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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打开门。
没有全开,是一道窄小的缝,他看到薛蒙沐浴在阳光里,旁边跟着一身青衫的师昧。
薛蒙说:“我们给你拿了些伤药过来……你干嘛?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啊。”
墨燃沉默片刻,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两人进了屋,薛蒙走到窗边,探头出去看了看外面的西子霞光,然后缩回来,说道:“你这屋景色好,我那间外头刚好有几棵大樟树,全挡着了,什么都瞧不见。”
墨燃心不在焉道:“你要喜欢,我跟你换。”
“不用,东西都放下了,我也就随口说一句。”薛蒙摆了摆手,走到桌几前,“让师昧给你上药吧,你肩上被藤蔓割到的那伤口,不处理该化脓了。”
墨燃黑褐色的眼睛望着薛蒙——如果薛蒙知道前世的事情,知道自己的堂兄壳子底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个魂灵,还会对着他这样灿笑,给他送药吗……
薛蒙被他盯得有些发憷,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墨燃摇了摇头,在桌旁坐了下来,垂落眼帘。
师昧立在一边,对他说道:“把上衣脱了,我给你看看伤口。”
墨燃心中积郁,也没多想,抬手解了上衣,说道:“麻烦你。”
师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啊,总也不知道多注意。跟着师尊,好的不学学坏的,有什么危险都跑在最前面,最后总弄得自己一身是伤,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他一边说着,把药箱里的东西取出来,细细替墨燃擦拭疮口,敷药,裹上纱布。
做完这一切,师昧说:“最近不要进水,也不要有太大的动作,那藤蔓上有毒,伤口不是很容易愈合。还有,手伸出来,我诊个脉。”
墨燃就把胳膊伸给他。
师昧的十指纤细白皙如软玉,在脉门搭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忧愁。
那神色一闪即逝,却被墨燃无意瞧见:“怎么了?”
师昧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
“中毒很严重?”
师昧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冲他淡淡笑了一下:“有一点而已,记得多修养,不然会留下后患。”
他说着,低头收拾好药箱,又道:“我还有点伤药需要整理,先走了,你们聊吧。”
门在他身后掩上。
薛蒙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微微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怪怪的,像是有心事。”
墨燃心情也不太好,说道:“大概诊脉之后发现我大限将至,替我悲伤?”
“呸呸呸,乌鸦嘴。”薛蒙瞪他,“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何况我跟你说认真的,师昧这几天总是很低沉。”
墨燃这才有些在意起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有吗?”
“有。”薛蒙说的很肯定,“我跟你说,他之前好几次都在发呆,我叫了他两三遍他才反应过来。你说他会不会是……”
“是什么?”
“喜欢上了某个人?”
墨燃:“……”
师昧喜欢上某个人?要是换做八年前,薛蒙这样跟他讲,他怕是能翻了醋坛子跳起来骂人。但此刻却只觉得有些惊诧,回头想寻出些蛛丝马迹,却发觉自己这些年对师昧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些,竟是无迹可寻。
“你别问我,反正喜欢的总不会是我就对了。”墨燃说着,拉上自己敞开的衣襟,把衣服穿好,“何况别人感情的事情,你老管这么多做什么。”
薛蒙便有些尴尬了,红着脸咳嗽道:“我哪里管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凶巴巴地瞪着墨燃,瞪着那身材好的要死的家伙穿衣服,瞪着瞪着,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再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目光落在了墨燃肌肉紧实的胸膛,停住了——
墨燃并没有在意,随口道:“盯着我干什么?喜欢我?”
“……”薛蒙不吭声。
墨燃依旧要死不活的那种语气:“别看了,我俩没可能的。”
薛蒙这才白着脸,把头转开去,佯作镇定道:“呸,你想的倒美。”
但他却心如鼓擂——他看到墨燃脖颈处,贴身的地方,挂着一枚绯红色的晶石吊坠,瞧上去极其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一时想不起来,鸡皮疙瘩却不知为何忽然起了一身,脑中嗡嗡鸣响。
在哪里见到过?
墨燃穿好了衣服,忽然发现桌上有几点药水污渍,他问薛蒙:“有手帕么?”
