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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白牙,那笑容好像也会发光。

    许苏那时候管傅云宪叫“大哥”,现在叫“叔叔”,称谓变了,连带着当时那点只可意会的心境,好像也变了。

    电话那头的丁芪继续说:“我认识个老板,一财大气粗的土财主,最近想干点桑拿洗浴的生意,也没想正经干,就想刀口舔血捞点快钱,让我出出主意。傅爷什么意思?”

    听这意思就是要涉黄,傅云宪问他:“各地政策不一样,他哪儿的人?”

    丁芪说:“广东那边的。”

    “卖淫嫖娼现在查得紧了,但‘打飞机’可以,广东、重庆那边的法院这类案子都是无罪判决,你让他自己看着办。”电话暂时还没挂断,傅云宪的手指又转而滑入许苏的衣领,捏了捏他的脖子。这手势连暧昧都算不上,就跟抚弄一只宠物狗似的。

    傅云宪喜欢抚摸许苏。头发微黄而细软,皮肤幼滑如新,一身清冽好闻的香气,这是少年人的味道,少年人的质感。

    “富贵险中求,没这胆子就回家种地。”丁芪许是又问了什么,傅云宪更不耐烦了,“搞分包,人员、场地、管理都分开,再跟当地公安打好关系,出不了事情。”

    几句话后,傅云宪收了线,低头看着许苏:“想什么?”

    “没什么。”许苏一歪脖子,把脑袋从傅云宪的手掌下撇出来,逃脱这种令他迷恋的、粗糙而温暖的质感。他转脸望向窗外。

    想什么?他偶尔会矫情地想,到底是人在变,还是世界在变,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禅非禅,道非道,玄妙得很。

    许苏伏在窗口,在南方热辣的阳光里阖上眼睛,没来由地倦得要命、蔫得厉害,他说:“就是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朋友,可能再见不着了。”

    傅云宪那辆大奔太宽敞,驶进通往许家老宅的那条窄巷,常常一路磕碰过去,傅大律师倒是不心疼他的豪车,可许苏总难免心疼。s市里最穷的一票人都住在这里,那些小商小贩的三轮、板车,虽大多破破烂烂,但都是他们吃饭的家伙。

    大奔驶入巷子,住这片地界的小摊贩们纷纷出门,互相吆喝着收了摊。

    他们知道傅大律师来了。他们感到蓬荜生辉。

    为了招待傅云宪,这顿饭苏安娜是花了大心思的,本就不大的家里摆了一个圆台面,上头六个冷盘八个热炒,素的鲜艳漂亮,荤的浓油赤酱,加之摆盘精致,看着就很有食欲。

    菜不全是出自苏安娜之手,为她搭把手的还有两位交好的旧街坊。一个叫王亚琴,一个叫刘梅,王亚琴是开美容院的,兜里有点钱,穿着打扮都挺洋气,徐娘半老倒也风韵犹存。刘梅是职业婚介,每见许苏必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以三寸之舌强拉硬配。许苏以貌取人,管前者叫王姨,管后者叫刘婶,她们都是苏安娜的麻友。

    因为最终没跟上那香港老板过好日子,苏安娜对许苏爱得深,也恨得切,就做饭难吃这一点上,成年之后的许苏无数次怀疑,苏安娜可能是成心的。做菜要搁盐,蒸馒头要放面碱,苏安娜无论做菜还是蒸馒头都爱往死里加料,所以家里的菜永远难以入口,而馒头常年带着苦味。

    许苏就不乐意在家里吃饭。偶尔能去隔壁白家蹭一顿饭,就跟过年一般开心。这种过年似的心情随岁月增长持续升温、发酵,以至于分手多年许苏仍会不时回忆起白婧,不是不舍灿若春花的姑娘,而是惦念一口“妈妈的味道”。

    总之,记忆慢慢就混了,不知是馒头苦,还是日子苦。

    后来在部队里第一次吃馒头的时候,别的兵蛋子都嫌嘴里淡出鸟来,只有许苏捧着馒头直乐。

    原来馒头那么甜。

    饭桌上,王姨刘婶拿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当重大法律问题咨询,傅云宪倒也给足许苏面子,客客气气,有问必答。

    “我们婚介所前些天来了一个空姐,长得比范冰冰还好看咧,”刘梅三句话不离老本行,不知傅云宪不好女色却喜男风,一直想拿下他这么一位大客,“傅大律师要是有兴趣,我马上就能安排你们见面。”

    傅云宪不怎么动筷子,单手提起塑料大桶装的地黄枸杞酒,稳稳当当给自己倒满了整一杯,客气道:“不麻烦,我不好这类型。”

    刘梅锲而不舍:“那傅大律师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啊?”

