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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熙光冷,迎春娇花嫩,放眼看去,真个是无处不星星点点,遍野不绿草茵茵,再搭配着春风中扭腰娇嗲的杨柳,却是个妩媚多情的京郊胜景。
置身于京郊农庄的贾赦,此刻浑身沐浴在扬眉吐气的喜光里,拽着狂霸酷拽的大儿子在堆满建材的大院里就像革命终于成功的土包子一边无聊的转圈圈一边大谈人生理想。
“瞧瞧,这些都是你媳妇使人送过来的砖瓦木料。”贾赦得意的翘着小胡子指点江山道,“这砖一瞧就是刚从火窑里运出来的,儿子可有感觉一股腾腾热气扑面而来?这瓦听说是由皇家琉璃厂烧制,端的是锃光瓦亮贵气非凡,还有这些木料,更加不得了,许多都是花梨木红木这般的稀有木材,有百年不朽耐磨耐腐的功效。你见着的这些还不过是其中的十之有一,尚还有许多摆在别的庄园里,前儿我领着你山子野世叔瞧过一遍后,可是惊得世兄直叹这些尽够打造一座百年基业的祖屋园林了。”
“父亲近日可想好要在哪里建造别院了?”瞧着这满院里用金银堆积的建材,完全没有吃软饭自觉的贾琏悠哉的问道。
贾赦抛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言道,“你老子若是敢将这别院盖到城里去,明日怕不得就有御史台的老大人弹劾我不忠不孝,地点自然是选在郊区最为妥当,也便宜不是。”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深深一叹,又把情绪中隐藏的小激动切换成无限怅惘的模式,浑身上下都是受过严重精神虐待的憔悴。
“恐怕后者才是关键吧。”贾琏嘴角抽动的吐槽想,竟没想到他家天真烂漫的老爷子还有周扒皮潜质,怎么想怎么与纨绔子弟的设定不符,果然是原版红楼害死人吗?
“母亲不是早就给过你十万两的银子,难道是京城最近的地价又涨了?”受不住一个老男人如此求安慰的*眼神,贾琏只得象征性的关心道。
“京城地价暂且没长,却是爹爹的心胸抱负稍微上涨了那么几节。”贾赦捻胡自吹道,“爹爹原先心中的将军府别院不过是亭台楼榭、佛庵庭院尔尔,更甚者无非再用些繁花名木稍加点缀,以添些灵秀之气,凿刻出一派山水环绕的天然气象。当然,这些都是在爹爹未开窍前的小想法。前日老爷我从家里老仆那里听来一个消息,原来咱家在京城西郊还有一块太祖赐下的祖地,统共方圆好几百亩大小,算得上有山有水的福地,只是因地势起伏略有蜿蜒使得不宜于耕种,致使每年那里除了种些山果畜些牲畜外,竟毫无它用一连荒废了几十年,老爷我初闻此真真是捶胸顿足大叹可惜,如今正有用地之时,岂不是拿来就用的便宜?”
贾琏冷了冷思绪,十分沉稳的提醒道,“老爷要征用祖地,可有与祖母大人商量妥当,不然若将来要分家时,祖母非要一意偏袒瓜分这座别院,大房恐怕会赔的血本无归?”
贾赦闻言冷哼一声,出言道,“何谓祖产?只有那些将来必须留给袭爵承宗儿子的产业才能称为祖产,就如咱家在京中的那座国公府邸一样,除了袭爵的嫡子,其他的儿子想要也得看国家法度容不容许?”
“二叔一家现在不是还照样住在荣禧堂里?”贾琏心里嘀咕,虽是各种不以为然,到底照顾老爹的脸面没有说出来。
这样毫不掩饰的遮掩,自是瞒不过人老成精的将军大人,不客气的说,贾琏这小子眉毛动一动,老爷子就知道儿子肚子里到底在酝酿什么坏水。现今儿子这副表情,纨绔子官三代贾赦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翘胡甩袖道,“总之,这座别院将来的牌额必会镌刻上‘将军府’三字,咱们贾家难道还有第二个一等将军不成?今日叫你来,乃是有要事来嘱咐,至于国公府两房的纠葛却是我与你二叔两人之事,你们这些小辈就莫要参合了。”
“父亲特特将我叫出来究竟有何要事?”难得见得自家的老爷也有要办正事的时候,贾琏自是各种配合道,“儿子这里但凭吩咐?”