“嗯?……哦,有。”薛蒙回过神,翻出一块,递给他,“你总也不记得自己带一块。”
“我不习惯。”
薛蒙板着脸道:“上回还说师尊要送你一块,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墨燃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央求过楚晚宁,请他送自己一块海棠花手帕,可不知道楚晚宁是忘了还是懒,一直都没有给他。他不由地有些尴尬,清咳几声,说道:“这不是最近忙,师尊没有空闲……”
“有空闲师尊也不会只给你一个人做。”薛蒙冷笑道,“我肯定有份。没准那个谁……那个南宫驷,他都有份。”
说到南宫驷,墨燃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愈发笼上了一层阴霾。
“你去看过他了吗?”
“没有,我去看他做什么。”薛蒙道,“他和叶忘昔,住在姜曦那个老鬼旁边,我恨不得离那儿十万八千里远,才不想过去。”
墨燃就点了点头:“在那边也好,姜曦脾气虽差,毛病也多,但左右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应当不会为难他们。”
薛蒙就气哼哼地:“他?他那狗东西要是能明白事理,我就能跟他姓,不叫薛蒙,叫姜蒙算了。”
墨燃:“……”
薛蒙总有这样的能力,闹闹腾腾愤世嫉俗,上下嘴皮子一碰,损起人来不带半点含糊。但或许也正因为他这样的吵闹,墨燃才感到屋子里多出来一些人间的热烈气息。
那前世可怖的梦魇,才终于稍稍淡去。
薛蒙道:“说起来,师尊不会是真的想收南宫驷当徒弟吧?”
“以前师尊肯定不愿意。”墨燃说,“但如今,却是你我都拦不住他的。”
薛蒙一愣:“为什么?”
墨燃叹了口气:“我问你,先前李无心敬畏南宫驷,明明是个长辈,却从来不敢对南宫驷出言顶撞,为何?”
“因为他爹厉害,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的掌门,这还用说么。”
“那好,我再问你,为如今黄啸月这种人,还有那些根本连名号都叫不上来的人,都敢欺负到他头上去,又是为何?”
“……因为冤仇?”
墨燃一时无言,心想,这种话也就只有薛蒙才能说得出来了。
他忽然就很羡艳,他觉得薛蒙虽然已经二十多了,但有时却依然想法单纯像个孩子——“像个孩子”是个很微妙的描述,因为孩子身上最明显的特点便是纯真、简单、直率,但同时也意味着一个人没长大,不成熟,草草莽莽。
但对于墨燃而言,他觉得活了二十年,看这个红尘的眼睛仍是极为干净的,这是个奇迹。
他看着他面前的奇迹,然后苦笑着说:
“哪里来的这么多冤仇。”
“儒风门抖出了那么多上修界的事……”
“那是徐霜林抖的,和南宫驷能有多少关系?”墨燃道,“更何况,当初抖落的那些秘密,南宫驷难道不是最受伤的人之一吗?他得知了他母亲是由他父亲亲手葬送的,他根本不是始作俑者,而是一个牺牲品,一个受害者。”
薛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墨燃没吭声,等着他说,结果薛蒙就那么张着嘴,张了半天,又悻悻地闭上了。
他不知该如何反驳。
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问:“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第一,看热闹。”墨燃道,“儒风门的事情,大家伙儿看着觉得刺激都来不及。欺负一个落难公子,远比欺负一个小叫花子来得痛快。””
这就和前世的薛蒙是一样的。当年凤凰之雏蒙难后,遭受到的是怎样的排挤?
薛蒙不知道,但墨燃清楚。
为了不得罪踏仙帝君,没有一个门派愿意收留他,没有一个门派愿意与他合作,他苦苦地在五湖四海奔走,请求过大大小小的掌门,希望能趁着墨燃还未做出更疯狂的事情,联手将他的暴政推翻。
那是墨燃继位的第一年。
薛蒙奔走了九年,游说了九年,没有人听他的,最后勉强愿意给他一个容身之所的,也只有昆仑踏雪宫,愿意倾力帮助他的,也只有梅含雪。
墨燃庆幸这辈子的薛蒙不用再受此屈辱。
薛蒙浑然不觉,问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自以为替天行道。”
“这话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神明后嗣天音阁,在处理修真界重犯的时候会做什么?”
“公之示众啊,先吊个三天三夜。”薛蒙嘀咕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刚来死生之巅那会儿,就有个重犯要处死刑,爹爹也要去那边公审,你和我不都跟过去了?行刑的时候你也看了,不过你那时候胆子也真是小,看完之后就吓得发了高烧,四五天了才消退掉……”
墨燃笑了笑,半晌说:“没办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生挖灵核。”
“你怕什么,又不会有人来挖你灵核。”
墨燃道:“世事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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