    傅云宪看了许苏一眼,一口饮尽杯中酒:“秀气点、孩子气点的。”

    许苏没接傅云宪的眼神,接也接不住,低着头,认认真真扒着碗中饭菜。

    饭后,苏安娜派许苏将杯盏碗筷收拾进水槽里,将油腻腻的圆台面清扫一空,摆上了麻将牌。

    原先家里是有麻将台的,苏安娜被儿子逼着戒赌之后就扔了。牌桌上是三个老女人加一个傅云宪,但许苏也没得闲,他紧挨着坐在傅云宪的身边,负责倒酒递烟,摸进打出。

    走哪儿都是大爷,傅云宪坐姿很是恣意,一手夹着烟,一手搭在许苏后背上,摸着少年人般美妙又单薄的脊背曲线,当着人亲妈与三姑六婆的面,丝毫不嫌这份亲昵劲儿不妥帖。

    许苏摸进一个北风,以眼神与母亲交换了一个信号,扭脸看傅云宪:“打这张?”

    傅云宪也不看牌面,拿起杯子喝了口酒道:“听你的。”

    许苏装模作样地犹豫半晌,才把手中的北风扔上牌桌——一炮双响,苏安娜与王亚琴都胡了,粗算了算,输了六七千。

    许苏又扭头去看傅云宪,耷拉着他那亮晶晶的桃花眼,特别无辜地说:“我不太会。”

    傅云宪一伸手,从许苏一路抱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人民币,整整齐齐一万块,扔在桌上,一点不在意地说:“接着玩。”

    没用方便作弊的麻将台,许苏只能使出那种最低劣的伎俩,借给傅云宪抓牌的机会,给苏安娜与王亚琴她们打暗号、递眼色。许苏不是偏袒母亲,而是心疼钱。两害相较取其轻,他没少跟着傅云宪上牌桌,有时是旁人孝敬傅云宪,有时是傅云宪拉领导下水,反正一晚上百八十万的输赢,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但苏安娜她们这种阶层的人输不起。人穷志短天经地义,他心安理得地帮着三个老女人出千,一点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三家吃一家,傅云宪手气看着也不顺,日久不能胡牌一副,统共已经输了三万多。最后一把他提出加注,许苏照旧给苏安娜使眼色,然而这回竟押错了宝,结果反成了傅云宪一家吃三家,一算账,不仅没输钱,竟还倒赢了一万多。

    许苏当场怔住,怔不过三五秒就反应过来,自己在牌桌旁那点小伎俩可能早就被傅云宪识破了,这老精怪不动声色,摸清了他那点暗号和门道,仅凭一把就全赢了回来。

    许苏面不作色,心里懊丧:鲁班门前弄大斧,傅律眼底出老千,都是不自量力,活该!

    傅云宪抽出一支烟,令许苏替他点燃,大手一挥,大方表态,这钱请大家吃宵夜,不用给了。

    王刘两个老婆娘是谢着恩走的,留下酒劲上来的傅云宪在厅里沙发上休息,苏安娜母子二人去厨房把没刷的碗给刷了。

    手机支在水槽边,许苏一边挽着袖子刷碗一边看傅云宪昨天参与录制的《东方视界》。

    这期节目叫《中国合伙人》,讲的都是些白手起家创业者的艰辛不易,节目做得还是挺燃的,有挫折有希望有世事浮沉有命运多舛,其中一对小夫妻为家庭企业主,企业破产之后被政府怀疑私藏,定了挪用资金数亿与虚假破产两个罪名,已经提起公诉。

    镜头里,小夫妻声泪俱下,状貌甚惨,主持人刑鸣将目光转向嘉宾席上的傅云宪,道:“我替郭先生补充一下,他们使用的资金大部分用于民间利息等账外账,小部分购置了一套商品房,像这类公司产权与个人财产边界不清的情况,傅律师有什么看法?”