“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明年科考之事?”贾赦摆着父亲的威严奚落道,“珠儿是国子监的监生,自然能在京城参考,你先前既有了舍己为人的壮举,这次可不得提前回金陵老家备考?”
“难道老爹这回竟然要陪考?”面上闪耀着感动的眼神,心里却是另一番嘀咕,明明上次回老家考秀才时,您老人家还没任何多余之举,只除了在儿子身边安排行监坐守的长随小厮,其它都很随意,怎么这会就突然重视起来了?
“陪考?”贾赦老爷下意思的重复这个新鲜的词汇,点头道,“也可以如此形容,不过爹爹这次回南,主要的事情还是要去南边采买一些大理石花岗岩桐木漆木等等的石材木料。”说完全没理会儿子受创的内心,还煞有介事的感慨道,“山子野兄描绘的别院蓝图实在超出预计颇多,便是加上你母亲特批的那十万两也还是相差甚远,你爹我这张老脸虽说颇为厚实,却也做不出再向儿媳妇追加银资的糗事,这剩下的窟窿自然得想别的办法添补?”
“爹爹这回可是要决心回南整顿家务?”贾琏先是试探一问,然后颇为忧虑的说道,“依儿子说,爹爹早日清理整顿了也好。金陵,祖籍之地,坟茔祭祀之所,乃家族昌盛之根本。如今却因久无嫡支男主坐镇,早纵得一干豪奴世仆以下为上心无主仆,单上回我去南边应考那几日,便隐约耳闻了他们不少为祸乡里的事迹,可恨彼时我考务加身,后来又回来的匆忙,不然早就代父将他们一应人等教训一顿了?”
听得儿子如此言语之忧,贾赦立即很是自鸣得意言道,“我儿只管放心,便是他们把整个贾府都生吞了又如何?只要他们的身契还在咱们手里,别说是那些奴才自个,就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也皆是咱家的私产,更何况那些身外的银子?将军府别院若想修建的愈加壮观华奢,可就差他们兜里的那几块砖了,倘若他们个个清廉自守,你爹我还真不好直接动用府库里的银子?”
“爹爹慧眼如炬,却是儿子生嫩,瞧事情又浮于表面,竟没看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贾琏虚心受教道,“前次回南,我见他们个个穿金戴银富态盈身,心里只觉气氛,后又见他们横行乡里使奴唤婢的过日子,更是恼得恨不能将他们扒皮抽骨以泄私愤,却不想他们那些作为如今还有如此妙用?”
