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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两个小时里。
沪城,东晁总司令部附属医院,紧急抢救室里依然为紧张焦着,低气压弥漫。
灯光炽亮的手术台上,艾伯特和瑟琳娜带来的几名洋医师,并之前一直负责急救的东晁军医,群策群力,挽救女子和腹中孩儿的性命。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依然不乐观。
这个时候,洋医师屡屡给艾伯特打眼色,要求他将那一直握着女子小手的男人暂时请出病房,以便于他们接下来的抢救工作。
艾伯特唤了亚夫几声,亚夫都纹丝不动。
他绝美的面容,仿佛冰雕一般,没有任何神色,目光痴直地凝着手术台上,被灯光打得一片苍白,早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这位焦急到疯狂,悲伤到几近崩溃的丈夫,整个东晁帝国权倾天下的亲王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在死神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这样的平等,也许能让某些人欢呼雀跃,却也同样让人悲绝无力。
“亚夫,我们要轻悠做一个重要的手术,若是能成功,她和孩子都能活下来,不会取舍任何一方。亚夫,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艾伯特尝试最后一次劝说,不得不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头。
男人突然一动,吓得护士低叫一声。
其他人来得太晚,并不知道在那之前,身着黑色军服的男人到底杀了多少医生和护士。
织田亚夫缓缓转过头,看向艾伯特,这个已经相识六年多的异国友人,仍然是毫无表情的面容,却莫名地让人瞧出那已经凝固到了灵魂中的悲伤和绝望。
“我怕……”
这一声喑哑微颤的声音,竟一瞬间,让听闻之人,几欲垂泪。
虽然,那俊美的脸上,仍然无一丝表情。
虽然,在场的人,只有一两人听得懂,其他洋大夫完全不懂东晁话。
可是男人那从灵魂中渗透出的恐惧和悲切,却深深打恸了每一个人的心。
没有人怀疑他对手术台上的女子,那浓烈到让人鼻酸的脉脉痴情。
艾伯特迅速眨掉眼中的潮湿,诱导男人说出了心里话。
“我怕,我一离开,宝宝和小小宝会以为我不要他们了。我不能走,宝宝她需要我,我知道,我听到了。”
“亚夫,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们接下来的手术非常重要。你不能……”
突然,亚夫站起了身。
他吻了吻一直捂在掌心的小手,然后将小手轻轻放回她的胸口,俯身在她冰冷的双唇下烙下一吻,说,“宝宝,我知道你怕痛,可是如果不这样,咱们就可能失去小小宝。你乖乖的,一定要坚持住,为了我,更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去哪里。”
他深深地看了眼双眼依然紧闭的人儿,一步一步退离,在退到第三步时,霍然转身,出了病房。
手术台前,足足静默了五秒中。
因为男人意想不到,却又分明在意料之中的反应。
……
砰,一拳重响在宁静的走廊中再次响起。
林少穆被打得一头撞上墙壁,喷出一口牙血,刚抹掉嘴角的血渍,又一记重拳落在腹部,打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却只是发出几声闷哼,也没有还手。
他听到静子焦急的求唤,心下突然就觉得舒服了不少。
织田亚夫一连揍了十数拳,又狠狠踢出几脚,也没有得到回应,气得嘶声大吼,声线整个破碎得让人不忍再闻。
“混帐东西,你们还有什么脸待在这儿,林少穆,你他妈还有什么资格跪在这里,你早就该下地狱,跟你那个卑鄙无耻的父亲林仲森一起,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碎尸万断,千刀万剐!”
“该死的,你他妈认命了吗?就算我杀了你的妻儿,你也不还手?”
“好,我就让你的老婆孩子,去为我的轻悠陪葬,我就让你亲眼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一点点死去的悲惨画面,我就让你偿偿,什么才叫切肤之痛!”
“该死的,你他妈还手啊!你不是一直想要杀了我吗?你这个没用的渣男,你除了欺负女人,你还能干什么,你他妈跟你那个表子妹妹林雪忆一样,只会欺负我的宝宝,我杀了你们——”
织田亚夫一把抽出了自己警卫员的佩刀,刀峰在灯光下亮得刺目,直直朝林少穆砍去。
“不要……”
千均一发之时,静子抱着小木头冲到了林少穆面前。
“亚夫!”
一声呼唤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紧跟着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用跑的来到男人身后。
所有人都摒着一口气,瞪大眼看着那冷光熠闪的刀尖,将将停在了熟睡孩子的面前,距离那塌塌的小鼻尖,只有一厘不到。
冷汗同时从数人颈后滑下,当真是只差一步,就跨进地狱大门了。
那来人伸手轻轻取下了织田亚夫手上的刺刀,将人拉到一旁。
“亚夫,我刚到时,英杰君的人给我送了份轻悠的病况资料,现在急救室里已经有专业的医生在,我也不是主攻妇产的不便介入,不过我就轻悠的这份血样做了一个检察,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想,你做丈夫的,更应该了解一下。”
“什么东西?”
