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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怎么敢假定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明明是渺小到和蚂蚁一样任人操弄的生物——
然而,偏偏就是这些渺小的碳基生物,向支配他们的人,向游戏存在的根基本身,刺出了最为尖锐的一剑。
被他们藐视的蚂蚁,制造了一场地动山摇。
有工作人员怯怯地问正在出神的导演:“导演,我们……怎么办?论坛中心的质疑声越来越多了。”
另一名工作人员拿到了新鲜出炉的数据:“舆论组那边也出了结果,把以这件事为讨论主题的帖子的大方向数据筛选了一遍:认为副本出了bug、‘亚当’恢复记忆的占30%;认为游戏机制不公平的占50%——这些人早就列出了任务清单进行了纵向对比,认为‘立方舟’一直在遭到不公平对待,质疑我们的随机系统有问题,游戏内有预定冠军……还有20%的玩家集中在专门的分析帖,把录屏下来的内容逐帧分析,说‘亚当’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失去记忆,又结合小镇构造、小镇名称,还有‘立方舟’那边的异常黑屏,说……说……”
导演努力撑住场面,冷笑一声——不过这冷笑的成分更接近于惨笑了。
“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导演道,“不外乎是‘亚当’中了圈套,这里根本不是副本。”
工作人员张口结舌一阵,机械重复:“……怎么办?”
导演:“什么都不做。”
“真的吗?连直播也不切断吗?”
“之前,是实在不能切断;现在,是没有切断的必要了。”
导演注视着屏幕上还在喁喁夜谈的“亚当”,冷峻得如同注视两尊陈年的墓碑:“让所有观众亲眼见证‘亚当’是怎么死的。……这是他们最后的价值了。”
唐宋与元明清自然不知道外界无数人正在为他们发疯,以及他们注定的命运。
唐宋正在和元明清分享自己所得的情报。
“这个小镇面积巨大,整体是按照病患的严重程度,以同心圆状划分各自的活动地带的。我们在第四圈。南舟他们应该在第二圈。”
唐宋在自己绘制的简易图形中央点了一点:“中央位置,住着小镇的主人。”
元明清情绪稍复:“他聚集这么多精神有问题的人,要做什么?”
“不知道。”唐宋干脆道,“要么是他精神本来就有问题,要么,用这么明确又奇怪的建筑布局,把所有人按病症有序划分成圈层,而他又偏偏住在中心点……我想,他一定是想图谋什么。”
元明清想到了一种可能:“我记得,这末日之所以存在,是由于某种异常的精神类病毒的传播吧。那么,建立这样一个病患聚落,是为了做一个巨大的生物培养皿?用来养蛊?”
唐宋接上了元明清的话,思路清晰,侃侃而谈:“或是为了创造更新的病毒,或是他就是病毒本身——反正我不相信他是好心,才用电车从各地搜罗神经病带回‘伊甸园’。”
元明清:“有办法破局吗?”
唐宋:“去见这个主人。杀死他,或许能获得一项成就……”
元明清已经完全跟上了唐宋的思路:“……但要在借他的手,杀死‘立方舟’之后。”
唐宋抿着苍白失血的唇,轻声笑道:“对了。小镇里是禁止正常人的存在。”
这是他们在车站遇到的神父打扮的中年男人为他们提供的讯息。
一旦捕获正常人类,他们会立即杀掉,并对他们进行解剖。
唐宋自信道:“……这就是副本送给我们的,最重要的提示。”
元明清郁结在心的一口气长长地舒了出去:“可要怎么接近那名主人呢?有渠道吗?要怎么取信于他?”
唐宋的指尖在被面上缓缓滑动:“这个,我还没有想好。让我再想想。”
既然有了方向,元明清也不那么焦虑了。
他扬了扬唇角,扶唐宋躺下:“你先好好休息吧。”
“不急。”唐宋缩在被子里,精神不济,双眸却灼灼明亮如星,“我们要赢。只要我们赢,我就能让我的父母进入高等‘云端’里,他们会拥有更多的权限和自由,可以支配和掌控更高等级的数据——”
元明清放柔了声音:“这是他们对你的期望。你不要太紧绷,多想想你自己。”
唐宋异常坚定:“我没有什么自己。我就是要赢。到时候去高等‘云端’里,我就去和你做邻居。跟你搭档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
他这样刁钻的人难得玩笑,让元明清也在疲倦中忍俊不禁了:“好啊。”
……
第二日清早,南舟从床上苏醒过来时,天光大亮,另外半张床已经空了。
他注视着这片空白,脑海中也是空茫茫的一片。
他主动挪过去,枕倚着那残余的体温,和以往醒来时一样想着几桩简单的心事,促使大脑清醒一些后,才爬起身来,安静地完成了洗漱。
他推门出去。
江舫不在外面,李银航的房间也是空着的。
于是南舟沿着木质的广阔回旋楼梯拾级而下,去寻觅他新朋友的踪迹。
在南舟来到大厅中央举目四顾、疑心自己昨夜经历的都是一场幻梦时,他把手探向了口袋。
里面有一叠便签纸,还有一根笔。
还没等他抽出手来,从记录中确证自己昨晚的记录是真非假,余光中,一片轻而薄的白色物体伶伶仃仃飘到了他的肩膀。
他拈起来,看见了一片鹅绒。
……似乎是枕头里的。
他心有所感,仰头望去。
万千片雪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同时起舞,同时飘散,纷纷扬扬,团团片片,宛如受潮汐召唤而来的雪花,反射着一小段一小段温和的日光,将一室的家具都被那闪着明亮驳光的波澜温柔席卷。
这雪不冷,还很暖。
“南老师,早上好啊。”江舫靠着阳台扶手,笑意盈盈地托腮下望,“起来看雪了。”
南舟拂去了睫毛上落下的鹅绒,穿过漫天的暖雪,定定遥望向正上方的江舫。
所以说,的确不是梦。
江舫抚摸了自己的身体,并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愿望,提早起床,为他谋划布置了这一场无风而起的雪景。
他仰望着江舫,在这场小型的冬天里,提前看到了一片春光。
而李银航从餐厅门口探了个脑袋出来。
一句浪费可耻欲言又止,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捧着盘子,叮叮地敲了两下:“吃早饭啦——”