此一番话,连同儿子崇拜敬服的眼神,贾赦先是僵硬的笑应以对,然后便默默转过身,心里堵住的郁闷如同江河决堤般哗啦啦流血不止,内心止不住狂喊道,“那花的可都是老子的银子!那般杀千刀的,看老爷我回南以后不将他们千刀万剐,扒皮抽筋,就算刮地六尺老子也得将他们吃进嘴里的给统统吐出来不可。”
受了一地内伤的贾赦此刻心气很虚,神情很是萎靡不振的对儿子言道,“儿子,你爹目前在这里着实快活的很,回南前就不打算再到国公府走过场了,作为爹爹的亲生儿子,替爹孝顺祖母自是责无旁贷。你现在倘若左右无事,可带着你那些小厮长随到附近闲游半晌,之后便回府去吧。”
贾琏无语的瞧着自家老爹从满血状态瞬间转换为死气沉沉的死样,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安慰道,“爹爹一定保重身体,小心修养,凡家中琐事自有儿子一力承担。儿子这就叫人套了马车,去内堂接母亲一起回府。”
“什么一起回府?”贾赦立即睁大眼睛瞪儿子道,“是你自个回府,你母亲现在早在佛堂里静修了,你莫要再去打扰与她。最近家里事事不顺,难免是近段时间冲撞了什么?叫她好好地拜拜佛祖也是为家里求求福气。人家严华寺的高僧不是早就说过,咱们武勋之家原本便是金戈四溢煞气满盈的命格,早前祖宗们在战场染了血,咱们做子孙的既受了富贵早晚要偿了这因果。虽说现在有天家的皇贵之气镇着,然每逢府中有新生儿诞生之时,府上却终不免要霉上一阵子,所以此时叫你母亲在佛堂静修是最宜不过,你回去如此回复你祖母便是。”
“父亲说的很是在理。”贾琏十分乖巧的配合道,“就如咱们隔壁府上的敬大伯,堂堂进士老爷,如今也是躲在家中一心吃斋向道,日日代祖宗向上天忏悔赎罪,外人皆说敬大伯乃是个大大的孝子,相比儿子却是远远不如,竟要累的母亲在佛前受罪。”
“行了,老爷我可不指望你做一个那样的孝子,你只要如你大伯那般给爹也考上一个进士的功名来就是对你爹大大的孝顺了。”贾赦摆着父亲的架势教训道,“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滚远一些,瞧你这副嬉皮笑脸不思进取的蠢样,老爷我瞧了就窝一肚子气,还不麻利的给我立即消失,难道还要继续再次碍眼不成?”
“老爷之命,儿子莫不敢从。”贾琏很是受教的做出弯腰弓身单膝叩地的狗腿样。
觉得被自家儿子崇拜敬仰的贾赦,内心得到极大满足,老怀大慰的将军老爷万分得意的捻着山羊胡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的就向别处走去。
而此刻,据说在佛堂里参拜清修的张氏,实则正满心欢悦的接待来访贵客王熙凤母女。
王熙凤滴溜溜地转着手中的团扇,娇软着嗓子言道,“都怪爹爹他老人家,非要在这种时候阖家老小的回金陵老家去,算来少不得要与姨母分开好长一段时日,凤儿一想到这就不知怎的,只觉心中一股郁气缠绵难遣。今日母亲特意带我过来参拜姨母,本就持着辞别请罪之意,不想却听到姨父竟也要回南,侄女原本是来卖乖讨好来的,不想却无意给姨母添了堵,如此侄女心里着实有些惶恐难安!”
张氏坐在上首炕上,手中一边拨弄着洋漆小几上的青花茶盏,一边甚是轻松写意的说道,“可不是过来与我添堵了?你姨妈我好不容易费尽心机的将那两个混世魔王给送出了京,心中正想着这回总算能清静些时日了。我都计划着再过几日便要下帖摆宴,打算邀上三五好友,带上几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凑在一起抒发抒发心中残存的少女情怀。这下可好,前有你史家的姨妈服丧忌宴,后又有你们母子离京回南,我这里可不就只剩下寂寥清苦了。”
“别听你张姨胡说,她如何就能寂寞了?”李氏先是安抚好心有不安的女儿,转过头来就向着张氏吐槽道,“作甚要吓唬我女儿,要不是昨日听说你被贾老太君训斥惩治,又被撵到郊外的庄子上闭门思过吃斋念佛,我才没那功夫专门大老远的过来瞧看你。你也知道我们南下的日子是早就已经定好了的,如今整理庶务收拾行李还来不及,偏要巴巴的赶过来瞧瞧你是好是坏,你不说痛哭流涕的感恩戴德,怎么还将我们母女给责怪上了?”
未等张氏反驳,就听王熙凤圆场道,“姨母莫怪母亲说话这样直接不中听,她也是担心姨母在贾府的境况这才言语没了分寸,实在是外面传言的有够下人,什么开宗祠关庙堂,可没把我们娘俩吓得半死,她受了这样的惊,一来就瞧见姨母优哉游哉的快活样,却原来都是虚惊一场,母亲心中可不得生出几分不忿?”
