吗?”
秦愚回身看着无忧:“我没有顾及过。”
督水使还是督水监,地主还是大贾,于河流面前,都是一个百姓罢了,河流不流就不是河,百姓失了衷心也会变成恶魔。
文尧已经查出了为首的行凶者,很快就和魏子康押解着凶手往城内去了。
那几个田农的家眷哭着跪倒在秦愚脚边一片,求秦愚放过他们。
而秦愚也不曾动容,纵使看起来,他们是雌的雄的、老的少的、高高低低错落参差,好像一片倒地作揖的蛐蛐,秦愚也不能松口说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