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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平复呼吸,又拿来靠在墙角的扫把打扫干净。

    老人的目光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从臂章上的长城到胸前的软警号牌再到肩章上的两杠一星。

    最后落到了放在桌上的食品袋和钱上。

    老人嘴唇动了动,又开始吃。

    宋余杭做完一切,搬了个小马扎到他跟前,掏出指甲刀来给他剪指甲,把里面的污泥都扣干净,也不嫌弃他身上气味难闻。

    至于案情她一个字都没提。

    等到剪完了指甲,宋余杭又打来水替他擦洗着手脸,把黏在一起的头发梳通顺。

    最后是床单被罩的整理,宋余杭打开了窗,让阳光照进来,抱着被子挂在了窗台外的铁栏杆上。

    “老人家,被子要多晒晒,自己弄不动,就让护工帮您做。”

    老人仍是啊啊啊的,不知道是否在听。

    宋余杭笑笑,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却又听见老人明确吐出了一个词:“叶……叶……”

    宋余杭浑身一震,又倒了回去,扶上老人的膝头:“叶……叶什么?关于余新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人右手打着摆子,牙齿漏风,口齿不清:“叶……叶……叶不是叶……”

    宋余杭一头雾水,然而任凭她再怎么问,老人也吐不出半个多余的字了。

    一直待到天黑,宋余杭才略有些失望地出来了,她走出院子,又看向了那扇窗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头萦绕着淡淡的不安。

    楼的另一面,林厌攥紧了绳子,身子在半空中绷成了一条直线。

    妈的,还好老娘反应快。

    等那一行人走远,她才又翻了上去,从宋余杭打开的窗户一跃而入,死死卡住了老人的脖子,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到了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

    走出疗养院的大门,派出所所长早就在等着了,主动递了一根烟上去。

    还是中华。

    宋余杭心里烦,没拒绝,接过来由他给点上了。

    “那个余新叶家的远房亲戚还活着吗?该不会也……”宋余杭抽了两口,惯常的烟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竟然有点怀念林厌递给她的那支女士烟。

    一时半会也分不清究竟怀念的是烟还是递烟给她的人。

    “活着,活着,上个月还来过低保局呢。”

    宋余杭没说话,打了个手势示意现在出发,派出所所长又追了两步:“哎,哎,宋队,别急啊,去小河村的路还有十几公里呢,还没通水泥,全是石子路,很不好走,山路十八弯的,就今年还有个扶贫小组栽沟里了呢,等天亮,天亮我找几个熟手送宋队去,你们奔波劳累了一天,也该好好歇歇,歇歇。”

    ***

    宋余杭躺在招待所冰冷的硬木板床上辗转反侧,双人间,隔壁的方辛已经睡熟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想给林厌发个消息,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发来的那张图片上。

    宋余杭翻了个身,看着她修长的脖颈,姣好的身材,又想起了那天在车里肌肤相亲的那一幕。

    她好像除了对林厌还没有对其他人有过这样的念头。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疯了。

    林厌攥着自己的衣服,微微仰起了头,艰难地喘|息,撑在她肩膀上的手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有某个瞬间,宋余杭甚至觉得,她是在迎|合自己。

    那触感太过美好,以至于她发了疯入了魔,前三十五年从未有过。

    她向来是冷静自持洁身自好的人,烟也好酒也罢,都适可而止,从不过分沉迷以至于让自己上瘾。

    可是……

    宋余杭翻身而起,长出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手间整理自己。

    仅仅只是想着她就会……

    宋余杭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拍着水,这他妈也太扯淡了,一定是自己最近破案压力太大,又很久没有打拳了,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

    对,一定是这样。

    宋余杭又喝了几口冷水漱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了走廊上吹风。

    她靠在墙上把玩着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颠着,每一下都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思绪漫无边际飘了很远。

    她甚至想到了童年时的自己跟在父兄身后跌跌撞撞跑着。

    成为警察后的授衔仪式,哥哥站在人群里拼命为她鼓着掌。

    再然后,匪徒用枪顶着哥哥的脑袋……

    宋余杭皱眉,扔出去的打火机没接住,砰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俯身去捡,耳边仿佛回荡着林厌的叮嘱:你……注意安全。

    宋余杭一怔,突然就定了神,再想到下午与李斌的会面,仿佛一道光劈开了混沌。

    叶……叶……他一直在重复这个词,与“夜”字同音,会不会也是在说,让她晚上去见他?

    宋余杭把打火机捡了起来,迅速掉头跑下了楼梯。

    ***

    “别他妈装死,我知道你没疯。”林厌拿匕首拍着他的脸,摁着他的脖子逼迫他仰起头来看自己。

    “这个人,认识吗?”

    照片上的人是初南。

    老人嘴里被堵了东西,只能发出嘶哑的单音节。

    林厌听得不耐烦,一巴掌就把照片拍到了他脸上。

    “我知道是你给她做的尸检。”她略有些焦躁地在屋内转来转去,那张好看的脸上褪去笑容在夜色里变得愈发阴鹜。

    林厌猛地转过身来,咬牙切齿:“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好不容易从这个山旮旯里出去了,为什么又要自请回原籍,你是不是查出来了些什么?!是不是?!告诉我!告诉我啊!”