张氏一听立即拉住李氏的衣袖,张嘴就是满篇的道谢感激亲热之语,又将前几日发生的种种一一重现了一遍,越说张氏的心内就越是晴朗,最后更是强忍着翘起的嘴角,好险没有当堂失态的大笑起来。
“怨不得昨日我那姑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对,原来却还有这等缘故。只可怜了贾珠他们那对可怜的兄妹,多好的孩子,一个没了前程一个没了名声,这可如何是好?”知晓了前因后果,李氏也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当即唏嘘感叹的说道。
“确实是可惜了贾珠这样好的孩子,怪只怪他摊上那样的父母?”张氏没甚真心的附和道,“就是我那侄女心气一向甚高,我实在怕那小姑娘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你是不知那日我离开时,她盯着我的那个眼神,里面无怨无恨,只寒碜碜的盯着你,叫我这个成年人都不免心生出毛骨悚然之感。这几日若不是我早晚两柱香拜着,怕非得做恶梦不可?”
闻听此言,李氏像是找到了知音般,立即心有戚戚焉道,“也不知现在的小姑娘们都怎么了,一个个胆大了天似的,什么样的篓子都敢桶,什么样的事情皆敢做,一个个比男人们还要狠还要辣,远的不提,只说我那熙鸾侄女,真真就是一个这样性情的主。这回我家之所以这样急惶惶的赶着回南,多少也是被那小姑娘的狠劲给吓着了,妹妹是知道我家老爷的,虽文武不能性子却是最是耿直不过,眼里如何能揉这样的沙子,现在一天到晚就想着要教训教训侄女,我可不得想法子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鸾丫头究竟做了何事,还能把你这个内宅的老狐狸给吓着了?”张氏不解的问。
“家门不幸,左不过是手足相残的丑事,叫人如何能宣之于口。”李氏脸色不好的回道。
“难道又是由甄选公主侍读引起的不成?”虽是问句,张氏口吻却十分笃定,稍后还接着问道,“我可是听说你家是有谕旨降临的,不知最后是由府上哪位姑娘入选?”
“原是族叔家的熙雀堂妹。”王熙凤抢过话头代母回话道,“先前原本定的是二叔家的熙燕妹妹,大家都以为*不离十的事情,谁曾想临了临了燕妹妹居然吃坏了肚子,又倒霉的赶上了药物过敏,一张脸肿的不能见人,延医问药都说那脸伤没有一两个月是别想好的,长辈们实在无法,只得又从族中临时选了熙雀妹妹代替,好在那时候旨意还没降临,二叔又费了好大的气力在礼部周旋,总算在最后关头将事情圆了过去。”
张氏惊讶地用手帕捂住檀口,不相信道,“可怜的孩子,竟叫她遇上了这样的庸医,可不是生生把大好的前程给耽误了。”
“家宅不宁,大好的事情就这样便宜了族里的女儿,我那子腾兄弟心怀大度尚还没什么,我们家里的那位老祖宗可是真给气坏了,下了死令非要叫人彻查到底。那鸾姐儿到底还年幼不经事,如何能将事情做的天衣无缝,虽有弟妹从旁帮着百般遮掩终究还是叫人查出了蛛丝马迹,要不是前脚你关佛堂的消息传了进来,说不得我那弟妹这回也在佛堂里跪着请罪呢!”
李氏用一种微妙的心情将事情讲述完,才又继续装模作样的感叹道,“昨日姑奶奶来我家,那俩姑嫂比赛似的埋怨诉苦,那一车车似的苦水,差点淹没了我这个百忙之中出来相陪的陪客。今儿一大早人家更是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慌忙忙地驾车往城外赶,这好不容易到了主人家的地头上,也没见个相好的姐妹殷勤招待,我这一腔的热心现在摸着可是冰凉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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