织田亚夫的心神被东堂雅矢吸引,两人走开了。
这方,林少穆终于脱力,跌倒在地,重重地喘出几口气,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他真的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之前跟着织田亚夫一起回来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他劝不了静子,也再劝不得。
抛开家族恩怨,轩辕轻悠明知静子是他老婆,肚子里怀着小木头,也毫无芥蒂地交往,诚心以待,还屡次相救,光就这一份情谊,也足够静子真心以报。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
淡淡的馨香,随着唇上轻拭的细软小手,从袖幅里飘荡而出,萦满了他疼痛而吃力的呼吸中,身上的痛苦似乎也立即减轻了。
他抬头,一下接上了女子担忧心疼的眼眸,突然就明白了很多很多事。
那些简单得,曾经触手可得的美好,曾一度被他彻底鄙视抛弃,不屑一顾。
可是在命悬一线的今日此时,他竟然又重拾这一切。
算不算是个奇迹?
他这个渣男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了么?
静子迅速移开了眼光,将帕子塞给林少穆,就要起身离开,其实她是想找个外科大夫来给男人看看。
却被林少穆一把抓住,说,“静子,你放心,我会努力活着,不管能活多久,我也陪着你和小木头,好不好?”
他不敢求她原谅,错已经铸下了。
他也不求她复原,混帐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他也不奢望她还能像以前那样无怨无悔的爱他,这次换他还她半生深情。
“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够了。”
静子别开了男人的手,转身时,悄悄拭去眼角的水痕。
怀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就咕噜一声,小身子动了动,咬着手指头偎进妈妈温暖的怀里,小脸儿红通通的,让人见了心中都是一软,生出满满的甜蜜,和期待。
……
另一方,东堂雅矢将自己检测的报告拿出来,指着一个常人生疏的元素值,给亚夫解释。
“我发现这种元素竟然存在于你老婆的血清里,这是非常罕见的。就我对亚国本土的了解,不说老山偏远之地,这种东西在沪城应天这一带,应该是不存在的。”
亚夫眉峰深褶,“你到底什么意思,直接说!”
东堂雅矢心中一叹,其实他故意绕弯子,也无非是想分散好友的注意,免其过度伤悲失控。
“我怀疑,有人给你老婆下毒,致使你们之前情感失和,从而酿成今日大祸。”
织田亚夫的脸色阴沉至极,立即喝令,“荣泽英杰!”
荣泽英杰一直跪在急求室门前,一心等着轻悠病况好转,这方一听令,他的下属急忙将他扶起,他挥开人,脚步蹒跚地走到织田亚夫面前。
织田亚夫冷冷地看着他,问,“海边别墅除了找到十郎留下的求救暗号,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
别墅已经被炸毁,除了勉强逃过一劫还在昏迷中的十郎,其他人全都死了,无法寻找线索。
荣泽英杰立即行了个军礼,说事发就派人去现场收集采证,到目前为止工作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便立即招来现场采集信息的负责人,带着全部采集的标本到了医院。
在院长的大会议室环形桌上,别墅的残骇标本被一一摊放在桌上。
亚夫看着焦黑破碎的一切,几乎甲入指心。
东堂雅矢拍了拍好友的肩头,拉着人一起跟自己辨认。
当一个塑料袋里的东西被倒出来时,亚夫目光一颤,上前拿起一块残片,那正是在女人跟自己闹别扭的那几日,刚刚从荷兰送到的一套木质玩具,其中的木马摇摇椅的马头。
只有五分之一的马头,其他部分都是焦黑一片。
这木马本来是分片寄送而来,要由准爸爸准妈妈一起,动手为宝宝组装起来。当时他便想好了,让她看着自己装好摇椅,还有其他几件,宝宝摇摇床,娃娃推车等等。
现在,只剩下这个马头了。
“亚夫,这花你认识么?”