    她低声嘶吼着,晃着老人的肩膀。

    一股难闻的气味涌了出来,林厌低头一看,顿时一怔。

    老人已经翻起了白眼,浑身抽搐着,大汗淋漓。

    林厌把匕首放在了一边,取了他捂嘴的抹布,晃着他的脑袋:“喂——”

    话音未落,老人的头已经垂向了一边,奄奄一息。

    林厌飞快解了捆在他身上的绳子,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放上床,扯开他脏兮兮的衣服,趴下去听心音,又去摸他的颈动脉搏动。

    暗道一声不好。

    她四处翻找着老人常用的药物,从抽屉里扒出来了一瓶硝酸甘油,掰开他的口腔往舌苔下塞了一片,然后开始做心肺复苏。

    “妈的,别死,千万别死啊,你死了我的线索就断了,初南就再也……”林厌眼眶一热,手臂已酸痛地抬不起来,她俯下身去嘴对嘴吹气。

    老人的胸廓缓慢起伏着,反复几次后,有了自主呼吸,颈动脉也恢复了搏动。

    林厌脱力,踉跄后退几步,一抹额上的汗水,秋天微凉的夜里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嗓音似粗糙的砂纸剐蹭在玻璃上:“你……不是来杀我?”

    “废话。”林厌上前几步,从宋余杭拿来的那塑料袋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拿远了些,大口灌着。

    良久,她喝饱了,这才一抹唇角的水珠:“我要是想杀你,一进门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老人又把目光转了回来,恢复了呆滞。

    林厌把矿泉水瓶放在了桌上:“嘿,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我想杀你你倒是愿意跟我说话了,我救了你你又不吭声了,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

    李斌压根没搭理她,林厌急了,又抄起匕首抵在了他脖子上:“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老人合上了眼,示意她快动手。

    林厌气得不轻,手腕都在哆嗦,她咬了咬牙,眼中蓦地涌出一抹狠厉来,高高举起了匕首,狠狠朝着床上的人扎了下去。

    一股劲风拂过面庞,李斌喉咙一紧,却没等到预想之中的疼痛。

    他睁开眼,枕头上晃动着雪亮的刀锋。

    林厌松开手,退后一步,撞上了对面的桌子。

    她用手捂住了脸,嗓音里有一丝哽咽:“对不起,我只是想为我的朋友查明真相,报仇雪恨,我不想她……她死的不明不白……”

    初南去世后,因为死因死法足够光怪离奇,有一段日子是报纸上的常客,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厌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样的说辞:

    “是不是私生活不检点,得罪了什么人呀,不然对方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哎,她爸爸不就是杀人犯吗?这算不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那可不,人在做天在看,平时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怎么江城市这么多女的,人家就专挑她下手呢?”

    “还不是……嘿嘿嘿!”

    ......

    林厌每次都会抄着拳头冲上去,有时候打的过,更多时候打不过。

    她被踹在地上,拳打脚踢,头破血流。

    “妈的,婊|子,贱人!不就有两个臭钱?!”

    “和杀人犯的女儿玩,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呸!”

    对方一口浓痰啐在她脸上,扬长而去。

    林厌滚在泥地里,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淡红色的血迹从发间渗出,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摸到了一块砖头。

    她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喂——”

    对方回头,她狠狠一板砖就拍了下去:“艹你妈的,去死吧!”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可以说,自从得知初南的噩耗后,她的世界就再也没有晴朗过。

    死者已逝,留给生者的是无穷无尽的悔恨交加,以及漫天飞舞的流言蜚语。

    林厌见一个打一个,又一次街头斗殴的时候,陈妈妈抄着擀面杖冲了过来,红着眼眶大吼:“别打了,别打了!”

    一边把她摁在怀里的时候,林厌就决定,此生往后无论多艰难,她都必将为寻求真相而奋斗至生命最后一刻。

    此刻也不例外。

    林厌吸了两下鼻子,背过身去稳住情绪,不想让人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老人看着她,喉头动了动,刚想说话,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林厌抹了一下眼角,回转身来,把人摁住去察看他的情况:“别动,你有心脏病还有什么,告诉我。”

    “你……你是医生?”老人一边咳,涨红了脸。

    “不,虽然我是法医,但基础医学也是必修课,躺好,别动。”

    “法……医……”老人咀嚼着这两个字,眸中骤然散发出了一股神采,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似是有话想说。

    林厌摸他的脉搏,十分不稳,一摸兜也没带手机,再这么下去他会有生命危险的,只好又取了一粒硝酸甘油来给他服下:“我知道你也干了大半辈子的法医,先别说话,我去找医生来,你会好的,等好了再慢慢告诉我。”

    她勉强笑了一下,似在安抚老人,也是在安抚自己:“你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让你死。”

    老人点了一下头,林厌抽身离去。

    她刚迈出房门,就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窗户窜了进来,蹑手蹑脚合上了玻璃,走到了老人的床前,拉下了面罩。

    李斌瞳孔骤然一缩,满脸写着惊惧交加,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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