    傅云宪道:“郭先生夫妻两人虽为公司股东,但公司财产不等同于夫妻共同财产,公司未依法清算偿还员工工资、税收和公司债务之下注销停业会有虚假破产之嫌,至于资金大部分用于民间借贷可视为公司对外投资,乃公司行为而非个人行为,买房还是家庭财产并未侵害股东利益,个人并无非法占有公司财产之故意,可抗辩挪用资金罪。”傅云宪对着镜头勾了勾嘴角,不屑之意明显:“当地经侦队与检察院的同志还是应该多念念书。”

    许是现场灯光关系,又许是身边另几位嘉宾老朽迟钝,太过不堪,镜头里傅云宪气场强大,英俊得简直晃眼。即使面对数亿观众,傅大律师说话依然直接,不卖任何人的面子,偶尔还口出荤段子调戏肤白貌美的主持人,能不能播出又会不会被删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许苏之前也看过几期《东方视界》,这个刑鸣素以犀利著称,对嘉宾从不客气,但一对上傅云宪,那犀利劲儿就不见了,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也不知是假客气,还是真谄媚。

    许苏倾向于相信后者。他在网上查过刑鸣的资料,知道人家跟自己同岁,但已经事业有成荣誉满载,也知道他是因为傍上了明珠台前台长才有的今天。大好男儿竟靠卖身上位,许苏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人:呸,男狐媚子!

    许苏正刷着碗,苏安娜将残羹剩饭扔出门外,自锈迹斑斑的铁门外走了进来。她不替儿子搭把手,插着腰在许苏身后指指点点,突然就开口问他借钱。

    许苏停下手头的活计,回头道:“又要多少?”

    苏安娜新烫了头,黄拉拉的头发蓬得老高,跟雨后冒头的松茸一般。她神叨叨地眨了眨眼,不言语,只伸出三根手指头,指甲涂得血红,上头的甲油已经脱落一半,瞧着瘦似柴样,拉杂斑驳。人老珠黄的年纪,这身装扮妖里妖气的,既不时髦也不好看,若非自己亲妈,简直不堪入目。

    十几道菜的大阵仗果然另有所图,许苏早猜到对方一个劲催自己回家吃饭就没安好心,睨着眼睛问:“三万?”

    苏安娜道:“三十万。”

    “三、三十万!”许苏几乎跳脚,又怕把厅里的傅云宪吵醒,硬生生地忍下来,憋着嗓子道,“老太太,你当你儿子印钞票的?!别说三十万,他妈的三万也没有啊!”

    苏安娜一脸“多大个事儿”地瞥了儿子一眼,又转过脸,朝厅里的傅云宪努了努嘴:“他那房子不还有你一半呢么,怎么就不能拿一点利息了?”

    “那是人家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许苏有点烦躁,转头继续刷碗,刷碗的手劲大了,乒乒乓乓的,“人跟你客气,你也不能就拿人当提款机吧,这些年你都跟他借多少了,早还不上了。”

    苏安娜嫌这儿子不心疼母亲,把气撒在了灶台上,气咻咻地抹着灶上油灰,模样显得十分可笑:“你个小畜生是我生的,还是傅云宪生的?刚才牌桌上宁可向着外人,都不向着你妈。”

    “老流氓精着呢,咱们那点伎俩他会看不出来?不跟你较真罢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一家都欠着人傅律师天大的人情,许苏不欲未还旧债添新债,只能点着头安抚母亲,“我去想想办法,跟朋友们凑一凑,三十万没戏,三五万还是可能的。”

    苏安娜倒不乐意了,啪地一摔抹布:“你就想看着你亲妈被人砍死,是不是?!”

    许苏脾气也上来了,转过头,怒目瞪着自己亲妈:“你要再去赌博,被人砍个半身不遂,我为你洗脚擦身,被人砍死,我给你披麻戴孝,但这钱我肯定不跟他借了。你自己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不是,不是赌博,是你王姨那儿有个投资的项目,能赚快钱,你妈不也想早日赚够早日还清,让你在君汉里能直起腰杆做人么……”苏安娜挑高了两道纹着的细眉,字字句句都捡许苏的软肋拿捏,忽的话锋一转,“再说这钱也不叫借吧,你真当我不知道,傅云宪是不是睡过你?”

    见许苏瞪着眼睛明显一愣,苏安娜趁机提高了嗓门,有意想吵醒厅里小憩的那一位:“当妈的还能不知道儿子的事儿?你也别跟你妈赖,姓傅的是不是睡了你——”

    许苏赶忙伸手去捂苏安娜的嘴,他做贼心虚地抬了抬脖子,见傅云宪还坐沙发上闭目养神,才悄悄吁出一口气。转而小声呵斥母亲:“老太太您能不能小点声儿,不嫌丢人吗?”

    这话就是认了。

    大三那年寒假,傅云宪是睡过他。但前前后后,也只有这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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