突然,东堂雅矢叫出声。
亚夫上前拿起一朵还算完整的花朵,便道,“这是管家买来的。听说很耐寒,在深秋也能开得极艳。而且香味也很清新,轻悠很喜欢,每天都会在屋里摆一束。我就让管家再多找一些种在别墅的花园里,那段时间,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我想……”
没料到,那么简单的爱意,竟然被人利用,化为扼杀一切的凶器。
东堂雅矢神色更为凝重,解释,“亚夫,之前我只是猜测,但是现在我可以肯定。这种花同西番那边的曼陀罗十分相似,花香中的香酚被吸入人体后,使血液浓度升高,会使人变得焦躁不安,情绪失控。时间长了更会影响人的睡眠情况,情况严重者,还会表现为性格大变……”
织田亚夫说,“轻悠被绑架之前,我和她的确在吵架,而且她还说要跟我离婚。我以为都是因为她父亲跟她断绝关系,她心情一直抑郁不快,还有我让荣泽英杰私下处理掉静子母子的事被她发现……”
东堂雅矢点头,“外因的确是一个条件,但是这个内因却非常残忍。在它的影响下,可能导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理智丧失,只图一时愉快。可事实上,她在发泄情绪之后,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更会觉得痛苦,而完全不知道是因为药物的原因。这个下毒的人,真是狠辣至极。”
一旁,荣泽英杰听闻,本已经自责的心更为痛恨暴躁,看着桌上残败乌黑的证物,眼底滚动着一潮潮的腥色。
“其实,这都不是最歹毒的。”
“还有什么是最毒的?”
织田亚夫和荣泽英杰同时问出声。
东堂雅矢将花蕊抽出,指腹上一抹花粉,说,“若是吸入过多这种花粉,很可能导致流产,若是没有流产,后期都可能在生产中血崩,母子不保!”
“母子不保?!”
织田亚夫低呼一声,一把捏碎了塑料袋,残落的花蕊辗碎了一地。
恰在这时,护士跑来叫,“殿下,大夫请您去急救室,夫人她……”
织田亚夫根本来不及听清护士的下言,就冲出了会议室大门,在众人凝重又悲哀的眼神中,冲进了急救室。
他一离开,荣泽英杰上前问道,“雅矢君,这花儿,现在恐怕难于找到来路了。因为别墅的人全部死掉了,可见对方显是要杀人灭口,才故意在夫人被掳后一个小时,炸掉了所有可能的证据和线索。你可知道,这花儿到底产自何地?”
东堂雅矢眉目凝重,“不需要什么证人追查线索,我在接到你急报时,正坐在开满了这花儿的院子里,跟人喝茶吹牛。”
荣泽英杰一怔,急问,“谁?谁种了这花,跟你喝茶的人是谁。”
东堂雅矢神色中多了一抹怪异,“你的老上司,龙村治也。”
“怎么会是他?”
……
“轻悠!”
织田亚夫冲进大门,却见手术台前的医生只剩下了艾伯特。
这位荷兰大夫在西南三省行医多年,应是早已看惯乱世征战中的生与死,更亲手送走过无数生命,却仍是极力隐忍,还是无法掩饰那双蓝眼睛里凝聚的悲伤。
亚夫的脚步一下僵在手术台前三步距离,竟然无法再抬起。
艾伯特别了别眼,眨去眼底的湿意,立即走到亚夫面前,说,“亚夫,我们真的尽力了。你知道当年她流产时,就差点儿……身子底子虽然在这几年里也休养得不错,可是怀孕流产本来就是对女人身子最大的亏损,她失血过多,大怒大悲,心力交瘁……能撑到现在,她仍是想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只望能再见你一面,你……”
艾伯特声音更加哽咽,深吸了口气,不得不离开,将这最后的仅剩的时光,留给夫妻两单独相处。
大门轻轻嗑上,阻隔掉所有人哀伤悲恸的目光。
呼噜,转经筒在静子手中转过一圈又一圈,她低头默念着轻悠教给她的六字真言咒。
却不知,天上佛主,是否真能聆听这一段渺小的尘愿?
“宝宝……”
男人轻唤一声,已经破碎不堪。
他终于不用在人前强撑,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跪落在手术台前。
一时间,低低的呜咽声,一点点扬起,最后变成无法自抑的大声恸哭,泣不成声。
他捧着那冰凉的小手,捂着面容,久久无法抬起头,仿佛是怕再看一眼,就变成了最后一眼。
“你这个小混球,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你竟然又骗我!”
“悠悠,你怎么狠心,你怎么能那么狠!”
突然发现小手的无名指上,已经没有他们的结婚钻戒,他惊了一跳,抬头四处寻找,终于在旁边的手术盘里,看到被医生取下的戒指,重新给妻子戴上了。
他轻轻吻了吻指根,说,“轻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还没看那份离婚协议书么?对不起,我不该写那该死的玩艺,跟你赌气!我以前老骂你蠢,说你笨,其实,真正愚蠢的笨蛋是我自己。我明明知道你只是赌气,才会口不择言,竟然还幼稚地跟你杠……”
“悠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求求你,别走……”
他将她抱进了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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